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江湖歷代, 英雄各路,就沒聽說過哪個金盆洗手之後能真正做到全身而退的。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這話。

适用于陸戰生。

也适用于周明亮。

話說, 周明亮後來倒是沒有辜負陸戰生替他挨的那頓打,從那之後就一直很低調,再也沒有出去挑釁任何人,而且還挨個兒的去給他之前傷過的那些人道了歉,賠了錢和禮。

按理說,這事兒到這基本就能告一段落,算個了結, 可不成想, 那幫頑主團夥們卻又不依不饒了起來。

周明亮平日深居簡出的避着, 可還是擋不住被隔三差五的找麻煩, 且那幫人還經常找到家裏去堵人, 把他家裏人也給吓了個夠嗆。

按照歷來規矩, 頑主們在外面無論和什麽人打架, 結下什麽樣的梁子, 那都屬于個人行為, 由個人負責,禍不及家人, 也不準把戰火燒到別人家裏去。

可那幫吵着要立規矩的人卻又在頻頻破壞規矩, 周明亮不堪其擾,最後被迫答應他們要做一個徹底的了斷。

“ 時間就是就今兒下午。”

鄭延對陸戰生大致說了具體情況,又說:“ 現在整個京城的頑主圈子有百分之七八十都已經往那邊去了。”

“ 大夥兒都是什麽态度,打聽了嗎?”陸戰生問。

“打聽了。”鄭延說:“大部分都是持讨伐周明亮的态度。”

操!

這在陸戰生看來, 就很過分了。

周明亮就算再能折騰,也是剛出來混不久, 根本得罪不了那麽多人,約莫着那百分之七八十的人裏最多也就有兩成是真正和他有過節。

而之所以那麽多人都會參加,無非一種情況。

找刺激。

自從六六年鬧革命開始,大家的生活都過的太憋屈了,尤其當下的青年,他們無法正常繼續上學,也分不到工作,平日裏更是連個正常點娛樂消遣都沒有,他們唯一能想到的解悶的方式就是約夥打架。

生活簡直可謂枯燥至極,且沒有奔頭,這就直接導致當下所有青年都跟吃了槍藥似的,哪哪都是火氣,越來越暴力,也越來越心理不健康,都恨不得能突然發生些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足以刺激大家憋悶已久的神經。

比如,鬧一場大亂,或者,死個什麽人。

要說平日裏頑主們胡鬧會講究個底線,那是因為即便當下社會秩序混亂,但至少公安系統也還是存在的,真的鬧出人命,事後他們也是會被追責抓捕的。

可人多了就不一樣了,大範圍的人員聚集,只要動起手來,那就會是一場誰都無法掌控的暴.亂。

拳腳無眼,刀槍棍棒更無眼,周明亮最後的結果,大概是會在亂起來之後被所有人圍攻,然後被活活給打死,而且到頭來還根本找不到具體兇手,沒有辦法追責。

這些事陸戰生看的清楚,所以他很憤怒。

說起來,陸戰生也是頑主,也會覺得生活憋悶,也會想到處找樂子,可他他自認打的每一場架都有說法,也有分寸。

這也是他之所以能嚣張跋扈的穿梭于京城的各大街頭,卻讓人找不出理由聯合圍攻他的原因。

外面那些人那種近乎變态的找刺激心理,陸戰生沒有,也看不慣,更容不得這種事情發生。

畢竟頑主群體是由他們這一代青年人發展起來的,他們開創了新河,也理應守好裏面的規矩。

沉默了片刻,陸戰生對鄭延道:“鄭延,這事兒我來吧,你別去了。”

鄭延聽得懂陸戰生的意思,他馬上就要下鄉插隊了,陸戰生這是不想讓他臨走前再淌一腳這渾水。

可鄭延不以為然。

說起來,鄭延從小也不安分,甚至有時候比陸戰生還要鬧的歡,不管是小時候的調皮搗蛋,還是六六年的紅色運動,甚至後來混跡頑主圈子,幾乎都是他和陸戰生一起參與的,倆人向來都是有樂子一起享,有事兒一起扛。

而且,鄭延的覺悟并不見得比陸戰生低,甚至因為年齡比陸戰生大幾個月,在某些方面比陸戰生更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和責任感,往常在外面遇到什麽小打小鬧的不平事,都不會視而不見,如今到了關乎人命的大事,他自然更不會允許自己置身事外。

“陸戰生,你丫是不是忘了?”

鄭延拍了拍自己軍用挎包裏裝着的折疊棍,笑着對陸戰生道:“ 你的那根,還是哥們兒送你的呢?”

陸戰生一聽這話,也笑了,他心說是啊,他陸戰生去救人的心理并非只是出于周明亮救過賀知,那人家鄭延就不是麽。

“成。”

陸戰生起身去櫃子裏取出了自己的那根已經很長時間沒再用過的折疊棍,回頭沖鄭延揚揚下巴:“走?”

鄭延沖他笑笑:“走!”

