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也不知什麽時候起, 陸戰生養出了個毛病,往往窩了一肚子的火後沒有及時發洩出去的話,他晚上睡覺就睡不踏實

昨晚跟賀知怄的那頓氣沒散掉, 陸戰生這一夜躺在床來翻來覆去的,一直處于似睡着又非睡着的狀态,早上家裏一有動靜,他直接徹底清醒了。

是賀知。

賀知來了之後先去打掃了客廳,又在院子裏洗了衣服,最後,推門進了他的屋。

陸戰生這會兒氣惱的勁兒還沒過, 但是他也不想大早上的一睜眼就鬧。

于是, 他就只好繼續閉着眼睛裝睡。

陸戰生睡覺喜歡把頭蒙進被子裏, 但這在賀知那裏就屬于惡習, 回回只要被賀知看到了, 那就必須得給他糾正一下, 得把被子給他拉下去, 還得把臉給他露出來。

陸戰生也是無語, 實在不知道賀知為什麽就非得覺得這樣睡覺不健康, 棉被又不是不透氣,又憋不死人。

往常糾正完他的睡姿之後, 沒什麽別的事賀知也就出去了, 可今天也不知道的,非但沒出去,反而還在他床邊坐了下來。

這…

陸戰生就納悶了,心說這人坐這兒幹什麽呢, 跟一個睡着的人對峙嗎?這不是閑的嗎?而且…

雖然陸戰生閉着眼睛,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就是能感覺到賀知這會兒正在看着他。

一時半會兒的尚且還能忍受,但被人這麽盯着看久了,任誰都得心裏打鼓。

陸戰生漸漸就開始感覺不舒服,不自在,身上哪哪都不得勁兒,動一動不是,不動又難受。

大約五分鐘之後,陸戰生受不了了。

他決定假裝作睡醒,再假裝突然被吓了一跳,然後借機把人罵走。

可誰知,他剛想睜開眼,忽然感覺賀知動了動,緊跟着,就感覺自己的額頭上有輕微的觸感。

陸戰生注意力放在了別處,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眉心是擰着的,也是在賀知把手伸過來之後,他才知道。

賀知正在用指尖輕輕揉着他緊皺的眉頭。

陸戰生微微一愣,眉頭漸漸松開。

賀知指尖的動作停下後,輕輕嘆了嘆氣,又低聲說了句:“傻小子。”

陸戰生又微微愣了愣,緊接着,他的鼻子忽的一下,酸了。

可能剛睡醒時都這樣,精神很脆弱,稍有點什麽情緒就會被無限放大。

這會兒賀知雖然可能也是在罵他,可語氣聽起來卻是有些…

親昵。

陸戰生向來是最受不住這個的。

說起來,陸戰生三歲的時候媽媽就去世了,爺爺奶奶又在外省顧不上他,他身邊只有陸雲庭這麽一個可以親近的人。

可陸雲庭原本就是個糙漢子,粗枝大葉的,加上多年的軍伍生涯,還養成了嚴厲又暴躁的性格,經常一言不合就抄棍子打人,別說親昵了,陸戰生從小連噓寒問暖的話都沒聽他說過幾句。

而陸戰生小時候又調皮,長大了還叛逆,院兒裏的其他長輩們包括羅姨在內,就沒一個看他順眼的,向來見了他不是打就是罵,其他比他大的哥哥姐姐們也大多懶得給他個好臉。

因此,雖然不愁衣食,身邊也不是沒有親人,可陸戰生就是會感覺自己從小就沒人疼沒人愛,活得孤苦伶仃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別人但凡對他表現出那麽一丁點兒的親昵,那在他那裏就像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

而從小到大,唯一能讓他偶爾感覺到發生了這種天大的事的人,也只有賀知了。

以前,陸戰生晚上睡覺都是一定要鎖門才能踏實的,但後來因為有幾次迷迷糊糊睡着的時候,他感覺好像有人給他蓋被子,那幾次之後,他就不鎖了。

其實每天早上賀知來打掃衛生的時候,也經常會進來他的屋子裏看看,撿起被他拱到了地上的枕頭,幫他掖掖被角,有時候他睡熱了賀知也會給他擦擦額頭上汗。

往往這些時刻,陸戰生會感覺到很踏實,是知道天塌下來也有人管他的那種踏實。

可這種時刻放到剛剛鬧了個大矛盾又吵過一架之後的現在,就成了委屈。

天大的委屈!

