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甜心寶貝
物理解析過程填滿整塊黑板,徐訣轉着筆,坐在教室最後排盯着複雜的受力圖神游。
上午一鼓作氣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吼出來了,沖動完才發現自己無憑無據,不知道陳譴會怎麽想。
他去上學的時候陳譴的房門還緊閉着,門縫內半點聲兒都沒有,這種狀态持續了幾個小時,裏面的人大概還保持着仰躺在床上的姿勢。
老師用三角板大力敲擊黑板,以此喚醒昏昏欲睡的學生,徐訣擡了下眼皮,撕了張便利貼記下筆記粘課本上,擱筆後又繼續看着便利貼發怔。
出門前他為陳譴熱了午飯,慣常要留個言,提筆想了好久卻想不出要寫什麽,為自己不計後果的坦白而道歉會顯得馬後炮,勸對方別為不值當的人難過又未免管太寬,最後他寫了句“今晚不用上自修,等放學我們一起去吃烤肉”,希望回到家陳譴還在客廳等他。
徐訣輕嘆口氣,沒成想教室太安靜,這聲嘆息落入別人耳裏反而尤為沉重。
物理老師當即投來視線,正愁找不到方法為大家提神:“徐訣,你嘆什麽氣?”
徐訣也正愁尋不到事物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離開座位走上講臺,掰了根粉筆在手中抛了抛,平淡道:“就是突然想到了另一種解題思路。”
解完題回到座位恰好下課,眼保健操是沒人做的,方才還死氣沉沉的教室立馬活躍起來,邱元飛憋一整節課了,推一把他的椅背:“可以啊你,有夠深藏不露的。”
徐訣替老師講題講得口幹舌燥,此時猛灌了半瓶水,說:“這種解題方式你不也知道麽,上回試聽校外培訓課你還做了筆記來着。”
衛小朵不去跟小姐妹上廁所了,也擰過身來加入讨論:“現在是研究物理的時候嗎?”
邱元飛連忙附和:“就是,聽了四十分鐘還不嫌困?”
衛小朵一掌合上徐訣攤桌面的物理課本撂邊上:“聊點別的醒醒神。”
邱元飛直奔話題,指頭戳在徐訣粘桌面中間的粉色便利貼上:“訣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天天叫我給你帶早餐,結果你扭頭就跑去給別人買,合着就我吃力不讨好是不?”
衛小朵細膩些:“什麽叫‘不獨立完成作業扣減一次給CQ買早餐的機會’,聽這口吻還是個獎勵機制?”
邱元飛糾正:“是懲罰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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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小朵問:“CQ是誰?”
邱元飛:“咱班沒C姓的吧?”
衛小朵:“別班的?理科還是文科?”
邱元飛更離譜:“你要是寫QC我還能有50%的幾率懷疑到自個兒頭上。”
徐訣忍不住了:“滾吧你。”
衛小朵興奮極了:“聽聽,你丁點兒都舍不得CQ被污名化,你是不是特喜歡那人?”
虧得邱元飛脾氣好:“衛小朵,我什麽時候成污名化的代名詞了?”
那兩人還拌上了嘴,徐訣攥着水杯,被喜歡一詞晃了神。
小學裝病逃課的時候,高一運動會跑完三千米的時候,昨晚給陳譴換衣服的時候,他的心都沒此刻蹦得快,像揣了個彈跳不停的籃球,撞擊胸腔的力度大得他懷疑自己得了病。
教室裏太吵了,徐訣擔心耳鳴,起身要去裝個水,被邱元飛拽了回去:“你不能走!”
簡直跟他對陳譴說的“你不能去”如出一轍,他跌回座位,無奈道:“我接水還不成了?”
邱元飛道:“等下就是英語課呢,白娘子的口水還不夠把你淹過去?”
剛才還拌嘴的兩人此時又統一了戰線,衛小朵續上話題:“徐訣,你就說說吧,是不是特喜歡CQ?”
徐訣一個手肘朝後搭着椅背:“我連是不是喜歡都沒确定,怎麽就飛速發展到特喜歡了?”
邱元飛驚了:“你不确定喜不喜歡人家就見天兒給人家買早餐,你這不是舔……”
“是甜心寶貝!”衛小朵接腔,“徐訣,沒有戰略夥伴的行動是很難成功的,你瞧你便利貼都卷邊兒了,貼很久了吧?這麽久還停留在買早餐的階段,進度太慢了,你反省一下是不是少了個給你支招兒的人。”
邱元飛再次糾正:“兩個。”
徐訣想了想,雖然不止停留在買早餐的階段,但約法三章确實還只擱淺在第一章,上午約的第二章成不成立還得另說。
他轉了下筆,說:“怎麽個支招啊,他跟別人可不一樣。”
衛小朵問:“哪不一樣?”
徐訣心想還不如接水去:“我知道的話還用得着找戰略夥伴麽?”
肩上一沉,邱元飛把胳膊搭了上來:“訣啊,你就說她是哪班的?”
徐訣:“校外的。”
心癢了癢,還是沒把那句“你也見過”說出口。
衛小朵有了大致方向:“校外的,那是畫室的同學?或是鄰居?還是說青梅竹馬?”
徐訣不忍心把同居的事實說出口刺激戰略夥伴弱小的心靈,便道:“算是鄰居吧,新鄰居。”
邱元飛激動:“那敢情好啊,近水樓臺先得月,哪個學校的?”
徐訣卷着便利貼玩兒:“出來工作了。”
衛小朵“啊”了聲,驚訝道:“竟然還是個姐姐!”
