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四十八年,二月,康熙帝巡幸京畿,十三阿哥仍在了侍行之列,這一回連四阿哥也要随行,旨意傳到府中,衆人皆是歡喜,以為皇恩浩蕩。
獨花開見十三阿哥跪旨謝恩,送走了宮裏的太監,卻一個人來了後花園,坐在亭臺上望着孤清的水面……她等在暗處許久,才悄悄的退下了。
臨別在即。
晚間的時候,十三阿哥仍是宿在她處,花開伺候着他上了榻,胤祥卻沒有往常般直接便睡了過去,睜着雙眼等着她……花開無奈,只好寬了衣,同躺在了一枕上,兩人面目不盈一尺。
錦衾下,十三阿哥突然伸了手,握住了花開的手,花開本能的一亂,忙阖了眼睛,強自讓自己定下心來……過了許久,見十三阿哥并無動作,便睜了眼,見胤祥只是仰着臉望着帳頂,兀自出神。
“爺在想什麽?”花開低聲問道。
胤祥側了側臉,揚出一個笑意,輕道:“明日我走後,這府裏還要你照應着了!”
花開聞言,眼中頓起了促狹,嗔道:“十三爺什麽時候跟我如此客氣?!花開真要受寵若驚了!”
十三阿哥聽她如此說,這幾日少有鮮亮的瞳子裏也有了光彩,被衾下的手掌一用力,便将花開的身子拖到了自己身旁,雙手一合,便将那女子鎖在了臂間。
花開被他這動作唬了一跳,見胤祥只将臉窩在了自己頸處,心跳才平了些,卻聽得頸窩中濕濕,十三阿哥幾不可聞的聲音:“花開,還好你還是從前的樣子……”
花開聽的心中一酸,猶豫着,終将自己的手也挽住了那個男子的腰間,相擁而眠,一夜再無話。
這一日,送了十三阿哥離開後,花開回到院中,朵兒将府裏的事報給她聽,卻見花開心神不寧,常是說了三句,花開只聽的一句。
“小姐,這是在想着十三阿哥了?”朵兒忍不住笑道。
花開擡頭瞅了她一眼:“朵兒,我這眼睛老是跳個不停,不知道會出什麽事?”
朵兒細細端詳了花開的臉,眼珠子滴遛一轉:“如今,皇上已恕了十三爺的事,小姐還有什麽可擔心的?還不如好好将養着身子,等十三爺回來後,為爺再添一個小十三阿哥才是正事!”
花開一時聽的懵在了當場,當明白朵兒的意思,手中的賬本子已拍到了那丫頭的肩頭:“信你胡說八道!”
朵兒扭了身子躲開,卻道:“朵兒說的句句是實在,也都是跟小姐學的!”
花開遂停了手,肅色道:“朵兒,這話你在這裏可以說,但出了這院子,千萬不可與他人說,知道麽!”
朵兒見花開正了色,心中也是一凜,上前扶了她肩膀,擔憂道:“小
姐這又是怎麽了?”
花開看了看這個自小形同姐妹的丫頭:“朵兒,這紫禁城是皇家的紫禁城。我們能有什麽說什麽,以前是有我阿瑪寵着,如今是仗了十三阿哥的庇佑,但十三阿哥如今這副境況,自身難處,我們萬不能再為難他了!”
朵兒一時聽的吓住,哆嗦道:“皇上不是恕了十三阿哥的事了?”
花開聽得苦笑,擰眉:“皇上這次帶十三阿哥去,不過是防着他再“生”什麽事罷了!”
“再生什麽事?”朵兒奇道。
花開卻不能再說,站起,囑咐道:“朵兒,今日我跟你說的,你便當全爛在了肚子裏,我以後也再不會跟你說這些了,我們好生的過日子,便是對得住十三阿哥了!”
花開少有的正顏厲色,朵兒便點點頭:“朵兒都聽小姐的,再不說了!”
到了四十八年三月,康熙複立胤礽為皇太子。
朵兒陡然聽得這消息,忙不疊的去告訴花開。
花開正坐在院子的梨花樹下,聽朵兒一臉怪怪的說出,只是笑笑,仍是将目光轉向了手中的針線活上。
朵兒奪了她手中為十三阿哥新制的外衣:“小姐,怎麽你聽的一點反應都沒有,太子府都傳出了,說大阿哥和十三爺如何如何不顧兄弟情義,忘恩負義芸芸,都是讓人一句都聽不下的話!”
