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三小節

高奕瑄繼續說:“我四歲的時候,被送到皇宮,我出不來,自己的行動不由自己做主。小時候的記憶一點點在腦中模糊,我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哥哥的名字,和烏月玉。後來雖然我被封了王爺,但卻沒什麽地位,每天忍氣吞聲,膽戰心驚地為了活命,為了能有一天再見到娘和哥哥。後來參軍打仗,去洛陽找過娘和哥哥,看到的卻只是娘的墳墓,哥哥也找不到。洛陽在兩國交界處,時有戰亂,我也不敢想哥哥是不是還活着,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卻沒想到我來到周國,因禍得福,又一次見到了烏月玉,還能再找到哥哥。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告訴我你就是舞玉哥哥?還因為跟我搶玉墜子受了傷。”

全遠祺緊握的手松開了,手心全是汗。他頭也不回,聲音壓低,有些哽咽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是宇文執,如果他不告訴我,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高奕瑄難過。

全遠祺眼淚忍不住落下來,他把脫手镖全部推開,伏在桌上放聲大哭,久久不能平靜。高奕瑄不知該怎麽上前安慰他。分別二十年的兄弟幾乎已成陌生人。突如其來的關系,也難以拉近高奕瑄和全遠祺的距離。高奕瑄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全遠祺哭。他不知道這二十年來全遠祺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兩人相認的時候,哭成這副模樣。以前見到的全遠祺都是不可一世的模樣,除了宇文執,他的眼裏容不下任何人。更是不會表露自己的任何感情,如今卻因為高奕瑄的話,哭成了淚人。

哭了好久,全遠祺才回過神來,背對着高奕瑄揮揮手說:“你先回去,等我好些了再來找我……”高奕瑄看他哭成這樣也難免心疼,可是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便聽全遠祺的話,乖乖回去了。

晚上高奕瑄來找全遠祺的時候,全遠祺喝得爛醉,發着酒瘋。逸銘正把他按在床上,一邊喂他喝醒酒湯,一邊罵他。高奕瑄進來想要幫忙,逸銘讓高奕瑄離得遠一點。連高奕瑄一起罵:“你個混蛋能不能不要再刺激他啊?都把他的手弄成這個樣子了!”高奕瑄呆在一邊,不知道自己跟全遠祺相認還有錯。全遠祺已經醉得不認識誰是誰了。他抱住逸銘,哭喊道:“我愛你啊,我愛你啊,我不要地位,不要權力,什麽也不要!什麽也不要!只要你……”逸銘把手裏的藥碗放下,撫着全遠祺的背說:“我知道,我知道。”逸銘也哭起來,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愛的人卻愛別人的痛苦。只是兩人的做法不一樣,全遠祺為了能在心愛的人身邊,什麽都願意做。而逸銘知道自己愛的人不愛自己,就毅然決然地離得遠遠的。無論哪種,提起來都是心裏最柔軟處的傷痛。

“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在你懷裏嗎?”逸銘抱着全遠祺,像哄小孩子一樣哄道。明明剛剛還有多難聽罵的多難聽。全遠祺哭着從逸銘懷裏退出來,逸銘捧着全遠祺的臉,輕輕地吻着他的雙唇。高奕瑄看到這裏,別過頭。過了一會兒,聽到逸銘分外溫柔對全遠祺說:“好好睡一覺,都會好的。睡吧。”

全遠祺終于睡了。他不知哭了多久,雙眼紅腫,臉上淚痕縱橫。逸銘給他蓋好被子,收拾好東西,推着高奕瑄,兩人一起離開全遠祺的屋子。高奕瑄問逸銘:“你喜歡的人是全遠祺嗎?”

“不是。”逸銘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冷冷地回答。

“那你怎麽還……”高奕瑄指那個吻,“你都是這樣安慰朋友的嗎?”

逸銘回頭兇狠地瞪了高奕瑄一眼,狠狠道:“你懂什麽?你又沒得不到過!”高奕瑄被逸銘說得沒了言語。一個人去靜心池坐了半夜,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就呆呆的看着月光撥着池水,留下一道道銀光。他已經逃習慣了,在靜心池放空自己,什麽也不想,也許事情明天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高奕瑄來全遠祺屋子裏找他。全遠祺正在收拾行李。高奕瑄有點擔心,問道:“你要去哪裏?”全遠祺見高奕瑄來了,聽下手裏的活,淡淡地說:“不知道,随便走走看看吧,我本來就是江湖中人。”

“那你還回來嗎?”高奕瑄緊張。

“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全遠祺坐下來,示意高奕瑄也坐下來。高奕瑄坐下來,問道:“為什麽?要走總要給個理由吧?”全遠祺說:“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玉墜子的事,是因為我愛宇文執,而他愛的是你。”全遠祺苦笑一下,“這麽說也許有點矯情,但這是事實。你們兩個我都不想傷害。”

“那現在我知道了,所以你就要走了嗎?”高奕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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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只因為這個。”全遠祺看看自己受傷的手說,“這只手本來是我最自豪的,我用這雙手為将軍殺了很多人,但是現在沒用了,我手傷了,不能再幫他殺誰了。待在這裏也沒用,還不如早走了的好。我昨天去跟将軍說過了,他也同意我走。”

全遠祺要走,高奕瑄想留卻留不住他,說了幾句留全遠祺的話,全遠祺完全不放在心上。全遠祺收拾好了東西,把系在腰間的荷包小心取下,從荷包裏拿出烏月玉,放到桌上,對高奕瑄說:“這玉墜子還是留給你吧。上面刻的是你的名字,本就應該是你的東西。”

