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別玩玩兒
周日的清晨幹燥天寒,木制銘牌在被人推開的玻璃門上磕出輕響,一縷涼風乘機掀進了小魚工作室。
俞獲正坐在電腦前修圖,眼尾還未辯出來人,搭在鼠标上的手就率先往後縮了半寸,而後才從電腦屏幕上方擡起視線。
等看清何許人,他又是一愣,連站起來迎客都忘了:“你這是……”
“我找你。”徐訣卸下書包,“這裏接不接圖片修複?”
只要不是拍人的活兒俞獲都應得很爽快:“接。”
徐訣也不怠慢,從包裏掏出個文件袋,輕手輕腳将裏面疊了好幾層的全開紙倒騰到桌上展開,是一張線條繁複的城市建築精細繪制。
圖是用不防水的勾線筆畫的,有一大片明顯沾過水,筆墨都暈染開了,變成整幅畫無法忽略的嚴重瑕疵;而從泛起的毛邊能看出這畫有些年頭了,折疊交叉處的破損大概是常被人翻閱所致。
“我只要電子版,花多長時間都行,不用急,”徐訣拉開個椅子坐下,“這是我七八年前畫的,昨晚收拾東西翻出來,才心血來潮想把它恢複成原樣。”
這種沒有時間限制的事兒,一般交代兩句付個定金就行了,後續有要求再線上溝通。但俞獲看徐訣的架勢,恐怕是還有話說,便主動問:“還有別的嗎?”
徐訣搓了搓手機殼,突然揚嘴一笑,說:“有。”
前面鋪墊一番,徐訣還要鋪墊第二番,他從靠坐到挺直腰背,神神秘秘解鎖手機點進相冊,戳開最近偷拍下的一張圖挪俞獲面前,也不害臊:“這個能不能修複?”
工作室光線通亮,照片毫無保留地展露在兩人的眼底下,是陳譴校卡上的小一寸照片。
修複這張比上一張容易多了,俞獲卻表現出為難,猶豫到屏幕自動熄滅也沒下定奪。
偏偏徐訣還不知足,得寸進尺道:“修複完了幫我打印出來吧,打印個十來張……算了,一張就好。”
“通常都是一版八張的。”俞獲說。
徐訣無所謂:“那就八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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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加上好友,接收圖片時俞獲還揣着疑惑:“是師兄讓你幫忙弄的嗎?”
地毯都伸到自己腳下邀請進入正題了,徐訣也就不鋪墊了:“師兄?你跟他是一個中學還是大學啊。”
俞獲看他一眼:“我也是賢中畢業的。”
“我猜也是,”徐訣道,“畢竟……”
“畢竟什麽?”俞獲又看他,眼裏咂不出意味。
畢竟陳譴昨天才說過。這話徐訣沒說,他話鋒一轉:“你跟他是在校外認識的吧。”
俞獲默然,低着頭點開徐訣傳來的照片,下載原圖,長按保存,這一系列動作拖沓着做完,才輕聲問:“他跟你說的?”
“沒有,也是我猜的,他大你好幾屆,你進賢中的時候他都畢業了吧。”徐訣察言觀色,瞧出對方神情不對,便紳士地做出讓步,“你不方便說也沒關系,我就問問。”
他依照流程給對方發定金,發完拎上書包就要起身,俞獲突然道:“幹嗎要問這些?”
徐訣直白回答:“想了解他啊。”
“了解之後呢?”
徐訣勾起嘴角笑得蔫兒壞,反問道:“你猜不出來麽。”
俞獲攥緊手機,大聲道:“你別玩玩兒!”
