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雍正元年三月，春樹薄黃轉綠，在日頭下凝成了蔭，院牆外便有誰家孩童放飛的紙鳶悠悠的徘徊在這一片碧藍之上，晴空如洗，院中的練武場上便有一箭如虹破空而過，射入對面的紅心，一少年的喜悅聲随之而起，十三阿哥走過幾步，便探手摸了摸弘皎的頭頂心，臉上不無喜悅。

看出父親目中的贊意之意，九歲的弘皎好勝心更甚，又連連數發，皆是命中紅心，一時高興的在練武場上舞起了身手，十三阿哥走過幾步憐愛的替兒子拭去額角汗漬：“練了許久，也該累了，便歇一歇，你額娘替咱們備了冰糖蓮子羹！”

這一言既出，九歲孩子的面目上卻立時轉了，瞅了十三阿哥一眼，下刻彎腰恭敬道：“先生今日所授的課還未有熟習，兒子怕先生明日責罰，還得回去臨字，弘皎這先告退了！”

十三阿哥眸中略僵，卻迅即笑道：“無妨的，你且去吧，阿瑪晚間再去看你！”

九歲的孩子這就告了退，臨出了這練武場，忽又最後回頭問道：“阿瑪，她果真要将惠兒妹妹給了皇後娘娘？”

十三阿哥目中便有難色，低頭斟酌了字句欲解釋清楚時，那少年已然轉了身，不發一言的走的遠了，十三阿哥面目上有些悵惘，遙遙的見花開親自端了糖水來，忙換上笑意。

驀地見這練武場上如今只剩下一個身影，花開并不是不知道原委，強裝了笑意走近，在石桌上放了托盤，從懷中掏出帕子替胤祥擦去額間細汗：“你身子才恢複過來，仔細別着了涼！”說着便要去拿他的外衣。

十三阿哥忙攔住她臂彎，笑道：“我如今活動一下反覺暢快了些，在你眼中我難道只一副病歪歪的病秧子不成？”

“你如今怕連病的時間也沒有，我不懼怕才是假的！”那女子嘆了口氣道：“我已命人給你們兩個備下洗澡水，等沐浴完了你也該進宮去見皇上了，先将這蓮子羹喝了吧！”

十三阿哥點點頭，端過花開遞來的羹碗：“同樣都是男子，我卻比弘皎有福的多，這孩子是可惜不知惜福了！”

花開聽了又是嗔又是想笑：“你便是想安慰我，也不該和一個孩子去比較，活脫脫也是幾十歲的人了！”

十三阿哥便望着妻子笑：“是呀，幾十歲的人了，當初何曾想過你我也會有舉案齊眉的那一日，性子那麽野烈難馴的馬爾汗家的姑娘，如今也算是個賢妻良母了！”

花開聽了，更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推了這男子一把道：“再貧嘴，怕誤了你進宮的時機，到時候自然有人會馴你！”

十三阿哥這才不說笑，待花開側身準備離開，眼中終究藏了擔憂。

這一夜又是未及回

府，自新帝登基，着他領戶部，管理三庫事務，不查不知道，細查之下才發現前朝積弊甚重，府庫早已大半空虛，單以天下浮糧，記上該有五千萬兩，實在到賬的不過八百萬兩。

等第二日處理了些緊要的事後回府，推了門便見花開在補一件灰色江綢箭袖，便道：“這衣服既然已破了，何必還要費力氣去補？”一時眼尖，便信手撈起旁邊一件簇新的衣裳道：“這不是已給弘皎送過去了，怎麽又回來了？”

花開眉眼微跳了一下，從他手中奪了過來道：“你當真是國事家事事事操心，趕明兒該求皇上給你做個牌匾才是！”

十三阿哥聽了這話，便撲哧一笑：“我原本也算受的起了！”自去榻上躺下，半閉了眼睛，眯了片刻道：“花開，惠兒的事怕是不能拖了，總不能讓皇上因我們一直做了惡人。”

花開一時別過頭去，短短望着這處院子外那一片瘆人的綠意：“我原先已是答應過的，既然如今你也答應了，那便如此吧。”

十三阿哥一時也沉默，猶豫了下：“我只怕弘皎，他心裏的芥蒂從今後怕會更深了……”

花開眼中的那片綠倏忽的更濃的見不了底，回頭，匆匆将補好衣服的線頭用牙咬斷了，抖了抖，小心翼翼疊好，便喚外邊的丫頭：“将這個給弘皎少爺送去，只說府裏的嬷嬷補的！”

那丫頭極乖巧的點點頭，又多問了一句：“回福晉，弘皎少爺退回來的那間衣服仍要再送過去嗎？”

花開搖搖頭，低道：“先留下，待以後再說吧！”

那丫頭便退走了。

花開在門口站了片刻，扭頭走回裏面，見十三阿哥一雙郎目定定的望住自己，眼中也不知是什麽，只柔柔道：“花開，你過來！”

花開便有些奇怪，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也并未覺察出不妥來，見十三阿哥朝自己伸了一雙手，便不得已挪了過去：“你趁緊歇會，發什麽愣呢？”話音未落，那男子一雙臂已緊緊摟了過來，卻将他的面目貼進自己的懷中，低低如夢呓道：“花開，我實在是對不住你的，未讓你享一日的福，如今更讓你受孩子的氣！”

花開便張着嘴，愣了一下，眼眶裏陡然壓制不住有淚珠子打着圈圈兒，腦海裏想着，雙手徐徐撫摸過胤祥的發際線：“爺，我不時也會覺得委屈，這樣的日子何曾是我當初想過的！”她哽咽笑笑，道：“不過再想想我阿瑪，也覺得弘皎恨我是有理的，惠兒過繼給了宮裏也是該的，我過去不能給他們想要的，如今想給了，他們卻已然不想要，不需要了，爺，我如今是想明白了，或許這就是命，老天将這樣好的你給了我，必然是要從我這裏取走一些東西的

，我如今只得做十分的事，哪怕孩子只領一分的情，也是該的！我是不悔的！”

“花開，到如今，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你也是不悔的麽？”聞言，十三阿哥那對瞳子中猛然吃痛，又斷斷問道。

那女子便道：“若十三阿哥對我仍是好的，我自然不悔，若你哪一日棄了我，我自然便恨你入骨了！”

十三阿哥一時痛的失笑：“若有那一日，我第一個不會放過愛新覺羅胤祥這個人！”

花開便道：“這可是你十三皇子自己說的話，我可未曾逼迫過一個字，但爺說的字字我都是記在心裏的，只怕這一路算下去，你這輩子，連帶下輩子都得歸屬于我了！”

胤祥便回笑道：“便是全給了你，又如何，橫豎我是樂意的緊，只怕你下輩子見我又去纏你，掉頭跑都來不及！”

花開一時挑眉，眨眼道：“也是，若去了奈何橋，必定要離你遠些，免得下輩子又撞上，豈不是慘事一樁！”說罷嗬嗬一笑，卻将十三阿哥的身子擁的更緊了，臉便往他懷裏靠去，本是調笑的話，眼淚忽然再度一汪一汪的湧出：“爺，花開這輩子都舍不得你，下輩子還是舍不得你的！”

十三阿哥便抹着這女子的臉龐上這刻的淚水：“你我都會長命百歲，我這一輩子必會好好疼你的，下輩子，下下輩子，就算你躲我，我長了兩條腿兒，難道不能闖到你面前去，仍是這般死拖硬拽的将你娶來我的十三阿哥府！”說罷，郎朗的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