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邊也要
被外國友人淺灰色的眼睛和善打量,徐訣感覺自己從天靈蓋到趾甲蓋被對劈成兩半,一半是臊的,一半是樂的,他理一下衣領回歸狀态,說:“給您頒個漢語水平證書得了。”
畫家揮着畫筆繼續作畫,還挺自豪:“真不巧,已經考到手了。”
他說完笑着道了句歉,講起中文長句來也不拖沓:“裝作不懂漢語,是想為你們創造只有彼此聽懂對方的私人環境,基于你們之間的真實磁場,我才好畫出非僞裝的關系。”
外國友人的思想就是高深莫測,徐訣在腦中簡單過濾,懂了,無非就是偷摸觀察他倆是敵裝友,還是打着兄弟情的幌子搞基嘛,他也想知道對方看出什麽名堂:“那您覺得我跟他什麽關系?”
畫家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
徐訣快要把褲腿搓出褶子,連敬稱也省了:“你別瞎琢磨!”
腿外側一麻,陳譴用膝蓋碰了碰他:“瞎琢磨也得有人提供思路,賴誰呢?”
自己心癢難耐不敢說是一回事,毫無預兆被人點破又是一回事,徐訣給自己找臺階下:“我也有底線的。”
陳譴心道,什麽底線,那個眼睛最好看的女孩兒?
畫紙輕抖,畫家把完成的作品展示在他們面前,以線條為主的速成畫,個人風格很明顯,大片黑白中只有眼珠子上了顏色。
畫中的徐訣是側臉,陳譴指着他的眼睛呲瞪他:“你這麽深情看着我幹嘛?”
徐訣學他口吻:“我看的是冰激淩,吃這麽慢,賴誰?”
陳譴證據十足地指着畫中的自己:“我抱的是相機,哪來的冰激淩?”
徐訣學人精上瘾似的,模仿畫家用詞:“真不巧,人家先畫的我,畫你的時候你已經吃完了。”
陳譴不跟精力充沛的高中生多計較,畫紙一卷,逛別的地兒去了。
從遍地日光到漫天殘陽,兩人在小鎮消磨掉整個晴好的下午,西邊出口有個小藝術館,陳譴賴在裏面的時間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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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紅粉金黃相融合的晚霞籠罩的藝術館浪漫又幽雅,濃郁的美學氣息讓人不由自主放滿了步調,給眼睛留足時間去欣賞。
一樓是畫展,二樓是攝影展,觀賞的全程陳譴都沒再碰過相機,不願讓角度、光影、色調的絲毫偏差亵渎了作品最原始的樣貌。
在二樓,徐訣漸漸與陳譴拉開一截距離,他落在後面七八米開外,倚在窗框邊,展開畫夾讓晚霞鋪滿紙張。
在大自然饋贈的背景色中,徐訣把仰頭專注于欣賞攝影作品的陳譴勾勒出來,而在陳譴眼中不容玷污的攝影作品他卻全部留白,只剩一個個空洞的相框。
繼築夢清華,他重又刷新人生的計劃清單,他要為陳譴設計一座藝術館,以後陳譴的攝影作品不會只刊登在不知名的雜志中,它們會被精心裝裱,供所有人駐足仰望。
從小鎮離開已經天黑,陳譴前些天在當地一家老字號飯館訂了座,無視門口一溜兒排號的客人,被服務生領到備好位的卡座坐下。
等餐的空當,陳譴支着下巴,犯毛病般用腳尖勾徐訣小腿:“畫家,給我看看你的作品。”
徐訣腿肚子酥麻一片,報複性地兩腿夾住陳譴的腳不讓動了:“你先讓我看看你拍的。”
陳譴嘗試幾下,沒法抽回作惡的腳,便也由着徐訣懲罰:“相機沒電了。”
剛好上餐,徐訣說:“那我也遲點再給你看吧,還有些細節沒完成。”
飯到中途,陳譴嚼不出滋味兒了,從熱菜中擡頭:“你不累啊?”
徐訣腿部持續發力,桌上卻坦然自若地給陳譴舀了勺宮保素丁:“外面排了半天號的人都沒喊累,我有座有吃的累什麽。”
陳譴舔一下嘴唇,舌尖在唇釘上掃過:“我腳腕酸了。”
徐訣放下筷子,稍一偏身,左手托住陳譴的右腳腕。
他右手動作幹脆地脫去陳譴的鞋子,把對方的腳放上自己的大腿晾着,邊手法溫柔地按摩腳踝邊繼續吃飯,還關切地問:“這樣有沒有舒服一點?”
