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樓夜談
黑暗中漸漸生了起大霧。
花滿樓看不到霧氣,但他卻可以聞得到,就像他可以聞到霧氣中飄散的血的味道。
而那血的腥鹹味中,還交雜着凜冽的梅花香氣,那梅香很淡,卻又濃烈的足以蓋過血的味道。
花滿樓頓住的腳步又動了起來,他緩緩的,走進了霧中。
然後,他聽到劍刺進皮肉的聲音,他仿佛能夠感受到一道極亮的白光自眼前閃過,雖然他什麽都沒有看到。
血的味道,更重了。
西門吹雪的劍拔。出來時,劍身上還帶着血。
他将劍提起,輕輕的吹了吹,血滴順着劍尖一串串落下,在西門吹雪的腳邊氤氲出一個血圈。
他的腳邊躺着一圈橫七豎八的屍體。
他轉過身,花滿樓就站在霧氣的盡頭,臉上一向溫和的笑意消失無蹤。
他的視線落在西門吹雪腳邊的屍體上,他明明是看不到,卻給了西門吹雪一種他能夠看到的錯覺。
西門吹雪将劍收回劍鞘,神色漠然的轉身。
花滿樓低低嘆了口氣,“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的腳步一頓,他已經快要走出霧氣的另一頭了,但他還是停住了腳步,
花滿樓繞過那堆屍體,霧氣對他來說沒有絲毫影響。
因為他的世界中,只有一片黑暗。
他離西門吹雪越近,那陣梅香便越濃,血腥味就越淡,當他走到西門吹雪的身邊時,血的味道幾乎聞不到了。
他的鼻尖萦繞的全部都是西門吹雪身上的梅香。
花滿樓是愛花的,他聞過無數的花香,但卻從未覺得,梅花原來是這樣好聞。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無論前半句對與否,我卻知道,後半句一定是對的。”花滿樓嘆息道。
西門吹雪微微皺起了眉。
他覺得他是明白花滿樓話中的意思的,但又覺得自己并不明白,因為這種近似于調,戲的話,是不應該自花滿樓的嘴裏說出來的!
所以他刻意的忽略了花滿樓的話,只冷冷問道:“你還有事?”
花滿樓輕笑道:“不知莊主剛剛所殺之人是何人?”
西門吹雪回道:“大概是來報仇之人。”
花滿樓低頭嘆了口氣,“殺人者,人恒殺之,莊主殺人,便會有人來報仇,莊主便會殺更多的人,這就跟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是一個道理。”
西門吹雪漠然的望着他,他們之間的距離其實并不遠,但因為有霧氣的阻隔,看起來就像隔了很遠一樣。
一陣風将霧氣吹散了些許,西門吹雪的人已經消失在了霧裏。
花滿樓又嘆了口氣,那陣梅花香氣已然消逝無蹤。
他緩緩的轉身,向他的小樓方向走去。
小樓的門依然是開着的,裏面并沒有人。
花滿樓将燈點亮,當他一個人時,他通常是不點燈的,但今日,他卻點上了一盞燈。
他将燈放在門邊的桌上,像是在等着什麽人的到來。
窗外刮起了大風,花滿樓面色複雜的将燈吹滅。
他不知道他在等誰到來,也許他只是在等一個等不到的人。
然而就在他燈吹滅不久,他便聽到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卻又足夠他聽到,就像是刻意的拿捏成恰到好處的力道。
花滿樓笑了起來。
他經常笑,但卻極少有一個笑容是這樣從心底裏發出,滿滿的都是喜悅。
他又點亮了一盞燭燈。
西門吹雪走上樓時,木桌上已經擺上了兩個茶杯。
小樓的主人坐在面朝樓梯口的那個方向,笑意溫和的“看着”他。
西門吹雪腦海中又浮現出了一句話,一句他第一次見面便問過的話——你真的是瞎子?
但他知道,花滿樓的的确确看不到。
他不免又有些可惜,向他這樣驚才絕豔的人,居然是個瞎子!這真真是太讓人感到惋惜的一件事了。
花滿樓在兩個空的茶盞中倒滿水。
他的小樓有酒,也有茶,但他知道,西門吹雪只喝水,白開水。
其實不過是陸小鳳無意間的随口一提,他亦是無意間的随耳一聽,竟将這句話記在了心裏。
西門吹雪倒是有些驚訝的看着杯中的水,問道:“你怎知我只喝水?”
花滿樓含笑的反問道:“莊主又為何去而複返?”
西門吹雪微愣。
他當時的确是離開了,他也不知為何又來到了花滿樓的小樓。
大概是他從花滿樓的欲言又止中,聽出了他話裏最深層的含義,又或者是他今夜無事可做,反正,他來了。
西門吹雪回道:“我來了便是來了,又哪有那麽多為何?”
花滿樓臉上笑意更重,“是了,我知道便是知道,莊主又何須問我是如何知道。”
西門吹雪這次是真的愣住了。
他聽過花滿樓的事跡,聽過他為人處世的道理,聽過他的聞聲辨位,流雲飛袖,卻從未聽過他也是這般的......巧言善辯。
此時忽然傳來一陣缥缈的歌聲,帶着種淡淡的憂郁,美得令人心碎。
歌詞也是凄涼、美麗、而動人的,是敘說一個多情的少女,在垂死前向她的情人,敘說她這一生的飄零和不幸。(以上摘自原著。)
花滿樓未動,西門吹雪也未未動。
過了片刻,那陣歌聲又漸漸淡去,花滿樓喝了一口水,緩緩的皺起眉,“這聲音,我似乎在哪裏聽過。”
西門吹雪淡淡道:“女人的聲音,應該是陸小鳳更熟悉。”
花滿樓眉間的褶皺又散了開來,他輕笑道:“的确,但這個女人的聲音,我的确聽過,當時我以為她應該是個小姑娘,但這麽看來,卻是我又猜錯了。”
西門吹雪端坐着,低聲道:“女人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
花滿樓忍俊不禁道:“若你這句話是說給陸小鳳聽的,我保證他會舉四條胡子同意。”
西門吹雪的嘴角也漾起了一絲極淺的笑意。
他從不曾笑,但他笑起來卻是很好看的,如同陽光普照雪山初融,在那極短的一瞬間,卻有攝人心魄的魔力。
然而唯一的觀衆,卻看不見。
花滿樓雖然看不見,但他卻能感受到西門吹雪的好心情,于是他臉上的笑容也加大了幾分。
西門吹雪低聲道:“但他卻一次又一次的掉進女人的陷阱裏。”
“大概是因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花滿樓摸着下巴笑了起來。
正躺在美人的溫柔鄉裏酣睡的陸小鳳打了個噴嚏,他半夢半醒的摸了摸自己的兩撇胡子,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了過去。
西門吹雪将花滿樓倒的一杯水喝盡,“我該走了。”
花滿樓站起身點了點頭。
他站在原地并沒有動,西門吹雪的人已經不見了。
花滿樓輕輕嗅了嗅,他聞到了空氣中有西門吹雪身上留下的,梅花的香氣。
花滿樓低着頭沉思了許久。
過了良久,小樓的燈緩緩熄滅,一室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什麽節奏......
花花西門秉燭夜談還交談甚歡?!
我覺得這篇的進度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