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四十八年的除夕,很久沒有真心笑過的花開笑的異常燦爛,便如一粒流星即便要滑過那黑洞洞的天際,也是要将自己祭獻了出去。
從宮裏回來後,胤祥瞅着花開那絢爛的笑容,嘴角不自覺的抿起:“第一次見你是真心實意的喜悅。”
花開點點頭,認真的注視着十三阿哥:“十三爺可曾做過夢?”
十三阿哥眉角一愣:“噩夢還是好夢?”
花開不覺眨了眨眼:“是一個什麽樣的夢,花開也不知道,只知道無論過程經歷了什麽,結局時至少還是好的!”花開伸手去剪桌上的那燭花,笑意滿足。
十三阿哥若有所思,卻也是跟着花開片刻笑出。
大年初一,花開在屋裏捂着暖盆,朵兒從雪地跑了進來。
見十三阿哥不在,朵兒偷偷低聲道:“小姐,賬房內多出的三萬兩銀子,十三爺還不知道嗎?”
花開瞟了朵兒一眼,低道:“怎麽會不知道,你當十三爺真的不管府裏的事?”
朵兒不妨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十三爺問了,小姐可曾說是老爺給的?”
“你當十三爺糊塗不是,我阿瑪的那點俸祿,要養活一府的人,如何留的出這許多。”花開淡淡道。
“那……”朵兒納罕道。
“說了,是四阿哥的!”
朵兒立時張大了嘴。
“我給四阿哥打了借條,這三萬兩銀子便是爺借的,那柄玉如意如今便當在四阿哥那,何時還清了,何時便贖回!”花開笑着擡眼。
朵兒的嘴張的不覺更大,直能吞下一個雞蛋。“小姐,這……可如何是好?”
“什麽如何是好?”花開笑吟吟道:“如今,我才得真正輕松了!……我以為放的下,原來一直不曾,是一定要撞破了南牆才肯回頭,可四阿哥是個好人,他不想我撞的頭破血流,他說,他會守着胤祥和我……朵兒,我曾經那麽在意的一個人,他果真是不會讓我失望!”
“小姐……”朵兒撫摸着花開笑着笑着就溢出眼淚的眼角,許久,也淌着眼淚,哭道:“朵兒看的出來,這回小姐是真的放下了!”
花開擦了擦自己落下的眼淚,也伸手替朵兒拭幹眼淚:“朵兒,新的一年了,我們,還有四阿哥,定都會好好的!”
朵兒忙使勁的點了點頭。
四十九年二月康熙到五臺山拜祭世祖,皇子二、三、八、十、十三、十四從。
花開不知,這将是十三阿哥最後一次跟随自己的父親出巡。
康熙四十九年五月初一,康熙帝往塞外避暑行獵,皇太子胤礽、皇四子胤禛、皇七子胤佑、皇八子胤禩、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
裪、皇十五子胤礻禺、皇十六子胤祿随駕。
在此期間,在京留守的胤祉、胤祺、胤礻我、胤祥、胤祯隔幾日便聯名上折子向康熙請聖安。
這天,花開剛回了院子,便見胤祥坐在竹下喝酒,見花開走過來,勉強揚唇笑了笑。
“皇上又吩咐了什麽?”花開見他面色不對,猶豫着問道。
十三阿哥搖搖頭,沉默不語。
花開便走過去,屈身,輕輕替他按摩雙膝,自十五公主病薨後,胤祥的雙膝便時有微麻,着郎中來看,只道是有些陰濕,“還是讓太醫來看看吧?”
花開擔憂仰頭,道:“這樣,心中終究不安!”
十三阿哥卻搖搖頭:“如今八哥他們又折騰着事,太子也是不省心,李德全說皇阿瑪已有幾日未曾合眼,太醫診治了按制要往上報的,一則這小病也招搖了些,二則也不想再讓皇阿瑪更煩心!”
花開點點頭:“既是如此,便再等一兩日罷,等這事情過去了!”
十三阿哥卻哂笑道:“這事何止是一兩日便能完了的,怕和四十七年的那事有的一拼,我如今只怕四哥一個人扛不過來。你也知,我如今是幫不上忙了!”
花開不覺心中一緊:“八阿哥如今又被皇上器重了?”
“也不是,八哥心中是有數的,知道與那位子再無可能,便将以前擁護自己的那群臣子都拉給了十四弟,你也知道十四弟,是四哥的親弟弟,四哥縱然對任何人狠的下心,那個人卻是他的血親!”
