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漏四更,胤禛是從夢中驚醒轉的,夢境中便有人将一束紅豔豔的紅棘花送到面前,那小女娃也不過是七八歲的光景,卻不是惠兒的面目,胤禛一時在燈影中坐直身子,只覺的背後衫子已冷濡出一層汗。

四阿哥……四阿哥,他聽見那小女孩叫他,背後卻是大漠風高,綠色的碧寒無邊無垠。

她身邊的那個人又是誰?……胤禛無端的想。

那個黛青色的身影這刻轉過來,卻是一副年輕陌生的模樣,眉眼俱是柔和,唇角竟然噙着絲笑意,胤禛一時只覺得異樣,便聽那少年道:“花開,我記得你了,我是愛新覺羅.胤禛!”

四阿哥便一時驚住,再看那小女孩一副笑容嫣嫣,豈不是如今花開的臉模子,也是會笑的沒心沒肺,沉默時便讓人心生怨意,巴不得将她心裏的話都掏了出來,一一揀盡了痛楚,将那副眉眼抹的如往常平靜。

“花開……”四阿哥胤禛燭光中這時再度喃喃念出這個名字,心口忽然便是一疼,也不覺回憶起多少,卻偏有一種翻皮剜肉一樣的痛楚,從前絕沒有經歷過,也深知從今之後不會再有。

這完全是前半生時,那個少年胤禛留給自己唯一還帶着溫度的東西。

他推開了門,這樣一步踏了出去,便已知是不歸,一切或許原本就是天意,讓他這時候憶起那一段往日經歷。

祭堂裏,那女子果真還跪在那裏,細細擦拭着馬爾汗将軍生前最喜歡的一張硬弓,胤禛腦海中一閃,便記憶起當時在并州時,這老将軍手中何嘗不是用這把長弓與自己比試,而馬爾汗的小女兒豈不是正一臉可疑的紅,悄悄的躲在了一邊……

燭光随風轉暗,那女子便起身卻剪那白燭的燈花,便聽身後有人道:“花開,我記起你的時候,是這樣的遲了……”

女子忽便如中了蠱毒,中了定身術,那一只手籠在燭上燙了,倏忽的便起了水泡。

四阿哥走前一步,握住了那雙羸弱的如白蝴蝶般的肩:“我對你一向是覺得意外的,只是從來記不起理由,你嫁給了十三弟後,我便不讓自己再記起這個理由了!”

花開的心便如突然有人拿了把極鈍的刀來,一來一回的割着,她從來恨為什麽沒有一個幹脆,如今突然一刀幹淨利落,落處卻從不是自己以為今生可以企盼的。

她曾死心塌地的愛過眼前的這個男人,直到将過往的那

個花開碾成了齑粉,塵歸了塵,土歸了土,如今那個男人對她道,花開,他終于記起了她。

他心裏其實一直有她,只不知情為何而起,如今終于查了個水落石出,于是來收回他既定的疆域,重新要把那一泊湖水攪碎,花開猛然轉過了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四阿哥的那雙眼睛,好深,不可見底,她忽然察覺出那樣的陌生,又是這等的熟悉:“四阿哥,我曾經是那樣渴望着能靠近你,便是飛蛾撲火般也在所不惜啊!”花開忽然開口道。

她便倚身這男人的懷中,聞着這男人身上熟悉的木蘭香氣,眼底一酸冷。

胤禛的身體一如往日般的冷而直,他忽覺得頸中劇痛,那女子已豁然離開自己的雙臂中,他便雙手籠住了一懷的冷的透徹,那女子退開一步時,唇上鮮血殷紅,如抹了胭脂色一般。

四阿哥一時便知道不可複得這四個字的意思,也驚詫于先前一刻的情動,絕不該是鐵面王爺愛新覺羅.胤禛應會做的事,而他深知他這一輩子,也只絕會有這一次,他曾有那樣強烈的心思要将這女子帶回到自己的身邊。

可惜,終是不可再得,不可再得……而這一切的心思,卻在對面女子的眼神中一一遍歷而過,這女子原是如此吃透自己,到了令他心慌的境地。

“花開,十三弟已給你立了休書!”他艱澀開口,明知這一刻說出,那女子或許會有怎樣的想法。

花開果然又是怔在了那裏,片刻恍惚笑了笑,仿佛并不覺得奇怪,退後兩步,将自己深埋進椅中,雙手抱住了頭,遮住了臉,雙肩抽搐着,一顫一顫的。

四阿哥便轉身離開,留她一個人仍在原處,那張印有十三皇子愛新覺羅胤祥寶鑒的休書便擱在馬爾汗将軍的靈前,微起的一陣風,便将這紙頁吹落在燃着紙錢的火盆中,陡然冒出一朵灼亮的火光,漸次湮滅成猩紅一點點,零星的被風吹散在靈堂四周,也墜在花開的發間,衣上。

第二日出殡,馬爾汗家的小女兒形容枯槁的跪在墳前,眼窩子深深的陷了下去,卻出奇的沒有再哭出一聲,眼見着黃土埋沒了棺木,合起了新冢,花開一雙泛着血絲的目光便逡巡在父親墳茔上的那片天空,仿佛是要看出些最後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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