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如果你在
七月走到了頭,陳譴撕下一張臺歷,紮起枯萎的紫苑花扔進廢紙簍。
他端起窄口瓶去清洗,經過書房掃一眼,徐訣正壓着行李箱将拉鏈拽上。
水流灌進花瓶撞出聲響,陳譴搓洗着瓶口,聽見徐訣在外面跟同學聊電話:“別往我床上放雜物啊,哥們我激情回歸了。”
“想抄作業?先幫我把床板擦幹淨吧,謝了。”
“都在宿舍啊,那恭候我三十分鐘,見聊!”
滾輪碾過地面停在客廳,陳譴關水擱下花瓶,擦擦手轉身走出廚房。
徐訣正岔坐在行李箱上摁手機,看見他出來,兩腿一蹬地面,連同箱子滑到他面前,自然地伸臂抱住了他。
陳譴看到手機界面:“叫好車了?”
“嗯,五分鐘後就下樓。”徐訣腦門兒抵着他胸膛拱了拱,然後擡起臉,“姐姐,我想你了。”
跟聊電話時浸着股傲氣的口吻不同,在他面前的徐訣溫馴又黏人,讓陳譴總忍不住揉他頭發:“不是還見着麽。”
揉完托住下巴,指頭在結痂的鼻梁上輕輕掃過:“不要再把自己弄傷了。”
“知道。”徐訣扯陳譴的手臂讓人轉過身,“讓我看看後背。”
陳譴後背的瘀傷已經消散許多,徐訣掀着陳譴的上衣,手掌按住兩片肩胛中間一路捋下來,低頭親在脊柱偏下的位置:“姐姐,不要背着我一個人偷偷跑去紋身,等我高考完。”
“行。”陳譴答應。
快分別了,徐訣淨折騰人,蜻蜓點水從後背繞到腰側,再回胸前:“明年春節還一起過嗎?”
沒有定數的事陳譴不敢保證:“就算見不上面也會把零點的電話留給你。”
五分鐘過得很快,徐訣看看手機,說:“我得下樓了。”
陳譴沒應答,手卻搭在徐訣肩上沒松開。
去年雪冬相遇,今日盛夏臨別,二百多個日夜,他的喜樂憂愁全與面前這個人相關,喜樂居多,徐訣對他的好将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激起熱浪;剩下那點憂愁,是為徐訣為他受的傷。
他俯首親上那道疤,只兩秒鐘就離開,他不比徐訣舍得下,但是他們兩個人都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這個地方。
門外的春聯豔紅依舊,顏色染上徐訣的眼眶,他搭着行李箱拉杆,說:“姐姐,等我長大。”
陳譴笑道:“多久都等。”
司機催來電話,徐訣拖着行李箱離開了,陳譴望着他的背影出神,隐約記起徐訣來六巷的第一天,吃一頓飯,為他組裝好衣帽架,揣走他的內褲,離開的時候冒冒失失,現在想想感覺時間其實也沒過去多久。
高三的生活是被滾燙的風追趕的,賢中的備考生被最大限度地壓榨時間,周六中午放學,隔日下午回學校自習,各科考試一場接一場。
宿舍沒有空調,徐訣半夜熱醒,會格外想念往日躺在身側的人,他在此起彼伏的鼾聲偷摸亮起一方暗光,戳開陳譴的頭像翻看對方的朋友圈。
陳譴的動态發布得并不頻繁,半個月來就更新過一條,定位在重慶。
九宮格中有密匝的高樓、藍天下的紅色纜車、冒濃煙的老火鍋,老舊的居民樓陽臺挨擠,徐訣一眼認出陳譴的住處,夾在三兩男裝中的是一條晴澀的蕾絲丁褲。
起初周末放假徐訣會回六巷睡,秋姑問他怎麽不來買早餐啦,花店姑娘問還要不要紫苑花呀,徐訣就說,等我老婆回來了再問問他。
書房角落那堆箱子逐漸清空了,徐訣把東西都搬到了禮賢小區的工作間填滿壁櫃,周末有時會去那裏對着公園塗一幅水彩,不排斥小朋友圍在身邊看他作畫。
有人眼尖,指着畫中的人說:“哥哥,公園裏沒這個人啊!”
