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像是過去某個場景的重複。

浴池裏的水很淺, 又全是大理石鋪成,堅硬無比,如果賀知就這麽摔下來的話, 那後果大約會比落入冰湖那次更加不堪設想。

許是上次廢物的經歷被羅姨那一頓罵後自責刻到了心上的緣故,陸戰生猛地驚了那麽一下後,大腦沒有再次空白,就連渾身上下每根細小的神經都異常清醒反應迅速,幾乎是賀知踏空的瞬間,他就撲過去了。

啪的一聲,水花四濺。

陸戰生承載着兩個人的重量向後倒去, 後背猛一下撞擊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疼痛劇烈。

不過陸戰生完全沒顧上疼, 第一時間想的是賀知怎麽樣, 賀知有沒有磕到碰到, 因此, 他也幾乎是立刻伸出了手。

直到把賀知從頭到腳整個兒順着摸了一遍, 發現賀知此刻幾乎是整個人都在他身上, 連腳丫都沒有碰到地面, 陸戰生這才猛地松了口氣。

太好了!

陸戰生心說這回他可算是不那麽廢物,可算能扳回一城了!

由于心裏當時太敞亮, 陸戰生在水下就開心的笑了起來。

水很清, 睜開眼後也能看到賀知的模樣。

賀知這會兒正睜着眼睛,嘴巴微微張着,一臉驚呆的表情,趴在他身上挺着腦袋, 一動不動的,像是吓傻了。

陸戰生當時還挺意外, 在他看來,賀知平時總是一副冷着臉的模樣,悶不吭聲的,給人一種天塌下來也吓不倒他的感覺,陸戰生倒是沒想到這點事兒就能給他吓傻了。

感情平日裏硬氣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呗?

不過也好,陸戰生心說既然都吓成這個樣子了,那這不就更會對他刮目相看了嗎?

陸戰生就這毛病,尤其在賀知面前這毛病格外突出,一想到賀知這會兒心裏指不定得有多感激他,他就特別得意,一得意他就想顯擺,就想表功,就想讓賀知誇誇他。

于是,他就立刻抱着賀知從水裏鑽了出去。

鄭延和宋見他倆原本是見賀知掉水裏打算過來幫忙扶一把的,都已經從那邊池子向這邊邁過來一條腿了,可冷不丁看到陸戰生抱着賀知嘩啦一下鑽出水面,也不知道怎麽的,倆人同時一愣,另一條腿就原地定住了。

就....畫面太詭異了。

賀知原本長的就精致,身形偏瘦,皮膚也白,沾了水之後看上去冰清玉潔的,被陸戰生就那麽從水裏抱出來,活像是個出水芙蓉的姑娘。

而且陸戰生抱人的姿勢也怪,一只手攔腰摟着,一只手在後背托着,把人放在自己腿上舉的高高的,自己還仰着臉,目不轉睛的盯着人。

關鍵是,落水之後賀知的浴袍還開了,露出一側肩頸和大片雪白的胸膛…

這就…

鄭延和宋見倆人都還沒找過女朋友,但書籍封禁之前,他們都偷偷看過國外翻譯過來的一些愛情小說,那裏面有很多關于男女之間那些不可描述之事的細致描寫。

鄭延和宋見就也不知道怎麽的,就那麽看着對面抱在一起的倆人,當時就突然就覺得曾經腦海裏的那些文字有了畫面。

這就太吓人了。

陸戰生風流胚子的形象深入人心能引人遐想也就算了,可賀知不是啊,人家為人正派,恪守綱常,平日裏嚴肅的跟個什麽似的,怎麽能跟那種畫面沾上邊呢。

何況,是個男的。

雖然鄭延和宋見當時誰都沒動聲色,但無一不在內心深處立刻對自己進行了一波深刻的自我批判:

不行不行不行!以後那些書真的不能再看了,居然都已經被階級敵人的淫.穢思想侵蝕到這程度了,這簡直是…龌龊至極!精神毒瘤!抽空必須去背背主席語錄淨化一下靈魂!

鄭延和宋見愣半天默默的開始為自己肮髒的思想進行忏悔時,陸戰生這邊還在美滋滋的等着賀知誇他呢。

只是等了許久,賀知還是瞪着大眼在那愣着沒吱聲,陸戰生的那點耐心耗完了,就拿手拍了拍他。“喂,你愣夠了沒啊,趕緊說啊。”

賀知怔了怔,像是這才回了神,他低眸看了看倆人此刻的姿勢,眉間一擰,立刻朝陸戰生猛推了一把。

嘩啦一下,水花再次四起。

陸戰生不設防,冷不丁直接就被推的摔回了水裏。

嗯???

陸戰生直接懵了,心說這怎麽回事,不是該誇他嗎,就算不誇,那感謝一句也是應該的吧,這怎麽還動手推他啊?

這…

這他媽的是不是也太過分了啊!

操!

