第43章 二十幾歲
“……同學!”
後面的辛随也終于趕上來了,天知道無所不能的辛随學長背地裏竟然是個運動白癡,分明也沒跑出幾步路,這會兒就已經喘得直扶膝蓋;他呆在坑邊,先緩了好一會兒,把氣給喘勻了,這才接着說:“你、你怎麽不聽我說完就走呢!”
前陣子B大新翻修了幾條路,因為這邊地處偏僻,所以修的時候大約也沒上心,導致有棵樹被轉移了位置之後,在中央留下好大一個土坑;這陣子幾個學生經過時都摔了一大跤,其中有人寫投訴信上報,而受理這事兒的,好巧不巧,就是辛随的現任導師——曲冠玉。
其實事情發展到這裏,後續走向就十分清晰明了:導師嘛,受理歸受理,可責任再層層往下派發,到最後,真正負責實地考察并作情況說明的還得是學生。
那這學生又是誰?當然就是此時此刻,放着沒寫完的稿匆匆趕來、導師電話還沒挂,就又目睹一個倒黴蛋掉進坑裏的辛随。
可辛随直到此時此刻也還沒認出來從自己跟前跑過的人就是何景樂呢,他只是覺得這背影有些眼熟,外加一點百思不得其解的淡淡憂傷,如果不是情況着急,恐怕要當場找上個鏡子好好照上那麽一照,能把無辜路人吓得拔腿就跑,這得是有多恐怖啊?
不能夠啊,昨天論壇熱帖上還有人發在路邊偶遇他的偷拍照,配文說他最近又帥了點呢!
眼瞧着坑裏的人半天沒說話,他只能惆悵而又傷感地收起了自己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想法,把聲音放得十分溫柔:“同學,怎麽不說話?是受傷了嗎?”
這次坑裏的人動了,只不過還是背對着他,然後飛快地——
一個猛子把臉紮進了坑裏,看着身手還不錯,就是腦子像有點毛病。
“呃,”辛随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他試着情景代入了一下,然後又說道,“同學,可以回答我一下嗎?我就是這次負責來查看路況的,因為最近已經陸陸續續有好幾位同學都摔了跤,所以你也不用有心理負擔……方便告訴我你是哪個系的嗎?我看看能不能找人來接你。”
辛随哪裏猜得到,一直不吭聲的何少爺緊張得心髒都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了,而且,也真不是他不想說話,主要是因為這裏的灰真好他媽的多,全糊他嗓子眼兒了,好癢!
何景樂終于開口了,話沒說,倒張嘴就是一陣猛咳,末了,才啞着喉嚨說:“不是……”
聲音太啞了,辛随還是沒聽出來,只是十分關切地問:“是剛才嗆到土了嗎?”
“……”
何景樂倏然閉了嘴,在辛随按捺不住、伸手要來拉他的這一瞬間,湧現出一個荒唐至極的想法來。
已知他現在嗓子啞了。
已知辛随沒認出他。
他又是一個猛子紮進了坑裏,這還不算,甚至還不嫌髒地拿手抓了點,然後往自己那張金貴的臉蛋上抹了抹、又抹了抹。
何景樂就這麽頂着亂七八糟的頭發、抹了一臉的泥灰,跟要去打仗一樣,視死如歸地回過了頭,用自己沙啞到有些性感的聲音說:“嗨,你好,同學。”
辛随詭異地沉默了好幾分鐘,在這期間,何景樂甚至已經想好了關于自己露餡之後能找的一百零一個理由,別問,問就是男人那該死的自尊心。
他何景樂就算是餓死、死外面,從這裏跳下去,也絕不可能承認今天他來B大——
辛随噗地笑了一聲,說:“同學,你這造型可真別致。”
……咦?
竟然真的沒露餡?
真被自己蒙混過去了,何景樂又有點不敢相信,以至于他也沒反應過來應該接着說些什麽,就那樣直愣愣地盯着辛随看。
兩個人對視半晌,辛随率先別開了頭,唇角邊挂着十分客氣的笑,看上去真把他給當成了普通同學:“同學,你剛剛沒摔着吧?”
何景樂想說話,反應過來之後當機立斷搖了搖頭,辛随就“噢”了一聲,沒再說話。
好家夥,終于也輪到你小子上當了!