原本是埋怨徐訣罰他撩撥,可此時被按着揉着,陳譴行走了一整天的腿腳在徐訣的指掌中寸寸放松,仿佛微信運動顯示的近三萬步數得了嘉獎。
滿桌佳肴終于被他品出了滋味,陳譴埋頭吃着,也給徐訣夾剔去骨頭的魚肉,然後偷偷踩掉自己另外一邊的鞋子,把那只腳一同擱上徐訣大腿:“乖弟弟,這邊也要。”
一頓飯,兩人磨磨蹭蹭吃了倆鐘頭,換作是在自助火鍋店早就要另外收取費用,雙方走出飯館大門時卻都還意猶未盡。
夜晚的鬧市裝點上連綿明燈,為游人晚來閑逛提供了好機會。這裏離酒店不遠,陳譴腳不酸了,打算補滿那三萬步,徐訣沒意見,學畫畫的經常需要外出采風,這點路途不算什麽。
吃飽喝足,彼此都對小吃攤和奶茶店提不起興致,于是直接略過吃食的店逛別的。
“我好久沒這樣跟人作伴閑逛了。”漫步在陌生的城市,不用惦記晚上要穿什麽衣服去吸引來客,不用端起讨好的面容迎合老板,夜市的熙攘代替夜場的污穢,大街的霓虹覆沒酒裏的重影,陳譴只感到浸潤全身的惬意。
結果徐訣不解風情:“跟狗嗎?”
看陳譴臉色不對,他忙給自己開脫:“我真以為你以前跟狗逛,那什麽……就你頭像那只黑柴。”
“也有吧,”陳譴從兜裏拿出手比劃,“它這麽大一只,是我以前鄰居奶奶家養的,我放假的時候會幫忙溜它,它最愛去公園給別的狗舔尾巴根,那傻勁兒有點像你。”
“……”徐訣停下腳步,有點沒心情逛了,“我覺得你在罵我。”
“不是,”陳譴回身拽他胳膊,一八九的個兒,被他一拽就動了,“我是說可愛,你們都很可愛,是那種陪我消磨上一整天我都不會厭倦的感覺。”
途經自助娃娃機店,他像哄小孩,掃十個游戲幣,想給徐訣抓一個柴犬彌補剛才的失言。
當九個幣下去石沉大海,陳譴抓搖杆的手松開了,感覺自己需要被哄一哄。
“我來吧。”徐訣在他手心一抓,撈走了最後一個幣。
抓夾搖晃平移,徐訣盯着路線,嘴裏念念有詞。
等抓夾甩下去,他松開搖杆聽天由命,陳譴問:“你念咒語啊?”
“算加速度。”徐訣屈指叩了下玻璃櫃,“上來了,掉沒掉?沒掉。”
還他媽是挂繩纏在一塊的兩個玩偶,平穩地移到洞口上方安全降落。
“十塊錢兩個,不虧。”徐訣彎腰取走勝利果實,黃柴留給自己,黑柴塞陳譴懷裏,“我要一個就夠了。”
懷中被軟乎的玩偶填滿,那股滿足感蓬松鼓脹直頂到了嗓子眼,陳譴感覺五年來奢求過的、沒體驗過的,全在今天體驗夠本了。
進來時是他拽徐訣,這會兒輪到徐訣把傻愣在原地的他拽出去,無縫銜接上剛才的話題:“什麽叫很久沒人陪你閑逛,那個誰,我能不能提他?”
陳譴搓着黑柴的耳朵,說:“不吧。”
“我偏要提,”徐訣說,“不能提的那叫舍不下的白月光,多提提才能讓他變成路人甲。那姓蔣的不陪你閑逛?”
“陪,但我顧慮他工作忙,通常到點兒了就放他走。”陳譴回憶起來這五年的相處經歷,好像都是那樣顧慮着度過的,他打個唇釘的時間,蔣林聲就接了兩通電話,出去看個電影,四分之三的時間蔣林聲都在低頭看郵件。
徐訣像在聽笑話:“什麽叫放他走,說得好像他被你威脅着似的,這不該是他心甘情願做的事兒嗎?那麽忙抱着工作過一輩子去,怎麽還有那個啥時間招雞引鴨……操,不提他了。”
陳譴笑了笑,黑柴的耳朵快被他捏壞了:“不是說要多提提?”
“一提他就他媽來氣。”徐訣義憤填膺說人家一大堆壞話,扭臉卻錯愕地啞了聲。
陳譴雖是笑着的,但笑容沒有直達眼裏,那雙平時會勾人的眼睛此刻載着滿城破碎的燈光,像零落漂泊的脆弱情緒。
“我,”徐訣小心翼翼挨過去,彎一點身子,撩一點眼皮,“你現在看到我是不是特他媽來氣?”
“不至于,”陳譴朝徐訣手裏的黃柴臉上拍一掌,“回去吧。”
一整天逛下來,兩人都挺累,回酒店後陳譴先給相機插上電,挨住床沿就不想動了,想坐下歇會。
徐訣抱了衣服正欲鑽進浴室,經過桌邊看到畫夾,他偷瞥一眼埋頭擺弄相機的陳譴,迅速打開畫夾用掃描軟件拍下一張。
水流沖刷聲響起,陳譴掃一眼浴室門,正好今天拍的第一張照片傳到手機,他稍微調了個色,打算先發一張給對方樂一樂。
微信界面劃拉下來,陳譴慣性找那個白底黑字的頭像,沒找到,懷疑徐訣把他删了。
他重新翻到頂部,這時彈出一條消息,一個陌生頭像綴了個紅點,陌生頭像旁邊挂着徐訣的名字。
他點開,圖片還沒加載出來,陳譴卻瞪着徐訣的新頭像愣了。
成雙成對抓上來一對狗子就算了,這頭像跟他的怎麽那麽像情侶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