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

孝莊文皇後忌辰，康熙帝命胤禛往祭暫安奉殿。

這一日，京城已下起了零星小雪，花開從屋中出來，站在檐廊上看雪，朵兒突然從外間闖了進來，喊道：“小姐，十三爺回來了！”

花開聽了，點點頭。

胤祥這一去說是至多半月，卻實已有将盡一月，因着路途不短，怕在道上耽擱的時間也不短。

朵兒過來扯她手道：“聽說十三爺先去了富察側福晉那，小姐正有時間打扮下，換件鮮亮點的，朵兒這就給小姐重新梳洗！”

花開推開她的手，奇道：“我為何要打扮？”

朵兒便恨恨瞪了花開一眼，怨道：“小姐這是要氣死朵兒麽！”

花開心裏雖則明白，卻是不願，拗了半天，只得讓朵兒推進屋去，一番梳妝罷了，朵兒打量道：“小姐這副模樣，合該都給自己糟蹋了！”花開看看葵花鏡中盛裝美豔的女子，只覺得陌生紮眼：“即便是妝扮了又給誰看！”

朵兒道：“十三爺不就是了！”

花開搖搖頭：“十三爺不會看的。”

朵兒不睬，心中暗暗賭了，從晌午起，便不讓花開離開屋子一步，就等着十三阿哥過來。花開拗不過她，只得趴在桌上睡覺，眼看着黃昏，那零星的小雪也大了些，鵝毛般的簌簌落在房頂上。

朵兒不知去了門口幾回一次次悻悻而回，花開一覺醒來，見朵兒頹喪的坐在一邊，單手支頤，倒好似她才是受了那莫大委屈的人。

她便一時也有些難過起來，撫了撫朵兒的肩膀，道：“本也該是這樣的！”

朵兒一癟嘴，小臉上那兩行淚就嘩啦啦的要落下來：“老爺要是知道小姐在這邊這副光景，不知多難過，這府裏的人都是勢力的，今兒的事一旦傳出去，以後也不知怎麽擠兌小姐呢！”

花開摸摸眉心，嘆氣：“橫豎都是我自找的，怪不得誰的！”

兩人又是等了一回，這一次連晚膳都不知為何遲了，花開心裏也有些惱了，一拍桌子站起道：“朵兒，既然十三阿哥那麽忙，他不來看我們，我們便去看他吧！”

一言既出，朵兒倒是着實吓了一跳，眼見着花開自己圍了鬥篷就要出門，忙急步趕了上去。

這十三皇子府，花開雖則嫁過來已有數月，胤祥自個的住處卻是頭一次進去，一個頗大的院落，裏面雅致的壘了幾塊假山石，石上原本放的幾盆幽蘭此刻搬到了屋檐下，牆角數枝白梅橫了過來，飄出了一闕暗香。

她頗看中的，卻是一院子蕭蕭的竹子，風過了，便是一耳一世界的窸窣聲。偶爾雪粒子塌下一塊，便露出下面的碧色來，仿佛

是這蒼白世界的本真，花開不由得去摸自己手腕上的那抹盈綠，不過這幾日，竟已熟悉這東西羁絆手腕方寸之間，臨出門竟忘記褪了下來。

白茫茫的院子，只幾行腳印直延伸了到門口，花開近了門口，跺了幾下腳，将身上的雪抖落一些，門口胤祥身邊的小厮聞聲出來行了禮：“福晉，爺正在沐浴，福晉在外間等等。”

花開臉上頓時燒紅了，搖搖頭道：“那我先回去了！”正要回頭，猛聽到幾重屋幔內一個聲音朗聲道：“既然來了，就坐一會吧！”

一時聽的水聲嘩啦，俄而十三阿哥披衣而出，陡然來到外間，身上騰騰冒出一些熱氣，仿佛騰雲駕霧一般。

花開扭過身去：“外面冷些，十三阿哥還是将衣服穿好了，免得受了凍！”

胤祥面上依稀有笑，低低吩咐幾聲，小厮匆匆的去了，胤祥走近花開身邊：“本要派人去叫你過來一同用晚膳的，你既然自個來了，也免得麻煩！”

花開聞言，擡頭望了胤祥一眼，十三阿哥此時笑道：“原以為你不會在乎，原來心中還是會較勁的！”

花開眼睛陡然一眯，狠狠瞪了他一眼，被說中心意，無言以對。

胤祥又是笑：“這模樣倒像只要撓人的小虎崽一般！你可知別人心中即使再寬宏大量，究竟也不是滋味的！”

花開一時啞口無言，木頭一樣的杵在了屋中，十三阿哥自去裏屋加了衣裳，片刻後，精神抖擻的出來。

小厮喚了人此刻絡繹的進來，将晚膳布在了外堂，仍是退了下去，獨留下兩人坐在桌旁。

“日間不去看你，也是怕見了無話可說，反倒兩人尴尬，你說你小時候人在北面，這些确是科爾沁的王公送的草原上野味，特特給你留着，也不要說我故意漏了你，雖則不值錢，卻是費了老大的心思才運來的，你且……嘗嘗！”

花開依言嘗了，果然是幼時味道，再細細想着十三阿哥的話，一時只覺食不知味，心頭也沒了思緒，擡頭看了十三阿哥一眼，只覺比一個月前清減了些，面龐瘦了許多，就道：“蒙古的王爺待客不好麽？”

胤祥夾菜的筷子停下：“怎的不好，每日裏大魚大肉，喝着馬奶酒，還有草原上最美麗的敏敏郡主每日為我跳舞，我是樂不思蜀！”

花開抿唇：“何不将那敏敏郡主娶回來！”

十三阿哥瞅了她一眼：“我倒是想，婚中數月未過，怕你阿瑪提了刀便沖到我府裏來！”

花開一時咬了唇嗤嗤的笑，這屋子裏落了笑聲也生氣了許多，胤祥瞅着花開道：“這天下怎有你這樣的女人，倒逼着自己丈夫多納妾的！”

花開這時笑的一口氣沒咽下，躲到

一邊幹咳，十三阿哥猶豫了片刻，伸手替她撫着背順氣。

“我也知京城多少閨房傳言，十三阿哥文采飛揚，潇灑不羁，不為人知處，竟是說出這樣的話來！”花開趴回桌上，喝了一口胤祥遞來的茶水：“若傳了出去，多少人要懷疑自己的一對眼睛來着！”

“我一直惦記這家中如今多了一個馬爾汗家的姑娘，深怕你将我十三爺的府邸給拆了！”胤祥此話一說出，見花開停了笑，面上微異樣，便續道：“還好，一路沒聽說出了什麽纰漏！”

“原你一直留意着！”花開小聲咕哝道。

十三阿哥這時起身去案上撿了個玉匣子：“我說過，馬爾汗家的丫頭我得罪不起，這是從蒙古給你帶的東西，且不論合不合你心意，我已是盡力了！”

花開伸手接過，打開了那玉匣子，見一朵紫色的幹花躺在玉色的匣底，一時手也有些抖了起來：“夢昙花，你何處得來的？”

“雖則難得，但也并非是得不到！”十三阿哥面上升起笑意：“飯菜涼了，且吃飯吧！”

花開點點頭，小心的合攏了匣蓋，起身将它放的妥當，猛然撞見胤祥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她手上，她目光奇怪望去，心上也是驀地一滞，那腕間綠瑩瑩的暗光也是一時觸痛自己的眼眸。

她掖了掖衣袖，卻見十三阿哥面上的神色已恢複如常，便惴惴的坐回桌邊，兩人默默進膳，卻再無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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