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紅了笨蛋
猛烈的水流澆注在洗手池中,陳譴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臉上,沒感覺,又潑了一大捧,侵襲上臉的冷意使他不自覺地吞咽着唾沫,同時那股作嘔的感覺也被他不斷壓回食道。
他像是變成了一株想要活下去的枯植,在劣境中垂死掙紮過那麽多遍,唯有這次好像怎麽澆水都不頂用了。
濺起的水花濡濕了袖口,挂在脖子上的耳罩也由淺灰過渡成深灰,陳譴扒住臺沿,掐緊自己的頸部痛苦地伏低了身軀。
驀地,一只臂膀将他快要撐不住的身子撈了回去,水聲驟停,搖搖欲墜的他被來人接在懷裏,像失足躍下高樓的夢境醒來發現自己安全落在軟床上。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每次他下班坐上徐訣的單車後座,或是喝醉被徐訣一路背回家,都有這種強烈的踏實感。
很奇怪的,他以前總是以為徐訣幼稚不懂事,但對方在身邊他就會覺得安穩,可能真像午安姐說的,徐訣一直在為他長大。
陳譴伏在徐訣懷裏大口喘息,眼睫毛沾了水眨不開,只覺上眼皮一暖,徐訣的指腹由內眼角掃至眼尾,來回幾遍,仔細地将他挂睫毛上的水珠子揩掉。
潑濕了的耳罩也被摘下,徐訣不嫌冷地将這玩意兒箍自己脖子上,随後将自己解開的圍巾扯下來給陳譴系好:“今晚把你弄成這樣,我知道我該道歉的,可我不是無意沖撞,是明知故犯,相當于罪加一等。”
松開圍巾,徐訣徒手抹去陳譴鬓角的水,掌心沿下颌滑落托住陳譴的下巴,待對方仰起臉,他輕蹭那顆明明是狼的小狗唇釘,将歪頭的小狗擰正。
借此機會,他剛好試探陳譴看他的眼神有否添進憎惡,然而陳譴的眼裏好像什麽都沒有,空曠曠的,像一眼枯泉。
再細看的話也不是什麽都沒有。裏面還有個強行擠進陳譴生活中的他,那麽橫行霸道,又那麽小心謹慎,想重塑一個完整的陳譴,又怕哪步走錯便事與願違。
“我不知道剛才這種情況你經歷過多少遍,以往有沒有人陪你熬過來,大概沒有,就算有也用錯了方法。”徐訣将陳譴洇了水痕的袖口挽上去,那兩只手淌着水,被他抓起來裹進自己的衣擺一一擦幹,“但我不是在陪你熬,這麽蠢的事兒我才不幹,熬完這一次,下一次呢?我挺自私的,希望這是最後一次痛苦,以後你會好起來。”
擦淨了,他撩起一角衣擺,在陳譴的注視下把那雙半幹的手往自己衣服底下放,他的腹部溫暖,與之溫度相反的手貼上來時他收縮了下腹肌,硬是咬牙抗下這冰寒。
“我也不知道你曾經碰上了什麽解不開的難題,但是六年過去,你不會的物理題我陪你解開了,其餘的題我不确定能不能解,只要你肯告訴我,我就保證會陪你找方法。”
徐訣一手托住陳譴的腕子,一手撓撓蹭在臉龐的毛絨耳罩,說完正經話完有些不好意思:“你別不吱聲兒,好歹嗯一下,我很需要鼓勵的。”
半天沒聽到回應,徐訣更想鑽地洞了,可是這裏沒有地洞,只有洗手間該有的洞,鑽是不可能鑽的,徐訣撇過臉去,手在濕答答的衣擺上搓了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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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懷中空了一半,滾燙的耳朵覆了層冰涼,陳譴騰出個手摸了摸他:“耳朵都紅了,笨蛋。”
得到回應,徐訣立馬把腦袋轉了回來,偏頭将耳朵蹭入陳譴似要抽離的手掌中:“我今天做得很過分,我認錯,但你答應過不會把我轟出家門的。”
陳譴向來懂得自我調節,今晚這樣清醒狀态下的情緒外露還是十七歲之後的頭一回,但釋放過受撫過,好像比以往舒坦許多。
他拽了拽徐訣的耳垂:“你彎下點腰。”
待徐訣彎到和他的視線呈同一高度,他揉了把徐訣的頭發:“等你放假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說得那樣風輕雲淡,其實陳譴不曾對任何一個人提過這句話,眼下沖動,是因為篤定他這回沒看錯人。
這場大雪化盡後氣溫并沒回暖些許,但出行總比天氣惡劣時要方便。陳譴外出很勤,他借了伍岸的川崎到處跑,耗完油就自覺給人滿上,伍岸說:“要不你就把車要去吧,我想換新寵了。”
陳譴平時在麋鹿小費收得歡,這種便宜卻不占,将鑰匙挂到酒瓶子上:“你二手價轉我還能考慮考慮。”
“算了吧,費勁兒。”伍岸将剛進的一批貨撂到吧臺下,“我上回見着你家弟弟騎單車馱你下班,天天這樣哼哧多累啊,要不然你教他騎摩托,省點力氣。”
陳譴笑道:“換個方式哼哧你看他累不累。”
伍岸面色微愣,随即反應過來:“哎呀,嘗過味兒了?”
