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吳嬌娘是被熱醒的,一摸頭,頭發都已經濕了一半了,她起身一看,天色早就大亮了,陽光傾灑進屋內,亮的有些刺眼。

外面傳來徐如春的聲音,“嬌娘,你可是還在睡?”

吳嬌娘忙應了一聲,随即起身穿衣,再去開門就看到徐如春穿着一件石榴紅的對襟褙子,下面配着玉白色的湘裙,那裙子底料十分素淨,但是上面的繡花卻格外搶眼,裙上繡着大片的粉紅色海棠花,繡功精致漂亮,正是自己的繡坊的手藝。

徐如春很适合穿紅色,笑起來的時候燦爛若星。

“就知道你還在睡,給你拿了早膳。”徐如春拿着食盒過來,放在了案桌上,只覺得屋裏悶熱的不行,又去開窗戶,說道,“怎麽關的緊緊的?”

因為天氣炎熱,大家都會開窗睡覺。

吳嬌娘打了一盆水來,洗臉擦拭,聽到這話停頓了下,卻是沒有回話,徐如春是她認識的人裏,為數不多真心為她好的,她不想對着她說謊,但是又不能說齊衍來過,只好沉默。

徐如春倒是沒在意,還當吳嬌娘在洗漱,沒有聽到,開了窗子就回到案桌上打開了食盒,一股香味就彌漫在整個屋內。

吳嬌娘洗漱後,又去換了衣裳,把濕透的小衣換了下來,因想着一會兒要去張家,換了一身新衣裳。

徐如春見到忍不住眼睛一亮,說道,“這是上次做的新衣裳吧?”

繡坊裏會把賣不掉的舊料子按照半價賣給繡娘們,也就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夫人太太們會講究時新的花色,對于尋常的百姓來說,一輩子能穿個杭綢料子的衣裳就已經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了,只恨不得供起來。

徐大娘子想起吳嬌娘沒有幾件衣裳,特意的給她了留了一匹,吳嬌娘自然高興,每日裏抽空做下,前幾日剛做完。

這是一塊天青色五福紋的料子,略有些老氣,應該是給老人家做衣裳用的,但是吳嬌娘這會兒膚色還沒養回來,這顏色倒剛好顯白,加上吳嬌娘的手藝好,裁剪得體,穿上反而有種清新雅致的感覺來。

徐如春忍不住贊了好幾句,“嬌娘,可真是好看,你以後也該是裝扮下,別一整天就穿那件灰撲撲的舊衣了。”

這話說的吳嬌娘有些嬌羞,從來沒人說過她生的好看,蘇夫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讓她不要想旁的,最重要的是照顧好蘇大郎的起居,她最疼愛的小姑子蘇春梅說的最多的則是蘇夫人又為了哥哥的事情訓斥她了,然後則是隔壁丁家的姐妹又買了新胭脂等等。

現在想想,根本就沒人真的在乎她。

兩個人坐在一處,吳嬌娘看了眼擺在案桌上的早膳,一時愣住,這可不是劉媽媽做的,是從外面酒樓買來的馄饨。

是滿京樓二十四進馄饨,一碗二十四個馄饨卻各有各的餡兒,在岐陽鎮上非常出名。

看着徐如春讨好的姿态,吳嬌娘想了想就明白了,這是徐如春有求于她,笑着說道,“這可不便宜,說吧,什麽事?你說出來之前,我可不敢吃。”

就像徐如春自己說的那般,她的婚事不過左右那樣,也沒什麽好想的,她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繡坊上。

吳嬌娘畢竟不是原來的她了,就算是努力藏拙,那針法也是十分的老練,不過繡娘最是容易傷了眼睛,前世因為吳嬌娘繡功好,蘇夫人時常會讓她做繡活兒,有時候是自己用,但更多是時候則是送到京城去,說是京中的那些夫人們都很喜歡,可以讓王氏拿出去送禮,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熬壞了眼睛,連針都拿不起來。

不然靠着繡活兒,也不至于後面餓死。

秦老爺的夫人早就病故了,如此後院裏也就這位五姨娘做主了,許多人想要巴結上秦家的人自然也都會讨好五姨娘。

五姨娘只是家裏遭難落魄了而已,這才不得已給人當妾,但并非不堪的人,她言行得體,談吐不俗,讓那些原本帶着各種目的接近她的人,到後來也真心的接納了這位姨娘。

而吳嬌娘的繡功得到了五姨娘的誇贊不說,她自己穿着吳嬌娘做的衣裙出去會客,本來五姨娘就年輕美貌,加上衣裙精致,自然是被人許多人看在眼裏。

原來夏季是淡季,但是因為這個緣故,單子卻是越發多了起來。

這讓徐如春的野心也被喚醒了。

“嘿嘿,嬌娘,你先吃,你不吃我不敢說。”

吳嬌娘笑着說道,“那我吃了。”随即又補了一句,“不過我今日怕是沒空,要出門去。”說着用湯勺盛了一個馄饨來吃,咬了一口是羊肉大蔥餡兒的,那餡兒做的又嫩又香,裹着湯汁,實在是好吃,也怪不得那麽許多人喜歡吃。

這下倒是讓徐如春好奇了,問道,“嬌娘,你今日要做什麽去?”