“那又如何?十四阿哥畢竟年少,難道會不顧親倫?”花開咬唇道。
十三阿哥瞅了她一眼:“說你天真,倒也不全是假的,八哥那一派從來都視四哥為對手的,若是親兄弟,你可曾看見十四弟這麽多年和四哥有幾回并肩走過?”
花開便冷在當地。
“四哥和九哥在原先審查戶部虧空銀子上就是結了仇的,且不論四哥将那柄玉如意從九哥的當鋪取回時許了九哥什麽,留了一個把柄,單是他這一番回護之心,花開,我們都是欠了的!”
花開不覺擡頭:“若是九阿哥以此為要挾,花開會進宮向皇上禀明一切,聽憑處置!”
“傻丫頭……”十三阿哥撫了撫她的肩膀,嘆道:“你以為他們會只是要你一個婦道人家的謝罪麽?”
花開低頭,咬唇。
“花開,我若求你個事,你可否答應我!”十三阿哥忽的俯身,低而鄭重道。
花開心中一凜,果然擡眸望見十三阿哥的眼睛中有霜冷如凍:“什麽?”
“如今大阿哥還被幽禁,若有一日,我不能免幸,花開,你當替我看顧好這府裏的一切……”
花
開心中一抖,未及等十三阿哥說完,忙已打斷:“那事已過去這麽久,爺不該如今還惦記着!”她伸手攢緊了胤祥的手指:“十三爺,不如我們向皇上祈恩,将爺外放到了外邊,這樣既去了皇上的心病,也是放了我們每日裏提心吊膽,好不好?”
“外放?”十三阿哥一時喃喃念道,眉角一絲不經意的跳動。
“我知十三爺有舍不得,只是,花開不願意再看十三爺這樣下去,以前那個意氣飛揚,俠肝義膽的十三阿哥,是生生要被這紫禁城給葬了!”花開依偎在胤祥的膝頭,忽然就淚如雨下:“花開念着從前初見的那個十三阿哥!”
“就像你念着十二年前第一次出現在朔北大漠上的四哥一樣嗎?”十三阿哥忽然笑笑,問出。
花開不妨噤住,擡了頭,看着十三皇子那意味尤深的眼神,十二年,那個草原大漠上橫空出現的俊逸身影,那個少年笑起來的臉龐勾起的弧度,隔了十二個年頭,如今到了這個出沒了他最多身影的地方,卻是再也找不回來。
“是,花開也同樣念着那個意氣潇灑的十三阿哥,那個如陽光般能将人心照的暖暖的十三阿哥!”花開咬唇,一字一字道:“花開從來只活在過去,舍不得那丢了的一分一毫!”
“舍不得,是因為知道不可再得,因為永遠失了,花開,我們同樣留戀過去……”十三阿哥悵然嘆道。
花開眼神瞬時起起伏伏,半晌,終是開口:“十三爺,趁一切還未丢失,我們離開,外邊的生活或許沒有京城安定,但至少不用再去提防那一雙雙暗裏的眼睛,我們再不會妨礙他們!”
“花開,你讓我想想,再等等,好不好?”十三阿哥卻說道。
花開的喉間便如被刀迫住,她眼睜睜的看着十三阿哥站起,緩步向外走去,身形仿佛一夕之間蒼涼了許多……她默默的望着那個遠去的背影,心的一處忽也冷冷的結成了凍。
暮風四起的時候,朵兒在院子裏找到一動不動長久維持着一個跪立姿勢的女子,朵兒上前要扶起她,花開的袖子被扯動,飛出了藏在袖中的一個折子,便如蒼白的蝴蝶一樣的在風中翻動着蒼白的紙頁……
“朵兒,你說,爺舍不下的到底會是什麽,他明明向往着這紫禁城外的一切,到了如今,他還舍不下什麽……”花開喃喃的問着。
朵兒顫巍巍的手去拾那份掉落在地上的奏折:
六月初九日酉時,赉回臣等初七日請安折,恭聞萬安。
為此謹奏。
臣胤祉、胤祥、胤祯
而這些字的下方,血紅的朱批,如一抹立時要橫上頸項的血跡。
“朕體安。胤祥并非勤學忠孝之人。爾等若不行約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
那一刻,朵兒的眼淚忽也忍不住的快速滑落。
“十三爺究竟做了什麽,皇上要這麽說十三爺!小姐……”朵兒噗通跪下,和花開抱做一團,大聲的哭出。“十三爺如今看了,心中會有多難過,皇上怎麽可以這麽說十三爺!”
花開由着朵兒抱着,咧了咧嘴,沒有吭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