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十八年四月康熙巡塞外,皇子二、三、七、八、十、十三、十四從。
這一日,花開坐在樹下發呆,忽見管家匆匆趕了進來,遞上了一封信。
花開展了信,立時驚在那裏,信中報,胤祥的親妹妹和碩溫恪公主已于昨夜難産而死。
敏妃育的一子二女,這和碩溫恪公主就是十三阿哥的第一個妹妹。
花開一時忙吩咐管家往木蘭圍場送信,又集了府中女眷,便往熱河的倉津額驸府趕去。
等趕到熱河,康熙的禦駕已先開到額驸府,花開跪在府前迎接,待得康熙的銮駕過後許久,憑直覺身上有目光落下,擡頭間便看見十三阿哥形容憔悴,雙目炫然。
目光交錯而過,原本是如何英俊神武的一個少年,此刻怏怏騎在馬背,心神恍惚,幾欲墜下馬來。
身旁,一雙修長手伸來,架住了十三阿哥搖搖欲墜的身子,四阿哥胤禛的目光短短的掠過這邊。
花開心中酸澀異常,直到皇輿消失,才從地上爬起,進的府去,因着康熙在,這一衆女眷只能等在外廳,直到天上日頭偏西,才得到溫恪公主靈前匆匆一祭拜,仍是退回到外間。
暮風已起,花開走出花廳,坐在廊子上,日頭将落,日光還是毒辣辣,灼的皮膚仿佛要着了火。
十三公主是在四十五年七月受封和碩溫恪公主,下嫁倉津。那時候花開還沒嫁過來,只知道胤祥和這個妹妹的關系是極好的,而康熙對這個女兒,也是寵愛的,親自護送着十三公主嫁到熱河。
誰知,情深不壽,竟是這般早早的斷送了韶華。
又想到康熙何曾不是對十三阿哥恩寵過人,如今,也是毀之過人,對自己的兒子何曾有過半分憐惜……這樣亂紛紛想着,猛的一擡頭,就見一個倉津額驸府的下人在垂花折廊處向自己招手。
花開便納罕着走了過去,那下人卻并未說話,只是當先領路。
花開一時想到或許是十三阿哥召自己過去,腳下的步子不由的快了幾分,轉過幾個院落,目光及處,遠遠一株木蘭樹下,卻是四阿哥負手向天,等在了那裏。
下人已悄悄的退下,花開獨自望着那個背影,不意眼前的一幕和多少年來一直模糊在夢底的景象竟如出一轍,她從未想到過,有一天會身臨夢中當時境地。
“四阿哥!”她輕輕開口喚道,仿佛仍不忍将這幕幻想擊破。
四阿哥轉身,望着花開:“你來了……”低頭,似斟酌着字句。
“四阿哥,十三阿哥他現今好嗎?”花開上前一步,顫聲問道。
胤禛的目光不知為何也有些傷感,只是恍惚的看了花開一眼:“十三弟現在在
恪兒靈前守着,你去看看他吧!”
恪兒是十三公主的小名,敏妃薨後,她的兩個女兒交由德妃娘娘養大,與四阿哥也是有感情的。
花開點點頭,此刻轉了身就要亟亟離去,四阿哥卻在背後道:“今兒午後,皇阿瑪訓斥了十三弟,責恪兒是因他之累才致殒命,花開,你勸十三弟要想開點!”
花開離開的腳步不妨陡然停住,滿目的不肯置信,徐徐的轉頭,仍看着四阿哥胤禛。
饒是一向沉穩心思,胤禛也是被那女子目光中這一刻突然的怒火灼痛,一時不由自主道:“花開……你待怎樣?”
花開目光中的怒仿佛是被驚,這刻黯然一點點的收攏,喃喃,恍惚道:“四阿哥原也是因為這樣才變了嗎?……因有這樣的阿瑪,甚至不肯顧及兒子的痛苦,竟是如此殘忍!溫恪公主是他的親妹妹,怎能忍心往他的傷口上再戳上一刀!”
話音未落,她面頰上便受了結結實實一個巴掌,力道之大,花開踉跄着後退幾步摔倒在了泥地上,将那一朵甫落在樹下的木蘭花在身下碾的粉碎。
“花開,你若要尋死,也不用等皇阿瑪的聖旨,我這就成全了你,也免得以後你累及你的家人!”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四阿哥此刻目光中如刀,立時踏前一步,已經一張手掌卡主了花開的喉嚨。
花開張着嘴,大口大口的艱難咽着氣,眼淚卻不妨大滴大滴的砸在胤禛的手背上:“四阿哥,若在你面前也不能說,花開遲早是要被逼瘋了……四阿哥可知他這數月過的是怎樣揪心的日子!”
四阿哥掐着她脖子的手忽微的松了松,眼睜睜的看着這個馬爾汗家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姍姍爬起,嘶啞的哭泣:“只能這樣眼睜睜的忍着,半個字說了都是天大的忤逆!花開想回到朔北去,花開再不願呆在這紫禁城,四阿哥幫我回去吧,花開求你了,至少原來的那個地方還是好的!”
花開一張臉哭的七零八落,就像是受極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那般孤惶無助的站在皇四子的面前。
胤禛長久的瞅着這樣的一個女子,頭頂的那株木蘭樹的枝葉窸窣着将風影扯碎成千道痕跡……待那女子的抽噎聲漸漸消去,這才開口道:“回去吧!……”
回去。回到何處?
最初的那個地方,已沒有人能回頭。
這一點誰都知道。
花開卻從地上爬起,邁着步子往前走去,似乎那個地方就在她的腳下……她臉上先前陡然而落的淚,此刻也已陡然而幹。
連她自己都知道,紫禁城裏容不得以前的花開,遠在朔北的花開更是什麽時候死了,她也都不知道。
走出那個院落的時候,就仍有人上
前引着她,走到路的盡頭,推開門,她就見到了十三阿哥,形銷骨瘦的十三阿哥,木雕一般的守在十三公主的靈前。
黃幔,白燭,燭光跳躍,十三阿哥長時間的擡眸,才仿佛看清楚了眼前的人,花開跪在他的面前,将那個身軀摟進自己的懷中,卻已再也哭不出來。
仿佛,是将所有的眼淚都丢了。
十三阿哥仿佛已不能控住自己的身體,由着她死死的抱着,只留出一個空洞的聲音在靈堂中虛渺傳出:“花開,恪兒前段時間還寫信給我,說我就要當舅舅了……皇阿瑪曾然沒有說錯,她是受我之累,她身子一直都是好的!”
花開只得徒勞的捂住了那張說話的嘴,她不知道說什麽,那個皇帝的話已落在他這個兒子的心裏,是一把刀,絞的血肉模糊,她無能為力。
她從來無能為力,她連逃避,躲開這一幕的可能都沒有。
她只能抱着眼前的這個男人,曾經那麽優秀的一個皇子,如今要被親手栽培他的人一步步的風刀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