指腹不小心觸到對方發來的紅包上,剛才遲疑那麽久,現在機緣巧合收了定金,俞獲後悔也來不及了。
金錢到賬的聲音如此響亮,徐訣晃了晃手機,上面顯示着紅包被領取的界面:“我下周末過來取照片。”
周一上交了競賽報名表,徐訣便忙了起來,每天晚修趕完作業就到化學老師的辦公室補課,或者到實驗室做實驗,等馱着朗月稀星放學,校道上已經不見多少人了。
陳譴将下班時間調晚了一個小時,前些日子請假太多,好些熟客找不着人很不滿,他趁這段時間彌補回來,喝暈乎了就到會所側門外吹風,亮着手機屏給徐訣發消息:好好備考,不用來接。
擔心語氣太冷漠刺激到憂心忡忡的小孩兒脆弱的心靈,他添一個詞:聽話。
臨近年末,班裏的人天天都在盼元旦假,話題讨論離不開跨年上哪玩兒,比如徐訣的同桌和前桌就為此列了不少計劃,見不到面的時候群裏聊,見了面就課間聊。
徐訣做題間隙看着他們眉來眼去跟送秋波似的,開玩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牽手成功了。”
氣氛靜默兩秒,邱元飛搭着徐訣的肩悄聲問:“那啥,不是挺明顯嗎?”
徐訣怔住:“……我操。”
有點想退群。
衛小朵撺掇他:“今天就年前最後一天了,晚上約姐姐去倒數啊。”
邱元飛婦唱夫随:“就是,聖誕節都一起過了,跨年夜還怕約不上麽。”
衛小朵憧憬道:“在煙花下接吻,好浪漫呀。”
邱元飛喜形于色又不敢表露太多,憋得臉都紅了:“衛小朵原來你喜歡這個啊。”
衛小朵眼神一凝,抄起筆袋就要砸過去:“滾啊!”
徐訣轉着筆,黑板上方的挂鐘顯示四點五十,離今年的最後一節自習還有五分鐘。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小雪,不知道晚上陳譴下班會不會冷。
生日已經确定泡湯了,一起跨個年不過分吧?
手機藏在桌下,徐訣戳開聊天框編輯文字:今晚接你下班?
上課鈴響了,徐訣将手機收進桌肚,雖然調了振動,但還是忍不住隔幾分鐘就拿出來看一眼,就這樣生生煎熬了半個鐘。
邱元飛今晚要出去玩,沒老師管的自習課一秒鐘都坐不住,探過腦袋想抄徐訣的物理作業,驚覺滿分小天才比自己寫得還慢。
當徐訣再一次摸手機出來看時,邱元飛說:“訣啊,到底是你姐姐難追還是你太笨啊。”
徐訣嘆道:“你不懂。”
啪,邱元飛一掌拍作業本上,惹得值日班幹看過來想記他倆名字。
“訣,到底誰不懂?現在單身的人是你,苦苦追愛的也是你,而我……算了,不刺激你。”邱元飛苦口婆心,“真想親眼看看姐姐啊,這樣我跟小朵才好幫你下對策,你說是不?”
是個屁,手機振了,徐訣杵開邱元飛,屏幕一解鎖,他剛染上眉梢的喜悅又淡了下去。
陳譴:不用,你別打亂我的計劃。
後面跟着個摸狗頭的動态圖,不至于讓這句回複顯得太兇神惡煞。
但是徐訣已經被兇到了,他像得了病,失了魂,腦門兒搭在課桌沿,雙手還在桌底下敲字:想看煙花嗎?
還沒來得及按下發送,左臂被人輕輕一碰,緊接着右肩被拍打,徐訣手一翻,不着痕跡将手機藏進衣袖,直起身看向右側。
隔着窗,化學老師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關心道:“是不是最近給你派的任務太多,沒休息好?”