吳嬌娘到也沒有隐瞞,說道,“要去張家瞧瞧。”

自從她跟張升的父親張奎說了那件事之後,她就沒去過了,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要是以往,她也不會這麽着急,自會等着張家自己上門來道謝,但是因為蘇夫人逼的太緊,她也想盡快把張家的婚事談妥了。

如果不出意外,最多明年,張升就會連中三元,那風光一時無人能及。

徐如春轉了轉眼珠,湊在吳嬌娘的耳邊,小聲問道,“嬌娘,你不會是…… 喜歡上張淳了吧?”

吳嬌娘正在吃馄饨,這一口是蝦仁餡兒的,鮮的不行,結果聽了這話差點咬到了舌頭,吃掉嘴裏的最後一口,這才哭笑不得問道,“那張淳可是比我小上三歲,你怎麽會這般想?”又道,“再說這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別是亂說了。”

比起邋遢不修邊幅,性子還古怪的張升,張家還有個兒子叫張淳,正是張升弟弟,生的白淨圓潤,嘴又甜,很得附近幾個姑娘的喜歡。

“我們姐妹,自己關上門說悄悄話,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徐如春卻不是尋常的女子,她是被徐大娘子當做當家的來教導的,至于她的婚事,也不過是為了延續繡坊,徐大娘子自然也會和她商量,導致她行事做派和養在閨中的女人不同。

當然,吳嬌娘也不是尋常的女子,她是活過兩世的人了,倒也不會迂腐到因為這個讨厭徐如春,反而覺得這樣的徐如春果敢大氣。

“女大三抱金磚!我倒是覺得挺合适。”

吳嬌娘倒也不是不想對徐如春說這件事,但就是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拿了個馄饨塞入了徐如春的嘴裏,說道,“快嘗嘗,怪好吃的。”

徐如春咬了一口,是她很喜歡的什錦餡兒,慢吞吞的嘗着味道吃了下去。

等着吃完了馄饨,吳嬌娘問道,“說吧,到底是要我幫你做什麽?”

徐如春雖然好奇死了,但是見吳嬌娘轉移了話題,知道她不想說,想着以後再問就是,還是正經事要緊,“是這樣……”

等着吳嬌娘聽完倒是沒有意外,祁陽縣隸屬于溧陽郡,而溧陽郡不僅出絲綢,繡活兒也很出衆,許多出名的繡娘也都是來自于溧陽郡。

每年溧陽郡的幾個大商賈都合資辦個繡活兒比試,而能在這個比試上得了頭彩的繡坊自然會大放異彩。

有不少繡坊因為在比試上奪魁,一舉變成了大的繡坊。

徐如春之前是不敢想,但是看到吳嬌娘的繡功之後,就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她也不知道吳嬌娘到底是出了什麽變故,也許是因為婚事不順,當年也可能是突然開竅了,母親也說過家裏早年出過一名繡娘,繡了十幾年也是尋常,有天突然間就繡的好了。

當然,徐如春不想多去想這個緣故,她除了是繡娘,也是要接管繡坊的人,就像是徐大娘子以前對她說的話那般,“我就是壞在太想自己繡的好了,卻忘記了只靠着我一個人到底不行,還是要學會用人才是。”

只要吳嬌娘是可靠的人,她覺得就足夠了。

“嬌娘,我們一起把繡坊做成溧陽縣最大的繡坊好不好?”

看着徐如春亮晶晶的眼睛,火熱的倒是比外面的陽光還炙熱,吳嬌娘到底被打動了,誰又是甘願默默無聞的活着呢?

“我試試?”

“那可真是,太好了。”

徐如春高興的一把抱住了徐如春,說道,“嬌娘,我沒有姐妹,你就是我的親妹妹。”

***

吳嬌娘從繡坊出來的時候還能想起徐如春高興的模樣來,想着這人當真是各有不同,像徐如春就可以這般大方的活着…… 其實她心情也還有些激動,就像是徐如春說的那般,兩個人一起把繡坊做大,她以後也能像徐大娘子那般當家做主,似乎也是很好的生活。

只是想到以後蘇春和累官至首輔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個小小的繡坊又能如何?

所以還是要嫁給張升才可行。

這麽一想,吳嬌娘馬上就冷靜了下來。

天氣炎熱,吳嬌娘走了一路,已經是滿頭大汗了,好容易到了張家門口,卻發現門口緊閉,說起來張家是開門做生意的,除非是出了什麽事,不可能這時候關門,難道說……

正在吳嬌娘瞧着緊閉的門發呆的時候,門內傳來熟悉的狗叫聲,正是時常來迎接她的小黑,吳嬌娘已經是可以聽出這個聲音來。

果然,過了一會兒,門被推開,張奎見到吳嬌娘忙是把門打開,說道,“是吳姑娘呀,快請進。”

吳嬌娘總覺得出了什麽事,但是這時候也不好問,就跟了進去。

院子裏彌漫着一股藥味,竈臺上放着個藥爐子,一個婦人正在熬藥,聽到動靜喊道,“他爹,是誰來了?”