陸戰生這火氣直接就蹭蹭蹭的上來,他立刻撲騰了兩下從水裏鑽出來,抹了把臉上的水就要沖上去罵人,可瞪起眼後,剛要張嘴,發現賀知已經躲到池子邊上去了。

賀知這會兒坐地上,低着個腦袋,僵着個臉,耳根和脖子還紅了,就跟剛剛被摁着打了一頓似的。

“…”

陸戰生直接無語了,心說這還沒打呢,擺那個可憐兮兮的樣子給誰看啊。

再說了,自己踩空跌水裏丢了個大臉就知道不好意思,那把救了他的人給推水裏怎麽就好意思呢。

無語半天,陸戰生壓了壓火氣。

又過半天,陸戰生心說算了,看那樣也受不住什麽罵了,再給罵出個好歹,回去也不好跟羅姨交代。

壓着火氣忍了忍,陸戰生就撅着個嘴去旁邊坐下了。

接下來,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有的人在反省和反思,有的人在慌亂和尴尬,有的人則在無腦的生氣和怨憤。

大家各有所想,各懷心思,誰也沒好意思跟彼此交流,甚至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說不好過了多久之後,鄭延和宋見倆人腿坐麻了,倆人差不多同時動了動,聽到隔壁動靜後又差不多同時扭頭看了看對方。

由于誰都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自己剛才居然浮想翩翩了一些流氓畫面,他們立刻都裝作若無其事的呵呵笑了笑。

鄭延反應快的問了句:“那什麽,搓澡去啊?”

宋見忙點頭接話:“行啊,我知道這兒有個師傅搓的特好,介紹給你啊?”

“成啊。”

“嗯,走。”

倆人說話這就站了起來,尴尬這才是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

走到池子邊上,鄭延看了看隔壁池子裏的兩位,見他們都冷着臉,誰也不理誰,心說這怎麽又對峙起來了。

鄭延知道憑賀知那性子讓別人給他搓澡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事,就只問了陸戰生:“喂,陸戰生,我倆去搓澡了,你去不?”

陸戰生早對峙夠了,正愁沒什麽借口脫身,聽鄭延一喊,他立刻這就要應聲站起來,可一動,忽然感覺旁邊那道目光立刻盯了過來。

那目光非常淩厲,而且帶着明晃晃的威脅,好像在說:你敢去?

陸戰生:…

原地擰巴了一秒,陸戰生煩躁的換了個姿勢,又癱回去了。

鄭延和宋見出去之後,倆人對峙又持續了大約五分鐘。

賀知動了動,陸戰生聽見動靜後暼他一眼,發現他正在扯身上穿着的浴袍。

那浴袍濕了黏在身上,時間久了自然是很不舒服。

陸戰生翻了個白眼,一臉無語的來了句:“脫了吧,都沒人了,還怕誰看啊。”

“…”

賀知猶豫了下,把浴袍解開脫了。

陸戰生又暼過去,當時就有些納悶。

是太久沒見過賀知光膀子的緣故嗎,怎麽感覺賀知好像比以前更白了,也更瘦了,看着跟個小姑娘似的。

而且不光看着像,似乎抱着也像。

回想剛才,陸戰生就更納悶,賀知明明脾氣硬的跟快千年寒鐵似的 ,怎麽身子就那麽軟呢,比姑娘家的還軟。

哎?不對啊,一想這個,陸戰生又納悶了,心說自己也沒抱過姑娘啊,這對比是哪來的啊?

越想越悶,陸戰生正絞盡腦汁的給自己解疑,賀知突然斥了他一聲:“看什麽!”

這冷不丁的,直接給陸戰生吓了一跳,他當時就覺得疑惑得到了解答。

像姑娘?

像個屁!

誰家姑娘脾氣這麽沖?

而且還沖的無緣無故,莫名其妙!

陸戰生跟他對視了一下,暼開眼,低聲罵了句:“有病!”

“…”

賀知大概是聽見了,當時就氣的呼呼的喘了起來。

嘿?

陸戰生一聽那動靜立刻就又把頭給扭了回來,緊跟着瞪起眼這就怒了。“喲!您還好意思生氣呢?”

賀知瞪着眼,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陸戰生沒給他這個機會,他這會兒不光生氣,還惱。

“你有什麽好氣的啊,我好心好意的救你,你不說感謝就算了,你還推我,請問你憑什麽生氣啊?”

“…”

“我就不明白了,看我不順眼你直說啊,咱倆之後就不說話誰也不跟誰來往不就完了嗎,你至于動不動就沒事找事,莫名其妙就發脾氣嗎,你不是最知儀明理的嗎,你的理呢,都是裝的啊?”

“…”

“就這還天天想着給人家當哥呢?當個屁的哥!有半點當哥的樣子嗎?”

“…”

“前幾天不分青紅皂白的冤枉我給我擺臉子就算了,我在床上躺了兩天,你連問都沒問一句!”

“…”

“這回更好,我後背磕的到現在還疼呢,你不光不問,還給我雪上加霜,我招你惹你了,幹嘛呀那是!”