徐訣盯着對方手裏的卷子,說:“還好。”
其實不太好,看到化學元素就想吐了。
老師存心讓他吐,揚了揚手中的卷子,道:“來,我搞了兩套寶貝題,做完就趁着假期好好休息。”
徐訣沒轍,起身出去了,那條心心念念的消息始終沒發出去。
晚上九點多鐘,陳譴灌倒了今晚的第四個客人,斂起桌上的小費跑去外面透氣。門一推,一朵冰涼綻在他鼻尖,原來是下雪了,紛紛融融的。
側門正對的這條小路行人寥寥,擦着低空掠過的風更是冷,遠處的煙花燃爆聲徒增胸腔激蕩。
陳譴卻覺身心舒暢,擡臂掃去臺階扶手上積攢的薄雪,屁股不嫌涼地往上一墩,摸了根煙咬着,攏掌打了十幾下火機才把煙點燃。
濁酒味兒連着薄荷霧氣飄出唇邊,陳譴任憑細雪落滿發梢眉間,凝神望着遠處的停車場想起,上一回他坐在這個位置抽煙神游還是提出跟蔣林聲分手的時候。
明明才沒過多久,卻好像離自己很遠了,遠得他忽然憶起這個人,已經忘了當初狂熱心動的感覺,仿佛留長的煙灰失溫落下,被冬雪一覆,便長眠于舊年了。
指間落了淡淡的煙味兒,陳譴被風吹得雙頰冰冷,拂去肩頭的雪回到室內。
今晚喝得有點多,他不去大廳,先去洗手間放水,一進門,正好跟個挺着啤酒肚整理皮帶的男人擦肩而過。
這還沒完,往裏走幾步,其中一個隔間門突然開了,陳譴跟迎面出來的人撞上目光,竟然是失蹤了好久的袁雙。
袁雙的臉漫着歡愉過的紅,眼角濕潤,嘴半張着,挂在唇瓣中間的舌尖淌着不明液體。
他眼一瞪,捂着嘴跑到盥洗臺漱口,陳譴才懶得給他多餘眼神,進了旁邊的隔間關上門。
放完水出來,袁雙還在那裏杵着,臉洗幹淨了,在描口紅。
陳譴擰開水龍頭,先撫掌心,再搓弄十指,洗完手抽一張擦手巾,擡頭時毫無畏懼地迎上鏡子裏袁雙等待他已久的視線。
“你高興死了吧。”袁雙說。
陳譴眼神冷冽:“這話不該是我問你?”
袁雙嗤笑了聲,掏了根眼線筆出來,剛拔蓋,估計是想起上回被陳譴堵過嘴,又悻悻地将筆放回去:“你他媽裝什麽呢,蔣林聲沒回去找你?”
陳譴将紙揉了,沒營養的話題不想接話。
袁雙就愛抓着沒營養的不放:“你一提分手,他就把我扔了!有資本的都一個德行,爛!瘾子大想玩兒些虐的,舍不得糟蹋你,我倒是合他胃口,想着培養培養感情吧,剛有苗頭,你說你他媽跑出來攪啥亂子!”
陳譴仍舊沒搭話,兩手往烘手機下探去,熱風一吹,呼,姓袁的說了什麽來着,忘了。
他扭頭朝外走,到門口攔住夜場搞保潔的,聲調不溫不火:“裏面還有髒東西,記得掃掃幹淨。”
從洗手間出來,陳譴停在走廊舒了口氣,沒往大廳走,折身又往側門去了。
雪還在下,煙花升騰的瞬間扯高的一聲尖叫,引得人的情緒也随之高漲。
陳譴原打算十點半下班回去陪徐訣跨年,此時不做他想,只念着不順心的雜事那麽多,他想早點見見順心的人,做做順心的事,好好看看今年的焰火和往年有否不一樣。
他攏着灌風的衣領走出一段路,在路燈處停步,掏出手機敲字:在嗎?
打完覺得讓人好沒回複欲望,又删了,重打:我回來了。
萬一徐訣不在家怎麽辦,高中生最愛一得空溜達出門跟夥伴慶祝了,得想個辦法把人拐過來。
陳譴又把剛剛打好的字一股腦删了,改成:好想看煙花。
剛戳下發送,心有靈犀般,徐訣的消息也同時發過來了,同樣五個字:想看煙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