徐訣就說:“他在我心裏呢,哥哥很想他。”
後來他不去六巷睡了,沒人跟他挨着肩坐沙發上吃飯看電視太悶,于是他跑回了自家,陪陪他那可憐的空巢老爸。
徐寄風樂得多個助手,将鼠标扔給他做效果圖渲染,然後回房一卷被子悶頭午睡。
八月末,徐訣在宿舍洗完澡出來收到了陳譴的消息,讓他去收發室找找明信片。
徐訣頭發還滴着水,褲腳束在小腿不上不小顧不得整理,瘋了似的奔下樓梯跑向收發室,從一堆雜亂無章的信件中翻找到屬于他的那一份。
是洪崖洞的夜景,陳譴的字跡上蓋着幾枚郵戳,徐訣的發絲兒砸下水珠子落在字裏行間,一滴,又一滴。
陳譴說:“同是燈色輝煌,我卻想起當時在萬燈裏,爛醉時你背我藏進夜色裏。我已經好久沒碰酒了,連路過酒吧都不敢進去,怕一不小心喝大,不見你等在門外接我回家。不過這裏确實很美,以後有機會我們一起走走。”
明信片被徐訣夾進了陳譴送他的畫夾中,上面幾處筆墨有水暈染過的痕跡。
他适應了高三的忙碌,也開始期待下一個月末,偶爾晚修偷閑,他在桌底下揭開手機殼拿出陳譴的小一寸照偷看,有一次差點夾進作業本裏交上去。
學校操場挨着林蔭道,掃公區時落葉多起來了,吹過手臂的風也不再炙熱,徐訣抓着笤帚磨蹭,留到最後一個離開負責倒垃圾,他趁機給陳譴發消息,提醒對方晚上出門要加衣。
再一次被提醒去收發室時徐訣不像上回那樣火燒眉毛了,他克制着,等晚修一下課才背起書包離開教室,找到陳譴寄來的明信片後立在校道的路燈下默默讀完。
在羊城的恩寧路背後,陳譴的言辭似乎也傳達着溫度:“廣東的夏天好漫長,今天四十度,走在大街上悶熱得快要透不過氣。這種天氣只适合吃冰,或者躲空調房,如果你在,我們可以在空調房接吻,或者做做別的事情。”
初秋的夜晚,徐訣把撩起熾火的明信片捂在胸口,深吸一口氣後拔腿跑向操場,扔下書包沿跑道狂奔了兩個圈,直到碰見邱元飛和衛小朵在樹下卿卿我我。
他眼紅得很,大搖大擺走過,吓得那倆分開半尺,邱元飛怒了:“徐訣你沒長眼啊!”
徐訣毫無愧疚心:“教導主任在那頭巡邏抓小情侶,悠着點吧你們。”
國慶小長假,徐訣終于得空跟陳譴連上視頻,他捧着手機在書桌後發怔,說:“姐姐,你露個臉。”
一陣雜音,屏幕晃了幾下後出現了他最想念的那張臉,陳譴的頭發長長了一些,發梢打濕了,劉海淩亂地搭在腦門前。
陳譴往腦後捋了把劉海,湊近屏幕沖徐訣笑:“看呆了?”
徐訣的心似乎因為這個笑容而變得顫悠悠的:“你是不是沒穿衣服?”
“剛洗過澡。”陳譴給他看手中的浴巾,随後鏡頭往下一掃,“我在巽寮灣,跟你打完視頻就去海灘玩兒了。”
一角黑布在大片肉色中一閃而過,徐訣手中的筆摔在桌上,他的後背貼住椅背,仿佛這樣就能讓急促的心跳平複些許:“你不能穿這樣!”
“哪樣?”陳譴靠上床頭,拿個支架将機身固定住,好讓徐訣看清他全身,“大家都沒穿多少,捂嚴實了才奇怪。”
國內能有人只裹個丁褲去抓人眼球?徐訣抓着椅子扶手,有點心急:“姐姐,不要給別人看。”
“小狗不是別人。”陳譴舔舔唇,“升旗了沒,乖,解開褲頭我看看。”
隔着萬裏遠,兩人近乎貪婪地渴求着對方,陳譴洗過了,撥開細帶給徐訣看吞食的兩枚小東西。
兩道呼吸交錯,不知過去多久,陳譴蠻力拽出玩具扔到白色床單上,徐訣一蹬地板帶着轉椅滑離書桌,以免弄髒了桌上的卷子。
可木質地板承受了它生命中不該承受的痛,光滑的深棕橡木上濺了長長的一道白,在透過薄紗窗簾的陽光下分外刺目。
陳譴氣兒未喘勻,拿近了手機對屏幕中的人保證:“小狗,姐姐只給你看。”
暫且餍足了,徐訣砸上床,抱着黃柴跟陳譴聊些不鹹不淡的:“姐姐,我上周月考成績出來了,你猜我英語幾分。”
陳譴對徐訣很有信心:“130?”
“……那不至于,我不是方方面面都像剛才那樣暴漲的。”徐訣枕着軟軟的狗腦袋,“下次我進步十分你還來猜這個數吧。”
陳譴想到以前給徐訣開家長會時在教室後方看到的那面留言牆:“已經很棒了,你們班還有人妄想讓外國人做五篇文言文呢。”
徐訣默了半晌:“那是我。”
六十多分鐘的視頻電話讓雙方的手機電量都處于告急狀态,挂線前,徐訣記起件事:“姐姐,賢中這個月26號舉辦校運會,我報名了項目。”
陳譴說:“別是男子三千米吧?”
徐訣意不在此:“校運會兩天是學校開放日。”
陳譴聽不到似的:“比賽加油。”
挂線後,陳譴攥着發燙的手機想了會兒事,等機身在掌中降溫,他給手機插上電。
床頭櫃上有酒店給準備的雜志,陳譴對財經類的不怎麽感興趣,摸過來随手翻翻就準備放下,不經意掀過一頁卻定了神。
不出五分鐘,他把雜志合上放回去,重新拿起手機,查看完行程後點開購票軟件,訂了張月底回雲峽市的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