陸戰生也不是鐵石心腸,他也不是特別不知好歹,更不是不想跟賀知好好相處。

他其實很想的。

可是,每回他試圖往前靠一靠,想跟賀知之間保持良好和諧的關系,并為此付諸努力了之後,賀知又總是會給他當頭一棒。

比如。

八歲的時候,陸戰生偶然間發現賀知很喜歡一款國外流行過來的琉璃制的水杯,為了籌到錢買來送給賀知,他笨手笨腳的硬着頭皮給陸雲庭刷了一個月的臭鞋子。

可是,等他總算是攢夠了錢,把那個水杯買來送給賀知之後第二天,賀知就把它給摔碎了。

又比如。

十二歲的時候,賀知嫌棄他學習成績不好,要求他認真學習,并給他定下了期末考班級前二十的目标,他為了能在賀知面前證明自己,那半個學期幾乎天天挑燈夜讀,連睡夢裏都是古文和算法,努力到期末,直接考了班級第一,年級第五。

可是,當他興奮的把成績拿去給賀知看的時候,賀知第一句話卻是問他是不是作弊。

再比如,現在。

他再一次為了修複和賀知的關系付出努力,答應不再出去跟人打架,就真的約束起了自己,連門都很少出,為了讓賀知對他刮目相看,心心念念的立志一定要去當兵,甚至為了向賀知示好,還費盡心思辛辛苦苦的去幫賀知抄了那麽長的一本書。

可是,賀知卻轉臉就把它送給別人了。

陸戰生就很不明白,就算賀知是真的喜歡那個姑娘,想讨好人家,那……就不能另找一本書去送嗎,為什麽就非要送他抄的那本?

而且,賀知居然還覺得自己很委屈,像是被他威逼脅迫綁架了似的。

平心而論,陸戰生承認他是不願意看到賀知找對象,因為即便是再不想承認,他也知道,自己內心裏其實還是很依賴賀知的,他怕賀知找了女朋友之後就只顧着照顧自己的女朋友,就不管他了。

可陸戰生自認,他也不至于就為了那麽點兒少的跟針尖兒似的關愛,就死活非要攔着啊!他也就是沒想到賀知會真的喜歡姓秦的姑娘,不然…

賀知也真的是!就跟他直說不行嗎,說了他還能怎麽着啊,還能拿着刀架在賀知脖子上硬逼着不讓找嗎?

陸戰生覺得自己就是生氣,氣賀知從來就沒有好好正視過他,從來就不信任,不看好,也不把他的真心當回事!

賀知就是這樣!一直很過分!

陸戰生真是越想越委屈,閉着的眼睛就一直也沒睜開。

不知道過去多久之後,等陸戰生從他天大的委屈裏緩過勁兒來,發現賀知已經離開了,他的鼻子還酸着。

酸就酸了,但哭是不可能的。

陸戰生長這麽大,除了媽媽去世的那段時間,他因為太想念媽媽哭過幾次,後來就再沒掉過幾滴眼淚。

陸戰生翻了個身,躺平揉揉鼻子,用手背壓了壓眼睛,舒了口氣。

心說賀知要找女朋友就找去呗,有什麽了不起的,沒他管着,老子還不活了嗎。

起床之後,陸戰生負氣叼着牙刷出門,瞥了眼院子裏剛洗好還滴着水滴的衣服。

進客廳又看了眼燒的旺盛的爐火,然後發現爐子的保溫箱上還放着兩個包子,一碗粥…

陸戰生那張臉繼續橫了也就不到五秒。

五秒之後,情緒突然垮了下來,開始變得越來越低落。

唉,不得不承認,如果賀知真的因為找了女朋友而不再管他了,那麽他可能會很難過。

往往這種時候,陸戰生就會很沮喪,甚至會憤恨,恨自己沒生成個女的,他要是個女的,那賀知也不用找別的女朋友了,直接娶他就行了,一舉兩得,皆大歡喜。

可一想到這兒,陸戰生就會更沮喪,因為賀知向來看他不順眼,從來覺得他哪哪都不好,所以他知道,就算他是個女的,賀知應該也看不上他。

再說,羅姨也不可能會同意。

原地悶頭站着站了很久,陸戰生煩躁的吐了口氣。

哎!煩死了!

又過了很久,陸戰生揉了揉太陽穴,心說不行!就算賀知不仁,拿他也不能不義,答應過的事還是要做到的,堅決不能讓賀知再有機會抓到他的小辮子,他還是得讓賀知對他五體投地!

他得争這口氣!

再說,陸戰生覺得自己也大了,馬上成年,也該想點正事了,整天打架鬧事找樂子什麽的是那些小屁孩兒才會幹的事,他以後就不參與了,就從此徹底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也挺好。

這樣想着,陸戰生心裏才稍稍舒服了些。

然而。

可是。

江湖歷代,英雄各路,就沒聽說過哪個金盆洗手之後能真正做到全身而退的。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陸戰生洗漱完畢,回客廳裏坐下準備吃賀知給留的飯,就在這時,屋門突然嘩啦一下被推開。

“陸戰生!出事了!”

陸戰生向來對這種冷不丁的事沒有免疫力,加上鄭延喊的又格外急躁,他手一抖。

到了嘴邊的包子,就掉到了地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