花開站起身,仍從朵兒手中拿回了未及做成的新衣:“朵兒,這事我早幾日就知道的。”
“小姐……”朵兒驚訝着,依以往那個花開的性格,這如何能坐的住。
“小姐是真的變了……”朵兒喃喃道。
“也不是變了,不過或許是懂事了些。”花開低頭笑笑:“朵兒,晚間十三阿哥怕要來這邊吃飯,你去備幾個他喜歡吃的菜!”
朵兒點點頭,自去忙了。
梨花樹下,花開按着性子,仍是一針一線縫着那衣料,驀地指尖一點觸痛,眼見着那殷紅的幾點沁出指尖,那痛不知何故便直竄心間,五髒六腑的游走,她不覺怔怔出神。
就是這樣一場廢而再立的風波,卻不知搭進了多少人的性命和運程……一陣風掠過,那頭頂梨樹上的梨花便紛紛墜了她一肩,灑了一地的落白。
這一夜,花開半夜醒來,見十三阿哥獨坐在窗邊,花開于是默默坐起。
十三阿哥側頭道:“吵醒你了?”
花開搖搖頭,起身撿了件外衣替他披上,胤祥的肩頭冰涼,她忍不住用雙手籠住了,仍覺得那寒涼不曾跑去半分:“你如此不愛惜你自個兒身體,敏妃娘娘看了必然心疼的!”
胤祥握住了她停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的揉蹭着:“皇額娘若知道她養的
兒子如此大逆不道,她怕會後悔生了我!”
“這些我都知道,你不過替大阿哥擔了罪責,皇上有一天會查清楚的,敏妃娘娘又怎會怪你!”花開柔聲勸解道。
聽了這話,十三阿哥的身子卻不防猛的一僵,緩緩的轉過了臉,望着面前的女子:“這,也是四哥這麽說的?”
見十三阿哥此時面上的神色,花開的心無端顫了一下,片刻卻咬了牙道:“是,是四阿哥說的!”
十三阿哥這時仔細探看這女子面上此刻漸漸蔓延過的恍惚神色,俄而卻是嗬嗬一笑:“我倒不知四哥為了我竟也會說诳人的話。”
花開便愣在當地。
眼見着十三阿哥面上那轉瞬即逝的笑容便如冰雪一般的漸漸被凍住,她的心上忽仿佛有千根針一下一下的刺中,但十三阿哥那後面的半句話卻還是如約而至:“花開,那些罪數,并非全部是莫須有的!我聽四哥的話終是太遲了,回不了頭!”
花開撫在他肩頭的手便無聲息跌落:“你!……”她一下跌坐在十三阿哥身旁的地上,半分再動彈不得。
窗外的月光涼涼的跌進,照淡了那女子眼中最後一分希冀,胤祥起身,将癱坐在地上的花開抱起,抱回床上,花開一時雙目滾滾落淚下來,忽然掄拳擂在十三阿哥胸前。
胤祥也不躲,硬生生的受她一拳,将她安置在榻上,取了被子替她蓋實:“花開,我早知我這後面的路怕已是注定了,明日便寫了休書給你,我不曾碰過你,依我們滿人的習性,四哥雖則在名分上或可能委屈了你,但也至少比你再呆在這裏好!”
花開一時擡頭,更瞪了眼前的人,目光欲裂。
十三阿哥也不再說話,獨自一個人又走回到窗前冷清坐下。
許久後,那榻上的女子問道:“四阿哥既瞞了我,十三阿哥又為什麽要說破!”
十三阿哥也不看她,仰首望着窗外濃的如墨的夜空,低低的聲音:“你從未瞞過我,我也不願你将來恨我!”
花開在十三阿哥身後瑟瑟,最後點了點頭:“好。如此,我便明白了!”頓了頓:“我阿瑪年紀大了,我不想他因此事費心,若有需要的那一日,花開自會向十三阿哥來讨休書的!”
十三阿哥背她而坐的身形短時凝住不動,許久,輕易不能察覺的點了點頭。
這一夜過去,日子仿佛仍是跟從前一般,朵兒卻發覺十三阿哥來花開這邊漸漸的少了。
朵兒去問花開,花開只道:“或許是十三爺忙吧!”
朵兒卻撅了嘴,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十三阿哥不受皇上器重,落得閑置,且,十三阿哥胤祥這幾日都去了瓜爾佳氏那,那邊的氣勢立時便壓
了過來,咄咄逼人,因着瓜爾佳氏原先已替十三阿哥生下第一個兒子。
府裏私下只道,十三阿哥這是新鮮過了,還是吃了回頭草。
花開聽着朵兒絮絮說着不滿,只是咧嘴笑了笑,面容不無凄婉,卻,仿佛并不是為了自身的那茫茫未知的前面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