徐訣沒吭聲,咂摸了下“姐姐”這個稱呼,情不自禁在腦中描摹了陳譴跷着腿低頭點煙的模樣,不知不覺喉嚨有點幹渴,索性擰開瓶蓋将剩下半杯水給喝了。
周五下午的課總是特別難熬,也可能是盼着回家,徐訣一刻都坐不住,筆杆在指間轉得快要媲美直升機的螺旋槳。
等下課鈴一響,他單肩挎上書包往外沖,掃了輛共享單車抄小道趕往長年路,到六巷口還順便買了盒蓮蓉酥帶回去給陳譴墊肚子。
從底樓到五樓統共六十二級臺階,這一路上徐訣都在琢磨要帶陳譴去哪裏吃烤肉,餐桌上要說些什麽話緩解氣氛,哪些話題是不能觸碰的禁忌。
這些問題在課堂上已經反複做過功課,六十二階其實不夠溫習,在504門前站定,徐訣也知道自己真正顧慮的是看見失常的陳譴。
鑰匙插進鎖孔轉了轉,徐訣微怔,再不複遲疑,迅速擰開門沖進屋裏。
屋內擺設跟他下午出門時沒多大區別,除去卧室的門半敞着,徐訣随手将書包卸地上沖過去按住門推開,裏面哪還見半個人影!
床腳下四處扔滿內褲和安全套,行李箱裏的東西半分沒動,徐訣退出卧室拐進廚房,鍋蓋一揭,中午熱好的飯菜有點涼了,水蒸氣染上便利貼氤氲開了筆墨。
徐訣把電話撥過去,沒撥通,再撥一次,提示對方已關機。
他返身要出門,到玄關處懸崖勒馬,只見衣帽架光禿禿的,那根黑條紋領帶已然不知所蹤。
臨近夜場開啓,ELK會所門庭若市,停車場入口的道閘杆升升降降,停車位逐漸被占滿。
會所側邊的臺階上,陳譴高坐在護欄一端叼着根葡萄爆,背挺得老直,手裏捧着個盒子。
裏面裝的東西不多,一件洗淨燙平的西裝外套,一條領帶,一瓶辛香型香水。
向趙川請完假,再給蔣林聲發個短信說今晚不用上班,陳譴将手機關機扔進衣兜。
他垂着腿想了會兒事情,想到剛來麋鹿當小蜜蜂,他不勝酒力跑到外面透風,暈乎乎撞在剛談完業務出來的蔣林聲身上。
後來蔣林聲經常光顧ELK,不去樓上的茶藝室或射擊場,而是去麋鹿抓他陪酒,還讓服務生往他酒裏拌鮮榨柚子汁,說這樣才不容易醉。
十九歲生日,他被蔣林聲帶回了家,兩人做了,迷迷糊糊中感覺有個飾品推上了他的手腕,蔣林聲貼着他耳邊說,哪天他自覺點辭職了,就給他換個帶鑽的環。
他的無名指根被人圈了一下。
夜色沉澱下來,停車場迎來一輛淺金色慕尚,陳譴撚滅煙,摘掉右手腕的镯子放入盒子裏。
慕尚熄火後一動不動,隔着鍍膜的擋風玻璃也沒看清車廂裏什麽情況,陳譴走過去,從車尾繞到主駕門外側,屈指叩響了車窗。
車門只開了條縫又砰地合上,陳譴的位置站得巧妙,停車位之間排得緊密,只要他不退開半步,車門就無法打開。
車窗被人搖下來,蔣林聲坐在主駕看着他,領帶松了,大衣裹在副駕的袁雙身上。
嘔吐感不斷往嗓子眼頂,親眼看見蔣林聲出軌之前陳譴還焦慮地抱着一絲僥幸心理,現在反倒心靜如水,因為好的壞的全在出門前徹想了一遍又一遍。
就是出軌的對象是袁雙,讓陳譴倍感生理不适。
未待蔣林聲開口,陳譴就把盒子遞進去擱他腿上:“原本明天出發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不過我想你可能更需要換個人陪。”
“五年來你送過我挺多禮物,超三位數的我都沒拆封過,帶過來不方便,我打包好寄去你家了,同城快遞,應該明天就到,你讓助理幫忙簽收一下。”
“好像沒什麽可說的,你注意安全吧,興頭上來別忘了戴套。”
陳譴轉身要走,蔣林聲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正好握在原本戴手镯的位置:“你等等。”
陳譴眼裏無波:“等挺久了,我在那邊清完了我們倆的照片才等來你的車。”
蔣林聲心頭抽緊,想讓陳譴退後一步好讓他先下車,又怕一松手陳譴就跑了,他攥得很緊,怔忪間覺出不對勁:“镯子,你摘了?”
“在盒子裏。”陳譴說。
“對了,”他對上蔣林聲希冀的雙眼,這人要什麽沒有,他卻頭一回從對方眼裏看到這種神情,“把我家鑰匙還我,不還也沒關系,估計等你出差回來門鎖已經換了。”
那點希冀從蔣林聲眼裏消失,他環着陳譴的手腕,道:“明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六年,帶你去法國還有一件事……”
“沒有第六年,”陳譴打斷,“你副駕那位,人家幹着都嫌松,就你還上趕着稀罕,大概我的身體真的不适合你。”
聽到提及自己,副駕的袁雙蹭地擡頭,還沒吧啦什麽,陳譴的視線就從他臉上掠過,回到自己被攥的手腕上。
“蔣先生,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