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日,便有宗人府的通牒下來,兆佳.花開一日間成了棄婦,一時被無數人背後诟指,然,自也不用回到十三阿哥府,更不用再去養蜂夾道。

再過的幾日,宮中聖谕,仍将弘皎接回阿哥所養育。

不過短短時光,那幾株庭院中的白梅便悉數凋零的闌珊,滿地的污入泥垢殘雪中,只餘枯枝殘敗,茕然而立。

這天傍晚,朵兒立在花開做姑娘時的繡閣外,惶然不知所為,馬爾汗将軍的女兒已将自己整整關了三天,屋子中半聲吭息都沒有,關柱這刻趕來便立時要按捺不住撞門而入,卻見門“嘎吱”一聲空響陡然自理開門,霞光暗沉飛舞中閃出一個人影,迎面瞟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那目光便是灼亮而炙燙的。

“小姐!”朵兒只覺面前之人這一時間陌生的可以,卻又不知究竟哪裏不對,只得惴惴小聲喚道。

花開便循聲轉過面目來看着這從小姐妹一般的人:“朵兒,你如今是這府裏的女主人,莫要這麽看低了自己!”說着唇邊怪怪一笑:“若是關柱欺負了你,盡可以找我替你讨個公道!”

朵兒一時面色羞紅,愈發不知所措,連道:“他對我是極好的!”

花開便點點頭:“我知道關柱脾性并不好,但人卻本是耿直,你們自小也是有情的,也算是圓滿的一對,姐姐如今有一件事還要求你們……”

“姐!”關柱不由納悶道,花開這模樣與尋常着實迥異:“你的事就是弟弟的事,何須要說到一個請字!”

花開再度點點頭,開口:“我終歸是個不孝順的女兒,如今過了這頭七……以後阿瑪的供養怕還要麻煩你們照顧着!”

關柱不覺笑道:“這何須姐你吩咐,自是我做兒子的應當的!”倏忽腦海中訇然轉念,驚呼道:“姐姐這是要做什麽?”

花開眼睛一沉,黯然,片刻才幽幽擡了頭,認真瞅着弟弟:“姐姐原本想着,既出來,欠下弘皎的怕可以還清一些,卻原來不是,如今我這一個廢婦,在家便是埋沒阿瑪生前的威名,便是弘皎在宮裏頭,也怕要被人恥笑,更無端連累你們為我失了顏面,如今想想,或許只有一個人還用的上我,我心裏左思右想,也是不肯甘心,到底要問一問他,為何要這般待我!”

關柱原本早已料到一兩分,這席話聽完,更整顆心都冷了下去,目光陡然擰轉,忿道:“姐,如今你既與愛新覺羅這個姓氏已經沒有絲毫關系,又何必還要去自尋其辱,弟弟養你一輩子又何妨!”

花開聽的心裏更是酸苦攪成一團,無端滋味糾結,忽的驀然苦笑:“弘皎,你曾去過養蜂夾道,你可知看着月光一寸寸爬過肌膚是怎生的滋味……

”她深深的嘆出口氣。“那時,尚有我陪在身邊,好歹還能互相說說話,他雖是落魄皇子,卻縱然是不肯受那些混賬奴才小厮的氣的,如今漿洗個衣裳,遞壺茶之類原本的小事,如今也怕不肯曲意啓齒……他存的什麽心思我怎會不知道,可他忘記從此一把将我推開,将會置我于何地?我這半生都跟了他,活着是他的人,死了還是他的鬼,要怎生改?他總不該如此自以為是,以為是為了我好!”

她這一番話說完,四周寂靜無聲,惟西邊一輪紅陽,血一般的傷口,紅的讓人絕望。

雍親王府,近年來從來的清冷,薄薄的冷霧中,似了一層紗,奉了茶後,下人都退出了書房,四阿哥仍是坐在案後看書,這多少像多年之前她第一次進到這書房,但那時這屋子中尚有另一個人,出口便是欺笑于她。

天光漸暗,這屋子中也并沒有點燈,四周漸至模糊不清,四阿哥手執着書的姿勢卻自花開進來後始終沒有變過。

長窗外,竹葉發出窸窣之聲,是雪粒子打在了葉子上,花開這時才發現這窗子竟然一直都是開着的,四阿哥衣着并不厚實,自己的手足原也是冰涼,便起了身子走過去将那戶牖阖上,一時片刻,這屋子便俱籠在一團漆黑中,再看不見些末亮光,花開一時又有些猶豫,要将窗子仍撐開了,一雙溫涼的手卻已按上自己的一對手。

那雙手骨節細長,雖則瘦,卻歷來都是有分量的。

“你若這時後悔,尚還來得及?”有人在黑暗中這時忽道,仍是那種木蘭悠長的香味漂浮在花開的頭頂,她若此刻擡頭去望,便能看見四阿哥眼中的情愫。“我對你說過的話,都是算數的!”

但這女子卻沒有去看,只聲音裏透出微薄喜悅:“四王爺這是答應了奴婢麽?”

胤禛那一對褐眸中的光有一刻就此湮滅,替換成冷漠無常:“自你阿瑪故去,皇阿瑪下令接弘皎回阿哥所時,我就猜你會來我這裏,我已吩咐下人備下馬車,你這就自去吧!”

馬爾汗将軍的女兒不覺在黑暗中默默斂了雙眼,心中長久存的有些東西原本堅硬,此刻忽崩碎成尖銳的冰渣子,從此細微紮入悉數這尊血肉中,此生怕要剔除便是癡心妄想,那一聲後來的謝便如鯨梗在喉,卻仍是要說出來的:“多謝四王爺!”

“走吧,花開,此生最好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四皇子開口道,身旁的溫暖一度離開,腳步聲一步步離開,摸索出了書房的門,他忽然抓起書案上的茶盅便擲了出去,只聽的咚的一聲,接着便是瓷片的碎裂聲,哐當當的落了一地。

沒有掩實的長窗再度被風吹開,雪光映出窗前一個孤零零清冷的一個

黛青色身影……四阿哥忽然低腰,将喉間那一聲咳用手背壓住,不肯給任何人聽。

書房外,雪地中,那女子遙遙聽的那隐抑的咳嗽之聲終于停止,于是走出白雪中的檐廊外,踩着滿地的微冰,轉過幾折身影,終消失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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