“…”

陸戰生這人,什麽都是一陣兒。

上來那一陣不想說了,他硬着脾氣僵着,憋死也半句話不解釋。

但趕上他想說了,那他就毫不吝啬,心裏但凡有半點委屈和不滿,他就得一字不落,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就這麽帶着怨氣和委屈的腔調一頓吼,直接給賀知吼的眉間擰出了個疙瘩,低着頭,很久沒說話。

許久之後,賀知才慢慢移動了過來,掰了掰他肩膀,似乎是要查看他是不是真的磕到了。

陸戰生更生氣了,他最讨厭賀知的這種不信任,負氣的甩了下膀子,甩開了賀知的手。

不過賀知還是看到了,陸戰生後背确實紅了一大片。

“疼嗎?”賀知皺着眉問。

“那不是廢話?”

陸戰生帶着火氣回問:“要不你往石頭上摔一下試試啊?”

“…”

賀知皺眉看着他半天,低下眸子:“對不起。”

“…”

這歉道的…

怎麽感覺他還很委屈呢?

陸戰生暼暼他,無語道:“說這仨字,可委屈死你了吧!”

“…”

賀知擡眸看看他,嘆了口氣。

雖然是盡顯委屈的道了歉,但也是道了,陸戰生向來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自己發洩了一通,火就散的差不多了,再聽賀知這一聲“對不起”,他氣勁也就過去了。

而且賀知那個喪氣的模樣他也一向是看不下去的,忍了忍,心說算了吧,給個臺階吧,不然那臉能拉到明天早上。

“哎。”

陸戰生清清嗓子。“你給我捏捏肩啊?”

“…”

賀知擡眼看過來,陸戰生立刻哼道:“道歉就該有個道歉的樣子,這可是我給你補償的機會,你可別不識別好歹啊。”

“…”

賀知低頭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嗯。”

這還差不多。

賀知沒有掙紮,戰鬥又勝利了,陸戰生覺得很滿意,他轉身往池岸上一趴,下巴墊在手臂上,閉上眼睛等着享受。

賀知倒是也真就給他捏起了肩,雖然也不太會,毫無章法,手勁兒也小,但陸戰生莫名的覺得還很舒服。

這身上舒服了,心情也就恢複了。

陸戰生美滋滋的趴了會,再開口時,語氣也就正常了。

“哎,那天我和鄭延他們又去革委會那邊問了一下,我當兵确實是沒問題的。”

“嗯。”

“不過鄭延不行,他爸的問題比較嚴重,而且上面有文件,只要他爸一天不放出來,這事兒就誰都解決不了。”

“嗯。”

“說實話,我以前還挺看好鄭延他爸媽的,覺得他們工作積極,職位混的高,家裏什麽福利都攤上了,不過現在看來,又覺得陸雲庭那種不争不搶的其實也不錯。”

“嗯,得此失彼,各有利弊。”

“是啊,鄭延這幾天挺郁悶的,他已經打算去下鄉插隊了。”

“決定去哪了嗎?”

“還沒定好,不過很有可能去陝北,王阿姨她們都建議去那。”

“嗯。”

“他要是去了陝北,我再去當了兵,以後大家就各奔東西,估計,見面都難了,唉…”

這話說完,陸戰生嘆了口氣,嘆完之後發現賀知的動作停住了。

嗯?

陸戰生回了回頭。“怎麽了?”

賀知沉默片刻,搖搖頭,然後手指在他肩胛骨的位置點了點。“這裏有個疤。”

“啊?是嗎?”

陸戰生不記得自己那裏受過傷,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多大啊。”

“很小。”賀知說:“不會影響征兵體檢。”

“噢。”

陸戰生一聽這話就笑了。

之前他去問過,征兵要求裏有很重要的一項,那就是身上不能有超過三厘米的疤痕,否則體檢就通過不了。

賀知這人可真是會拐彎抹角的提醒,陸戰生笑了半天,回頭來問他:“哎,你是不是特別希望我能去當兵?”

“嗯。”

賀知很難得的給了肯定而直接的回答。

陸戰生又問:“為什麽?”

賀知說:“當兵是一條很好的出路,而且,好男兒就是應該保家衛國的。”

回答中規中矩,但陸戰生不太滿意,又問:“那如果我當上了,你會覺得我很厲害嗎?”

賀知看看他,點了點頭。“嗯。”

嗯。

這回答陸戰生滿意了,不過他想了想,又問了句:“那萬一我當不成了呢?”

賀知說:“保護好自己,別受傷,就一定可以。”

陸戰生聽那話,又問:“那萬一受傷了呢?”

賀知說:“不許受傷。”

“萬一呢?”

陸戰生這會兒也不知怎麽的,就跟和這個問題較上勁了似的,繼續追着問:“我說的是萬一。”

“…”

賀知擡起眼眸,目光和他對視了會兒,又垂下。

片刻後,他說:“那我會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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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陸戰生:瞧瞧你們一個個的,滿腦子想的都是什麽玩意兒啊,趕緊的,都立正站好去忏悔。

宋見:我慚愧,對不起組織對我的培養和教誨。

鄭延:慚愧+1

賀知:慚愧+……100

陸戰生:喲?賀知,你怎麽還想多了呢?你不是思想最健康嗎?

賀知:呵,被人從頭到腳摸個遍,屁股也沒放過,你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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