總算意識到事情發展走向的小何少爺在心裏得意地叉腰大笑,并且一點也不怕死地在掉馬邊緣大鵬展翅,只見他繼續猛咳一陣,把開始恢複正常的嗓子又給弄成了破鑼,随後湊近了辛随,歪着頭問道:“哎,你叫什麽?”
“辛随。”
“哦,那你是是什麽專業的?”
辛随好脾氣地答:“我是新聞專業的研一學生…我帶了濕巾,要擦擦臉嗎?”
“不用!”
何景樂快要繃不住笑出聲了,他雙手背在身後,湊近了辛随,兩個人隔着極近的距離對視;這下,小何少爺全身上下僅剩的一雙沒被髒污遮蓋的眼睛就這麽闖入辛随眼中了。
日光透過層疊的樹葉,灑在兩人身上,沒有人經過,以至于辛随很久後才意識到自己在跑神,他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皮,很久之後才說:“同學,你不需要換身衣服嗎?”
“……啊?”
何景樂其實也有點緊張,于是下意識跟着他的視線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随即便察覺到有只手放在自己腦袋頂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那裏有點髒。”辛随收回手,解釋說。
“哦哦!”
何景樂心髒都停擺了,他不知道這樣的緊張從何而來,最後也只能将其歸于是和辛随太久未見,并且夏季實在太過浮躁悶熱,總讓人不合時宜地感到慵懶而疲倦裏。
他像小狗似的向後梳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帶動遺留在其上的灰塵一并在陽光下飛舞,于是辛随也又看走了神,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何景樂已經說道:“……那辛随學長,我就先走了!”
“嗯?”
這下辛随是真沒想到了,反問了一句:“這就要走啊?”
“對啊,”何景樂笑嘻嘻的,“我是陪朋友的。”
“這樣,”辛随眼神微動,又沉吟一會兒,突然伸手在他臉上揩了一把,氣定神閑地說,“真的不用先洗把臉嗎?”
“不不不用!”
何景樂往後一躲,吓得說話都結巴了:“我我我一會兒自己就去洗!”
“衣服呢?”辛随又問,“髒衣服穿着也不舒服吧,不需要先換一套嗎?要是麻煩,我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先穿我的應付一下也行。”
何少爺又在一邊咳咳咳,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只講:“辛随學長,你真是個好人,對誰都這麽好。”
“可能只是比較合眼緣,”辛随笑着答,“你和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很像。”
“……”
何景樂既不是很想、也不是太敢繼續這個話題,他無言地點了點頭,結果剛走出幾步,又聽見辛随叫他:“同學,真有這麽着急嗎?”
有那麽一瞬間,何景樂幾乎以為辛随是不是早就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了解并掌控了全局,不然以對方的性格,怎麽會如此三番五次地挽留一個陌生人——說真的,他寧願辛随也跟他一樣,只是想看破不說破地和許久不見的朋友講幾句話,也不願意承認辛随就是對誰都這樣好,唯獨拒他于千裏之外。
可是何少爺的願望好像又一次落空了,因為辛随追上他說:“我剛好要在這邊記錄一下情況,然後找到在這裏發生過狀況的當事人做一個調查……如果你不趕的話,這位同學,可以幫個小忙嗎?不會耽擱你太久的。”
橫豎顏煜也還沒聯系他,想來是滑板社的訓練還沒完全結束,何景樂想,與其回去繼續忍受一堆不認識小女生的赤裸注視,還不如留在這裏幫辛随一下,反正對方也沒認出自己嘛——
不是因為心軟,也不是因為想和辛随多說幾句話,他發誓!
于是他點點頭,清了一下嗓子,準備再醞釀着咳個五分鐘,結果辛随突然輕飄飄拂了一下他的後背,溫聲道:“嗓子不舒服的話,點頭或者搖頭就行,沒關系,問題很簡單。”
何景樂不得不再次承認,辛随的确是一個很擅長照顧別人感受的人,例如現在。
他手心裏握着的,是辛随剛才跑着去附近最近的一家超市裏買回來的礦泉水,冰涼,帶着水珠,像對方一來一回之時頭上大顆大顆的汗;他一口也不舍得喝,正暗搓搓決定把這瓶水帶回去珍藏的時候,辛随已經開始問了:“同學,請問這裏的路面狀況是否已經影響到您的日常學習生活了呢?”