張奎說道,“是吳姑娘。”随即馬上對着吳嬌娘說道,“吳姑娘,你快坐,我去給你沏茶,不對,這茶水太熱了,老二,你去把冰在井水裏的西瓜拿出來。”

張奎的娘子崔氏生的白淨秀氣,和張升有七八分的相似,看到吳嬌娘忙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卻是不達眼底,等着回頭看到藥爐子,又忍不住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吳嬌娘的滿腹的疑問,卻是不知道如何問,只能坐着等張奎回來。

張淳很機靈,馬上就拿了西瓜過來,應該是用筐子冰在井水裏,上面還滴着水,想來吃着很是清涼,十分的解暑。

張奎拿了一把西瓜刀,一刀切開,他本就是殺豬的,刀工利落,不過一會兒就把西瓜切的整整齊齊。

“吳姑娘,快吃瓜。”

張奎推了推看着西瓜就差流口水的張淳說道,“你這個吃貨,就跟沒吃過飯一樣,淨給老子丢人,還不快去幫你娘熬藥。”随即對着崔氏說道,“他娘,你快來,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吳姑娘。”

崔氏早就想來打招呼了,但就是因為走不開,見兒子接過蒲扇幫着熬藥,這才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一遍,小步走了過來。

吳嬌娘看着幾乎是家徒四壁的張家,想着這西瓜也不知道怎麽得來的,實在是下不去口,不過張奎一個勁兒的勸,盛情難卻,顯然是真心實意的,她也不好推辭,只好吃了一塊。

西瓜果然很甜,又十分清涼,倒是解了她的熱意。

見吳嬌娘吃了瓜,張奎這才松了一口氣,臉上卻都是無奈神情,說道,“老神仙還是老神仙,算的真準,可是我那兒子卻是固執的,白白浪費了姑娘的好意。”

吳嬌娘聽了這話就知道估摸着沒攔住,心中一涼,問道,“張大哥他……”

“我還是讓老大自己跟你說吧。”

張奎讓崔氏領着吳嬌娘去了屋裏,說道,“吳姑娘到底是個姑娘家,還是你領着她去合适。”

正所謂男女大防也都不過那些富貴人家的講究,尋常人家的卻沒有那許多說法,畢竟女人不出門買菜洗衣,這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讓崔氏領着過去,有個女子在,已經算是最好的避嫌了。

吳嬌娘進門一瞧,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原來張升正躺在床上,一副受了傷的模樣,顯然那件事還真是沒有攔住。

崔氏這幾日已經哭了許久了,這會兒見到吳嬌娘吃驚的表情,再去看躺在床上的兒子,一時沒忍住又捂着臉抽泣了起來。

“我就不該活着,都說我八字太硬,不該成親,我卻是偏偏不信命,終于克了自己的兒子。”

“娘,都說不是你的緣故了,吳姑娘還在這呢,你就別哭了。”說話的正是張升。

這會兒張升膚色慘白,但是精氣神卻很好,那一雙眼睛格外的有神,見到吳嬌娘走過來,讓崔氏扶着自己起身,坐直了身子,鄭重的朝着吳嬌娘拜了拜,說道,“吳姑娘,請受張某這一拜。”

“張大哥不必如此,我可是受不起,再說你這……”

張升看到吳嬌娘眼中的惋惜,自顧的一笑,顯得十分的從容,和之前萎靡不振的模樣大為不同,這讓吳嬌娘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張大哥,我實在是不明白,你為何要執意去作證?”

回去的路上,日頭依然很大,曬的人難受,吳嬌娘卻是沒有知覺一般,滿腹的心事,她腦子裏都是剛才張升說的話語,“吳姑娘,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所為,我也曾想聽從父親的話避禍,但是心裏卻實在是難安,如果因為我的貪生怕死卻是讓老師冤死在獄中,那我讀了這許多年是聖賢書又是為了什麽?”

原來張升的老師束崇文費了一生的心血寫了本書,卻是因為裏面提到了先祖,被羁押入牢中,這事關謀逆大罪,許多人不敢說話,唯獨張升卻是為自己的老師擊鼓鳴冤。

張升不過一個白衣,連個童生都不是,律法規定想要擊鼓鳴冤,要先打上二十大板,那些人又是存了心壞了張升的身子,自然是下了狠手。

原來那些日子,張升萎靡不振,顯然是因為這件事。

如果是旁人,吳嬌娘少不得罵一句,但是這是後世名留青史的人物,他正是用這種近乎剛烈的手段,叫人害怕。

這世上總是有些人不屈不撓,叫人信服,但是她的婚事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