大門被打開,全遠祺也沒收拾多少東西,身上就背了一個包袱,包袱裏是一些銀兩和幾件衣服。他走出大門。回頭看了看大司馬府的牌匾,苦笑一下,轉身離開。

記得那年全遠祺九歲,宇文執十四歲。宇文執踮着腳敲響全遠祺家的門環,全遠祺打開門,探出一個腦袋問道:“你是誰?要幹什麽?”宇文執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小少俠,麻煩通報一聲,我叫宇文執,是來拜訪孟林師父的。”全遠祺說:“你等一下。”說罷關上門,跑進院裏去。過了一會兒,回來連門都不開了,在門縫中跟宇文執說:“我師父說不要見你。”

後來兩人隔着門,做了好朋友。宇文執每天都到門口來找全遠祺。全遠祺不敢違抗師父的命令,一直關着門,兩人就隔着大門,通過一條窄窄的門縫,一起玩耍,宇文執很有意思,總能想到好辦法都全遠祺開心。

再後來,孟林發現了全遠祺跟宇文執總在門口一起玩,就要把宇文執趕走。全遠祺頭一次違抗師父的命令打開了門,抓着宇文執的手說:“你等我,等我到十五歲,師父說,等我到十五歲,我的功夫就學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出去了。”宇文執緊抓着全遠祺的手說:“那好,等你到十五歲的時候,我來接你。”

全遠祺一邊想一邊落淚。

那年全遠祺十五歲,宇文執二十歲。宇文執帶着一隊人馬,來到全遠祺家門前,把他拉上馬。那天陽光燦爛,宇文執十分耀眼。他對全遠祺說:“以後你陪在我身邊,要什麽,我都給你。”全遠祺笑笑說:“我只要前半句。”

如今,什麽也沒了。

宇文執在宮裏坐在皇帝的位置批折子。新帝宇文健在一旁陪自己的兒子玩。他兒子已經二十歲了,還像是個幾歲的孩童。他小時候發過一次高燒,把腦袋燒壞了,大夫怎麽治也治不好。宇文健知道自己只是個傀儡,只要宇文執來宮裏的時候,就把自己兒子叫來,兩人一起玩。宇文執處理完奏折,看到他們爺倆兩個都趴在地上玩着一個小蟲子。笑道:“你這麽喜歡你的兒子,直接讓你兒子做太子好了。”

“真的嗎?”宇文健從地上爬起來,拉着兒子宇文燦的手對他說:“快,對哥哥說謝謝。”宇文燦翻了個滾從地上爬起來,拉着宇文執的手說:“謝謝哥哥。哥哥對阿燦最好了。阿燦也最喜歡哥哥。”說着,拉着宇文執的手,轉了一圈。宇文執把宇文燦的手從自己手上撸下來。對宇文健說:“既然你坐在皇帝的位置上,這件事就交給你做吧。我就不管了。”

宇文執一心放在戰事上,他本就是個将軍,會打仗,會奪天下,但是不會處理國家的瑣事,所以宮裏還是有很多事由宇文健來處理的,在宇文執看來,只要得到天下的土地,便是得到了天下,所以宇文執的母親才一直不讓宇文執做皇帝,就算所有權力都握在宇文執一個人手裏,他還是沒有治國的天分。

由袁慈為主将,進攻濟州,其他人分為三隊,分別進攻冀州、兖州和徐州,把高柯團團圍住,四隊人馬,步步為營,誓要生擒高柯。宇文執無論拼什麽,都可以将齊國拿下,到時候,只要把高柯送到長安,在高奕瑄面前将他殺死,就行了。宇文執高高興興地回家,想把這個消息告訴高奕瑄,卻看到高奕瑄坐在靜心池邊,滿臉的不開心。宇文執走到高奕瑄跟前,從背後抱住他,笑道:“怎麽了?這是誰惹我家六爺不開心了?”

“全遠祺走了。”高奕瑄說。宇文執臉上的笑意消失,松開高奕瑄,坐在一旁說:“他跟你說什麽了?”

“什麽也沒說。就這麽走了。”高奕瑄說,“還把烏月玉還給了我。”

“也許是為了不讓你為難吧?”宇文執說,“他很保護你啊。為了你,不惜跟我翻臉。之前宇文朗威脅你的時候,我讓他殺了宇文朗,他卻下不了手,就是因為他怕宇文朗對你不利。”

“嗯。”高奕瑄聲音低沉。

宇文執繼續說:“還記得你被宇文朗派來的兵暗算的時候嗎?他拼命去追那個人,結果自己受了很重的傷……”

“算了,不要說了。”高奕瑄說,“我難過的不是他走。難過的是他走了,我卻不為他感到難過。明明小時候我們那麽親密。”

“沒事了。不要想了。”宇文執坐在高奕瑄身邊,把他拉到自己懷裏,“事情總會過去的。現在你在長安,萬事順利,也很安全。只需要我攻下齊國。到時候,你想回家,咱們就回邺城,如果你想繼續住在長安,咱們就繼續住在這裏。到時候,天下都是我的,你什麽都不用擔心。我會抓住高柯,親手殺了他,為你報仇。”

高奕瑄摟住宇文執的脖子,去探求他的吻。高奕瑄現在是真的什麽也沒有了,他抱着宇文執,宇文執成了他的救命稻草,除了宇文執,他不知道還有什麽地方可以收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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