他點頭,辛随又問:“那,最近您經過這條小路的次數多嗎?”
何景樂想,第一次來就中獎,當然不算多。
于是他搖頭,但事情發展到這裏,好像已經完全跑偏了,因為辛随緊接着又問:“您平常不經過這裏的時候,都是去做什麽?”
這和受害者調查有毛線關系?
而且也不能用是或者否來回答,小何少爺有點煩躁了,但看見辛随誠懇的神色,還是耐着性子回答:“上課,吃飯,回去睡覺。”
“這樣。”辛随了然地點頭,“會經常和朋友出來聚會嗎?”
“!”
何景樂霍地擡起頭,又望向辛随的臉。
辛随好像早預料到他會如此反應了似的,很抱歉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我剛才就說過,你給人的感覺很像我的一個朋友,只不過我好像做了不太好的事情,所以讓他生氣了……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但我看見你,就總想起來他,所以問了你奇怪的問題,抱歉。”
沒等何景樂回答,辛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關于那個朋友,你知道嗎?其實我一開始對此是非常慶幸的,他不再聯系我,我就可以不用再被他卷進各種各樣奇怪的事件中,面對不熟悉的生活,也不用嘗試讓別人來踏入我的世界;可是第一天過去、第二天過去,我發現他實在太吵了,所以他不與我聊天,又讓我覺得很難過。”
“我以為我是心懷怨怼,因為我原本就是這樣生活的,而他打破了我的生活;不過直到剛才我才發現,原來我只是很不習慣,我非常想他。”
辛随從沒想念過誰,他的生活裏充斥着與母親三分鐘即斷的電話,永遠被轉成文字的語音,他覺得這世界上沒有誰離開誰不能活,但直到他這樣切實履行之後,才知道在一個人有限的青春時光裏,能夠遇到一個二十郎當歲、真誠而又熱烈的人,是多麽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可是這次能說會道的小何同學也很久都沒說出些什麽。
盡管很多事情已經心知肚明,何景樂知道辛随一開始就認出他是誰了,對方也果然是陪着他一直在玩無聊的角色扮演游戲,可他依然覺得不真實,他想,既然你想和我說話,為什麽不主動聯系我?
害他還以為辛随是真的想要一個不麻煩也不粘人的朋友,所以忍着什麽也不講,想要變成那樣游刃有餘的成年人。
而且,情感如果不宣洩不表露,我們要從何判斷它是真實的,而不是你一人的花言巧語呢?
何景樂張了張嘴巴,想要說話,但是剛剛一陣又一陣激烈的猛咳終于讓他得了報應:他現在真的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好好的煽情片段被他整得像聾啞人複健,辛随哭笑不得地給他拍背:“讓你剛剛在那邊咳……快喝口水!”
兩口水下肚,何少爺總算能出聲了,他第一句話就說:“辛随!我才不是來特意找你的!”
辛随點頭,笑眯眯地:“嗯,我知道。你只是來陪朋友的,是因為太倒黴了,所以才碰上我。”
何景樂:“……”
好像說得對,但好像又不對。
不管了,他頂着一張小花臉,繼續自以為兇神惡煞地說:“你想我?你想我怎麽不來找我?你嫌我吵!你還嫌我朋友吵!”
“我故意那麽說的,”辛随老老實實地答,“對不起,我那天屬實太邪門了。”
“算了,”何少爺剛決定勉勉強強地把這茬揭過,但轉念一想,不知怎麽的又生氣了,“不說這個,你都看出來是我,還不說!讓我自己把自己搞得這麽髒!”
他小潔癖發作,嫌棄地拿袖子抹自己的臉,“誰知道這裏會不會有什麽鳥屎蟲子的!”
“不會——”
辛随寬慰的話還沒有說完,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一只貓,悠哉游哉地從他們兩人面前踱過去,又跳進前頭的坑裏,最後,拿後爪在坑裏刨了刨,像是埋進去了什麽東西。
兩人對視,何景樂愣了兩秒,汪地一聲哭了。
“辛随!我要洗臉!”
他哭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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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還來得及許新年願望嗎,我的新年願望是我的紙片人乖兒子(也沒有那麽乖)何景樂脫離屎尿屁。祈禱.jpg
二合一放送了哈,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