陳譴刮了刮指腹,說:“他很純的,頭一回只敢照着我腿根兒搓兩下。”
伍岸驚了:“是你魅力太大還是他太沒定力啊,就兩下?”
陳譴投去無語的眼神:“誰沒事兒去給你統計個确切數字?”
伍岸笑了聲,抄起一把切冰用的鋸齒刀割開腳邊的紙箱:“真不要我那車啊,他那麽聰明,三兩天就學會了。”
“駕照都沒考呢,不害他。”
“啧,你不也十五六就學會飙了麽。”
“性質不一樣。”陳譴看着對方從箱子裏掏出幾盒包裝獨特的東西擺上吧臺,“這是什麽?”
“巧克力,就這一箱好貨,花了大價錢的。”伍岸使了個眼色,“這不是快過年了麽,店裏總要來點不尋常的生意,你懂的吧。”
陳譴一凜:“最近萬燈裏查得多嚴你不知道?”
“哎不是!”伍岸說,“不是那種,不然我也不會光明正大擺上臺面,它就一延長時間的小零食,沒副作用的。”
臨近過年,萬燈裏被巡查組盯得緊,無論會所還是酒吧,翻不起大浪便暗地裏各種搞花樣吸引客流,有些小商販也因此找到了來錢的路子。
陳譴剛灌完一個客,轉頭就瞧見角落半包圍的卡座裏有個熟悉的身影,那人陪着客喝了兩杯,随後抓了客人的手按自己屁股上。
只見那客扯開一張笑臉,女人見機推了幾個盒子過去,手指比了個數字。
衛生間外的走廊最是安靜,陳譴倚在拐角的牆上點了根煙,沒抽兩口,那女人就方便完出來了,撞見陳譴,她臉色變了變。
陳譴站直身子:“游小姐。”
互為鄰居,平日也算是點頭之交,在這種地方碰着面卻氣氛微妙,游小姐問:“真巧,你也來這玩?”
“我來上班。”陳譴說,“游小姐怎麽來搶麋鹿員工的飯碗了?”
陳譴說話一向沒什麽攻擊性,這會兒态度卻算不上好。
游小姐很坦誠:“那你剛才應該也見着我是做什麽的了,沒辦法呀,我開的那種小鋪子賺不來幾個錢,肯定得找點別的渠道。”
角落卡座光線陰暗,陳譴那個角度卻瞧得清楚,游小姐向客人兜售了幾件成人用品,其中就包括跟徐訣書包滾出來的灰絨球同款的小商品。
陳譴掐滅煙,正色道:“你找什麽渠道你的事兒,別将主意打到我的人頭上。”
游小姐攏了把頭發:“你不把話說明白,我怎麽知道是哪個人呢。”
陳譴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跟我同住一屋檐的、和我滾一張床的,他想要什麽,我會親自給他買,他想看什麽,我會穿戴給他看,犯不着別人來為我們費心。”
空氣僵冷一瞬,頃刻後游小姐笑了起來:“行了,不就個高中生嘛,那麽緊張。先說好哦,我這的貨質量都是最好的,你要有心就別幫襯別家。”
灰絨球在陳譴的衣櫃裏躺了半拉月,徐訣期末考完放了假才發現它離奇失蹤。
書包倒過來朝床上砸出雜七雜八的東西,課本墜下床沿在地上攤開,末頁的白紙是張陳譴的速寫;保溫杯滾到床尾,杯身粘了小柴犬貼紙;空癟的書包摔在被子上,天天晃來晃去,黃柴的臉都髒了,徐訣将它摘下來,跑上陽臺扔進洗衣機裏。
洗衣機還沒滿,徐訣搭着機子想了會兒,揪出昨晚扔進去的校服褲按了按口袋。
摸完褲子,他又去撈別的衣服,衛衣、外套、圍巾,摸上來個陳譴的牛仔褲,他直接否了,那東西怎麽可能跑陳譴那裏去。
洗衣機被他翻了個底,最後不小心勾上來個肉桂色的丁褲,這條好像第一次見……他摩挲了下布料,思忖着問陳譴讨要到這個的可能性有多大。
卧室門開,陳譴收拾完東西出來:“杵陽臺上發什麽呆,不冷?”
徐訣不着痕跡将丁褲扔回去,回到客廳掀開抱枕摸沙發縫:“我好像不見了東西。”
“什麽東西?”陳譴幫他一塊兒找,“貴重嗎?”
“就那個……”徐訣翻果盤的動作一頓,“算了,也沒多重要。”
陳譴聽他口吻藏了遺憾,安慰道:“我給你再買一個吧。”
這還得了,徐訣往沙發上一砸,拒絕得幹巴脆:“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