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請聯系我
充電寶可供應的剩餘電量不多,趁着總算能用上手機,徐訣攔了輛公交跳上去。
雪天公交行進緩慢,徐訣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邊在軟件比對附近各家旅館的價格邊喝咖啡,雖然不太愛喝但由于又冷又渴所以無法做出挑剔,就像雖然反感街邊那種小旅館內裏的肮髒但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而不得不接受。
才離開家不到半天,徐訣就開始想念自己房間那張松軟的大床,但想到回去要面對什麽,他就更加頭疼。
公交到站時徐訣剛好把咖啡喝完,站牌旁邊有垃圾桶,徐訣扔杯子前不經意掃了眼站牌旁的廣告投放。
是最近炒得蠻火的一個咖啡品牌,每款口味的咖啡包裝都被設計師賦予了一句文藝廣告詞。
徐訣鬼使神差地收回手看看自己手上的咖啡杯,挺會模仿大品牌的,杯套上面也印了個句子:包容和理解是最溫柔的信箋。
區別在于這種把形容詞和動名詞胡亂糅合在一塊的心靈雞湯不見得能得到多少消費者的認可。
徐訣把杯套剝下來揉成一團扔進垃圾堆裏,去他媽的包容和理解。
到旅館開了個單人标間,徐訣脫了又濕又冷的外套往暖氣片旁邊一坐,将手機連上了從大堂前臺租來的滿電充電寶。
忘記歸還的充電寶休眠了,徐訣也給它插上,找小插孔時無意間瞅見側邊有油性筆寫出來的字。
這行字有點掉色,字體也不算好看,徐訣舉到眼底下看了好久才辨認出來——
【撿到請聯系我:】
後面還跟了串號碼,能想象到失主有多丢三落四。
徐訣對照着撥了號碼過去,響了十幾聲後被自動挂斷,他以為是太晚了對方沒空接電話,打算明天抽空再打一遍。
剛準備去洗個熱水澡,手機又貼着床頭櫃急促振動起來,徐訣當是那人回了電話,沒看來電就接了,沒想到對面傳來的是老媽的嗓音:“這就肯接電話了嗎,我以為你能倔更久呢。”
徐訣愣了下,拿開手機看了看號碼,心情急劇惡化:“剛才手機沒電,關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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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娢并不關心他手機有電沒電:“東西買了嗎,趁公交還沒停趕緊回來,別耽誤你弟弟睡覺。”
“我說了不買,”徐訣說,“要買他自己去買。”
符娢被他的态度惹怒了:“就讓你給弟弟買個作業本,你鬧什麽脾氣?他要是吵着買玩具買游戲卡,你大可以說他兩句,他現在是作業本用完了,明天還得交給老師的,你當哥哥的給他買個作業本怎麽了?”
徐訣挨着暖氣片,感覺渾身都冒起火來了:“買個作業本是沒什麽,大雪天我上哪找文具店?”
“你弟弟學校附近那個百貨不還沒關門嗎!”
“……有那工夫我不如回我爸那兒,丁學舟的作業愛寫不寫。”
符娢頓時噎住,沉默了幾秒鐘後問:“你回他那了?”
徐訣回了暖,放松軀體脊背靠在床沿上,這種報複的快感讓他無比舒坦:“是啊。”
“你越來越……”符娢沒找到合适的詞,又換了種說法,“小訣,你這樣會讓你叔叔很難堪。”
“所以為了不讓他難堪,你選擇讓我難堪。”徐訣不想聊太久,自打有了個弟弟,他媽就沒再為他偏袒過哪怕一次,“就這麽着,手機還充着電,我挂了。”
“小訣!”符娢在電話那邊喊。
徐訣沒吭聲。
“小訣,”符娢說,“你要在你爸那裏住多久?”
“不知道。”
“我不管你住多久,”符娢一字一句道,“學你得接着上,畫室的課你一節也不能落下,沒人盯你不代表你就能肆無忌憚了。”
連發燙的機身都在傳遞着偏見。
徐訣挂掉了電話。
他媽說得其實沒錯。
這個天氣出去給丁學舟買個作業本的确沒怎麽,如果前些天丁學舟不是拿水彩筆在他速寫本上亂畫一通而他媽指責的是他自己沒放好速寫本的話。
還有很多他本來都淡忘了的細節,此時樁樁件件複又浮上表面——
花了一下午組裝好的限量款模型被丁學舟偷偷拿回學校玩兒了,老媽說就讓弟弟玩一天吧,結果丁學舟放學回來就說模型讓班主任給沒收了。
才買不到兩天的機械鍵盤被偷溜進房間的丁學舟摳掉了所有按鍵,老媽說你筆記本自帶的鍵盤是燙手嗎,怎麽還非要再買一塊占地兒?
往最近的事回溯,上星期丁學舟月考數學沒及格,老媽說沒事,小舟盡力了,下次再努力一把。但徐訣以前考八十幾,老媽跟老爸都得吵個天昏地暗。
從過去到今天,所有事都不算扯得上關聯,徐訣只是覺得老媽這種不對等的愛勒得他喘不過氣,越長大,這股窒息感貫穿得越深。
在屋裏待暖了,徐訣起身去沖了個熱水澡,回來後給老爸打了個電話。
爸媽離婚後他給老爸打電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為每次打完他媽都會盤問好久聊天內容,是不是管老爸要錢了,有沒有多嘴給老爸透露現在的生活狀況,老爸找沒找新伴兒……
要不是了解老爸總愛加班趕設計稿,徐訣都不會這麽晚還打擾對方,徐寄風接得很快,聽着挺精神:“喂?還沒睡啊。”
“在畫圖嗎?”徐訣問。
那邊聲音很雜:“等着登機呢,要飛意大利倆月。”
“兩個月?”徐訣确認道。
“保守估計,回國時間還沒那麽快明确。”徐寄風最關心他錢夠不夠花,“我臨走往你卡上打了五千,你明天查查到沒到賬,還不夠就告訴我,你媽摳門兒,別問她要。”
正算着五千能住多久旅館,電話那端就傳來一片嘈雜,徐寄風說:“我得去檢票了,到那邊再聊?”
