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康熙四十九年的年三十這天,花開坐在院子的青石上對着天際發呆,十三阿哥從屋子裏走出來好久,她硬是沒有發覺。

黃葉早已落盡,頭頂的枝桠錯亂橫在天空中,如遍布在這院落上的一張網,十三阿哥擡頭看了許久……許久後,灰色的天幕上有人燃起了煙花。

“看!”花開一張臉在第一束火光點亮的時候嚷道,形容像是一個懵懂未開的孩子。

“你在等這個?”十三阿哥在他身邊坐下,看着她被漸至的暮露沾濕了的鬓發。

“好看吧?”花開仰過臉,瞅着胤祥笑,眼光中有起伏的寂寥。

“好看!”十三阿哥不覺應和道,目光卻不肯去看清她面上的神情,“花開,後悔了嗎?”十三阿哥問道。

花開詫然回頭,片刻嗬嗬笑出:“如今于我,在哪裏還會有什麽區別?不過是拼着以後的日子罷了……若說真有區別,先前十三阿哥一出去便是大半年,如今卻要日日對着我這張臉,也不知厭棄了沒?”

十三阿哥瞅着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似要難過的看出些言不由衷來,花開的臉确實一副忽然的迷離笑意。

“也不知道朵兒在府裏有沒有受委屈,關柱那小子能不能震的住爺的那群妻妾?”花開似想到什麽,餘外吃吃的笑了出來:“其實,朵兒年紀也不小了,若是将她許給了關柱,雖不能坐正,但關柱那小子的性子我摸的熟悉,朵兒是不會吃虧得!”

“你連自個的事都搞的糊塗,又何必去禍害朵兒!”十三阿哥不妨在一旁正色嘆道。

花開回頭看了眼他,眯了眼笑了,正要說什麽,院子外卻傳來了腳步聲,便直起身子跑了過去:“姑娘,是尚書大人讓送來的!”果然來人回道。

于是,花開皎皎的笑聲不久傳了過來,十三阿哥趁來人未走,上前低問道:“如今四王爺如何了?”

來人低道:“雍親王已辭了朝中一幹事務,如今在家靜心。”

十三阿哥這才點點頭,揮手讓那人離開,夜幕中怔仲片刻,再看時,馬爾汗派來的人已走的遠了。

“十三爺,可要過來看看我阿瑪給送了什麽?”他一轉身,就見花開站在屋子門口柔和的燭光中,笑眯眯道。

十三阿哥眉上的凝滞微消,朝她走了過去。

及進了屋,十三阿哥看着花開打開那個不小的木箱,一箱的幹果蜜餞堆了滿滿,便忍不住笑道:“我竟不知你是個吃貨,原先你在府裏靜默不出聲,活脫脫便是兩個人!”

花開撚了枚幹果子,卻在窗前的桌子上另研開了磨:“今兒個除夕,都聽說原先京城的女子都以有十三阿哥的墨寶為榮,花開今日

也想讨了一張去!”說着便往窗邊一站,雖是布衣荊釵,迎着身後那被姹芷妍紅點燃的夜空,竟是生出七分的嬌俏柔媚來。

十三阿哥一聽,便一時愣在那裏,片刻眼角酸澀,道:“花開,實是我欠了你!只是如今,你我至此境地,你還想我如何待你?”

花開一句玩笑話,未知他如此作想,低頭悶悶笑道:“我如今還有何話好說,不過是流年中度過而已,十三阿哥心中有刺,花開心中也有刺,但這一切不過是回到最初的模樣罷了,想通了,便也只得如此了!”

十三阿哥聽他這麽說,無端眉頭一痛,斜斜瞅了她一眼:“花開,便是你我回得了那段過去,卻也再不可能是從前的模樣了。”說着,接過花開手中沾飽了墨汁的筆,上前一揮而就幾個字,卻轉過身去,再不肯看花開。

花開上前,瞅了那字條:“紅顏讵幾,玉貌須臾。一朝花落,白發難除。明年後歲,誰有誰無。”二十四字,眼角也陡然濕潤:“十三爺不必如此,原是錯了,再難回頭,豈可再錯!”

十三阿哥仰頭,望着外間的天空,煙花雖美,卻是散去的更快,明年後歲,不知再伴何人?

“原先是心有愧疚于你,如今是不得再有後悔,你如此待我,我知道我平生只有一次機會能再度得遇當初的那個花開,今後再無可能!所有的人既越離越遠,花開,我如何舍得你會是其中的一個!”

馬爾汗将軍的女兒聽的此間,不妨愣住,眼中怎樣一個滄桑,後來小心翼翼吹幹了那宣紙上面的新墨,小心收起,低頭道:“十三爺既是如此心境,如今新歲将至,花開且收了,來日方長,孤影相對,總不能怨憤相望。若是後悔了,就再從花開這裏取了回去吧!”

十三阿哥背她而站,眼中一亂,未有說話。

不多時,宮中的賞賜也下來了,十三阿哥仍是跪旨謝恩。

是夜,紫禁城依舊天寒地凍,并未因為這新的一年的到來而有變化。

花開瑟縮在被褥中,仍覺得寒氣逼人,身側突地伸出一雙手掌将她擁進懷中,十三阿哥溫暖的氣息瞬時籠滿了她一身,花開愣了愣,忽的往他懷中更緊的靠了些。

十三阿哥的身子微僵,卻見花開在耳側仰臉,笑的頗是寂寥。

“怎的還沒睡?”十三阿哥便問道。

花開在被褥中搖搖頭,十三阿哥目光微轉,便看見她壓在枕下的那張宣紙的一角,眼底又動了動。

沉默中,偶有爆竹聲在遙遠的地方,落進這個屋子時卻仿佛是兩個世界之外。

“花開,你這是肯原諒我了?”十三阿哥低道,目光中涼而無奈,輕輕摸了摸懷中女子緊靠在胸前的

鬓發。

“若是從前的花開,必然再不肯,如今,十三阿哥這一紙,我方明白,不過是婆娑中各自掙紮,本來沒有什麽對與錯,何必再互相往胸口上插一刀,冷眼看了血肉模糊才算罷數,殊不知,那流的,或許也便是自己的血!”

只一句話,十三阿哥眉目間更跌進是悲是喜。

“花開,你是如何認識我四哥的?”半晌,他忽然問道,被下握緊了那女子的手指,容不得她再逃。

花開眼神間一愣。

相伴四年,彼此都以為此生雖則有夫妻的緣分,卻終不至于有夫妻的情分,四阿哥的事始終像是一道禁忌,将兩人生生的站成了對岸。

“三十五年正月,皇上親征葛爾丹,阿瑪那時候是先鋒。二次親征的時候,四阿哥也随駕在側統領正紅旗大營,那役大捷。皇上怕蒙古有變,便命阿瑪駐守當地,三十六年皇上第三次親征,葛爾丹部衆散亡殆盡,窮困自盡,皇上大喜之下,命四阿哥犒軍……”

花開的眼神忽有片刻恍惚,十三阿哥側臉,看着女子面目上此刻那入夢一般的流離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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