有些事總該有人去做的。

他們或許沒有辦法阻止大家變态找刺激的心理,但絕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他們為了找刺激就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給打死。

至少,他們要去把周明亮給活着帶回來。

倆人說話就出了屋子。

陸戰生剛把自行車給拎過來,轉頭一看,賀知出現在了大門口。

幾乎是看到他的瞬間,陸戰生就下意識的把手裏拿着的折疊棍給藏到了身後。

可似乎,賀知還是看到了。

賀知的目光在掃過他手裏的折疊棍之後,也幾乎是立刻淩厲了起來。

“ 你們倆個!要去幹什麽?”

“…”

陸戰生和鄭延對視了一眼。

鄭延回過頭去就呵呵笑了起來。“ 額呵呵,不幹什麽啊,我倆正準備出去吃飯啊。”

“ 出去吃飯用的着拿棍子嗎?”

“ 啊。” 鄭延又說:“ 那不是因為最近外面特別亂嗎,指不定在哪兒就遇上點什麽麻煩,我倆也就是拿個東西防身。”

賀知很顯然并不相信,他目光從鄭延那裏挪開,盯向陸戰生:“ 你到底要去做什麽?”

“…”

唉。

陸戰生低着眼眸思考了片刻,還是決定不跟賀知解釋了,因為跟賀知是根本解釋不清楚的。

賀知并不是他們頑主圈子裏的人,不理解那些人的心理和行為,他只是會想當然的主張去找警察解決這件事。

可賀知根本不明白,在眼下這樣近乎癱瘓的社會秩序下,警力薄弱有限,面對那麽多人聚集打群架的情況,警察也只會是在事情結束之後過來做做收尾工作。

沒有人會管一個周明亮的死活。

陸戰生權當沒有聽到賀知的話,把折疊棍掖進自己後腰的皮帶下,推了自行車就往外走。

可走到大門處時,賀知突然迎了兩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陸戰生掙了掙,可是沒能掙脫。

“陸戰生。”

賀知抓他抓的很用力,凝着眼眸,聲音很急。“ 你不許去!”

陸戰生沉了口氣,轉頭看着賀知:“你別攔,今天的事很重要,我必須去!”

“你答應過我的!”

賀知的聲音更急了,呼吸促起,甚至抓着他的手都開始緊的有些發抖。“陸戰生,你答應過我,會說到做到!”

賀知很少會表現出這樣的急躁模樣,陸戰生就那麽看着他,突然有了那麽一秒鐘的遲疑。

賀知之前的那句“我會很難過”對他影響大概是真的很大,所以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害怕。

不是害怕打架,不是害怕被打,而是,害怕受傷。

那樣大規模的群架,受傷的概率是很大的,萬一他出點意外,留下外傷,導致将來當不上兵的話,那賀知應該會對他徹底失望。

眼下這事兒如果不是發生的太突然,也許陸戰生能想出其他的解決辦法,可是現在時間太緊迫了,就在眼前,什麽都來不及。

陸戰生也不想讓賀知對他失望,可沒辦法,他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周明亮就那麽被人給打死。

內心糾結了片刻之後,他把自行車暫且交到鄭延手裏,然後回過頭去,扣住賀知抓着他的那只手,一把扯開了。

“陸戰生!!”

賀知大概是徹底怒了,伸另一只手過來抓他,并試圖拖着他往回走。

陸戰生跟着他踉跄了幾步,然後閉上眼睛,咬了咬牙,狠了狠心,扯開賀知的另一只手,推了一把。

大概是不小心力氣用的多了些,賀知被推的往後倒退了幾步,跌倒了。

“我操!” 鄭延突然喊了一聲:“ 陸戰生!你幹嘛呢!”

陸戰生立刻睜開眼睛,就看到賀知跌坐在地上,正用一種驚愕的,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當時,他的心就像是突然被狠狠揉搓了一把。

長這麽大以來,他就算是平時喊的再兇,也根本沒動過賀知一根手指頭。

可現在。

就在昨晚剛鬧過一場矛盾而今天他就要出去跟人“打架”的現在。

他居然把賀知給推倒了。

所以,大概現在賀知就已經開始要對他徹底失望了吧。

賀知從驚愕中回了神,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

陸戰生忽然有種很強烈的不好的預感,他下意識的想快點逃離,可就在他要轉身的時候,賀知已經開了口。

“陸戰生。”

賀知走到他面前,目光嚴肅而堅定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對他說:

“ 你聽着,今天你要是敢出這個大門,以後,我就再也不會管你了。”

聽了這話,陸戰生的心突然就又被狠狠揉搓了一把。

從小到大,賀知也經常隔三差五的阻攔他出去打架,每次也都很氣憤,可卻是從來沒有哪次,賀知對他說過這麽決絕的話。

而且陸戰生也知道,賀知這話并不是吓唬他,而且是只要說了,就一定會這麽做。

可是。

他不能不去。

陸戰生深深的低下眸子,內心萬般掙紮糾結。

可最後,他也還是咬着牙,轉身大步跨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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