“等等,爸,你有空把家裏鑰匙給我寄過來吧。”徐訣說。
回應他的是一連串的雜音,機場廣播的,行李箱輪子碾過地面的,不同口音催促的……片刻後徐寄風的聲音切了進來:“你說什麽?”
“算了,沒什麽,”徐訣往後仰倒在床上,“我睡了,你順風。”
可能是晚上吹風吹困倦了,那杯咖啡并沒影響徐訣的睡眠,第二天還起晚了,還是趁着學校門衛大叔吸溜米粉的空當徐訣才閃進了伸縮門內。
早讀已經開始了十多分鐘,徐訣躲在後門,瞅着班任巡完堂從前門走出去才跨進教室裏,将書包扔在最靠近後門的課桌上。
動靜不小,他同桌弓起的背瞬間挺直了,手往抽屜一伸将啃一半的包子收起來,裝模作樣盯着課本對口型。
“繼續吃吧,慫得你。”徐訣朝邱元飛後背甩一掌,拉開椅子坐下。
“靠,我以為白娘子去而複返呢。”邱元飛松了口氣,掏出包子繼續吃,“你怎麽又遲到,再晚點兒我幫你找的借口就兜不住了。”
“這次找的什麽借口?”徐訣找出英語書立桌面上,“說我掃公區沒回還是被別科老師喊去喝茶了?”
“我說你拉肚子了。”邱元飛啃完又摸出塊小米糕,“她總不能招搖着一身花裙子進男廁逮你吧。”
“我早餐都沒吃,哪來的拉肚子?”徐訣從包裏翻出空白的作業卷攤開,一同攤開的還有伸到邱元飛眼底下的手板,“還有吃的沒,分我一個。”
“還剩幾只湯餃,你下課吃吧,味兒大。”邱元飛翻翻徐訣擱邊上的練習冊,“你怎麽啥作業都沒做?”
“沒你說的那麽離譜,單詞我還是背了的。”徐訣越過立起的英語書用筆杆敲了敲前桌馬尾辮上的紅色蝴蝶結,“哆啦美,借生物卷我抄抄。”
被打斷朗讀的衛小朵回頭瞪他一眼,挺唬人,但還是把連同生物卷在內的所有作業都放他桌角上了。
邱元飛不服:“衛小朵你故意的吧,怎麽我問你要作業你就愛答不理了?”
衛小朵眼尾睨過來:“誰讓你扯我辮子了?”
“徐訣動你寶貝蝴蝶結你就不惱了?”
“……”衛小朵把腦袋轉了回去,用甩起的馬尾尖結束了這場拌嘴。
徐訣秒殺完生物卷,換了個練習冊繼續,女生的解題步驟詳盡得有點多餘,他還得提煉精華。
邱元飛早讀課什麽都愛幹就是不愛讀書,把課本翻過一頁又朝徐訣那邊探頭:“這麽多,來得及寫完嗎?”
“不能吧。”徐訣坦誠道。
“必須得完,”邱元飛說,“現在處風口浪尖上,白娘子正愁抓不到典範,你別往槍口上撞。”
“要不給你報名個說唱比賽吧飛飛。”徐訣合上練習冊拍拍衛小朵的椅子,“啦美,最後一題你算錯了,改改。”說完随手拿起另一本習題翻開,“什麽風口浪尖?”
“你說呢?白娘子哪回不是考完試出成績就抓典範教育?”邱元飛伸長脖子往走廊張望着提防班任過來,“聽說咱班這次段考年級險些墊底,下午的班會我們掏幹淨耳朵坐筆直點吧。”
翻開的習題本飄落一張對折的A4紙,徐訣手快摁住,展開後腰杆登時筆直不了了。
“槍口直接頂我腦門上得了,”徐訣捏着那張忘記填回執的家長會通知,“白娘子是不是說過這次家長會務必座無虛席來着?”
早讀完的跑操因積雪未融改成了自由活動的大課間,徐訣得空跑到沒有監控的樓道,撥出那串昨晚存在手機裏的號碼。
電話打了兩遍才被接通,徐訣趕緊說正事:“你好,我是那個昨晚借了你充電寶的,方便約個時間見面嗎,我把東西還你。”
和教學樓那邊的喧嘩截然相反,電話裏一片寂靜,在徐訣等不及要問第二遍時,一聲拖長的慵懶聲調鑽入他耳朵:“嗯……”
“喂?醒着嗎?”徐訣搓搓被風吹得僵凍的臉,“認得我的聲音嗎?我是——”
“不認得,不知道。”陳譴在床上翻了個身,整個人混混沌沌的,眼睛幾乎要睜不開,只憑漫游的意識回應對方,“不買保險,不買房子,不升級套餐。”
“再見。”跟平時摁掉鬧鐘似的,陳譴閉着眼掐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