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元

上元佳節,焰火似花,千燈如樹。

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鑼鼓喧天,小販不停地吆喝來吸引過街行人的目光。即使入夜大雪才停止飄落,仍有些許涼意,也沒能阻擋這一場年初的熱鬧。

突然,一個刺耳的罵聲恍如平地驚雷,響徹整條街道:

“小兔崽子,你個不要臉的賤/種!偷東西還上瘾了是吧?!站住!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個龜/孫!”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彪形大漢拿着一把約莫有手腕粗的鐵棍,正在追一個身形瘦弱的孩子,那孩子在前面不停狂奔,邊逃還邊回頭道:“我沒偷!那本來就是我妹妹的!是你們先偷的!我只是搶回來而已!”小孩也是機敏,幾下便跑了老遠,把那大漢甩在身後。

“你個雜種還敢狡辯!”大漢挂不住臉,氣得怒吼。

衆人不知什麽狀況,都停下來手裏的事,看起了現成的戲,就只差沒搬一條長椅再順勢嗑個瓜子了。忽然便來了一幫兇神惡煞的人,幫着大漢去堵小孩。小孩匆忙躲閃不及,被截在了一條巷子口。

那名小孩約莫十歲左右的年紀,臉被凍得通紅,身上穿着邋邋遢遢的,不知道從哪個大戶人家扔棄的衣服堆裏撿來的五顏六色的破布衣服。頭發也亂糟糟的,散亂不成髻,像極了鳥窩。

大漢露出了猙獰的微笑:“小兔崽子,可算讓我逮到你了,嗯?把東西交出來!”

小孩仰頭不屈道:“是我妹妹的東西,我憑什麽給你?!”

“好!不給我就打死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狗/雜/種!”

旁人都視若無睹,有人駐足看戲,有人忙着自己的事,畢竟這條街上,打人一事也不罕見,時常發生,無非增添飯後談資罷了。

那鐵棍如雨點般落在身上時,謝随晔才知道,什麽叫全身骨頭都要散架的疼痛。

可他還是執拗地吐出幾個字:“我,沒偷………救命啊!誰……來救救……救我……”

他還不能死,阿音還在等他回去!

可是,無法動彈啊……他雙手抱頭,蜷縮着。他沒有辦法,但是,他不想死啊!!!他死了,阿音怎麽辦?!

淚水奪眶而出。

·

“何須對幼童下手?”那聲音清冷至極,如冰山上的清泉,溫潤但帶有與生俱來的寒意,又似一道皎白月光,如鋒刃瞬間劃破萬千黑暗血光,穿枝拂葉,朝他而來。

雨點般的暴打,停下來了。

誰?是誰?!他想睜開眼,但是密集的人群擋住了那位來者。

“你誰啊?不要多管閑事!不然可別怪我這根鐵棒打毀你這一身好骨頭!”大漢朝那人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人群自動為那人讓出一條路,寂寧一步一步走近那名大漢,儀态萬方,舉世無雙。

謝随晔在一片混亂中撐着地面坐了起來,剛睜眼,便被震住了。

皎皎君子,風光霁月,一襲白衣,手持銀劍。他看着那名仙人般姿态的公子走來,掐住了那大漢的脖子。

“但你得清楚你是誰。一介凡人,也敢口出狂言,頂撞本君?”

說罷,周遭空氣流動,突然寒冷不已,衆人瑟瑟發抖,有人已凍到嘴唇發紫。見此人并非好惹之徒,看戲的立馬散了。

“饒命啊公子!只是、只是這小子偷了我們店裏的玉佩……我找他還、還回來而已……”大漢雙眼圓瞪,掙紮着求饒道。

“還的是玉佩,不是命。”寂寧道。

謝随晔聽見二人對話,立馬大聲道:“神仙哥哥,我沒偷!這個是我妹妹的玉佩,我妹妹去過一次他們店裏,玉佩被他們店的人偷了!我們上門多次讨還都被打了出來,而那玉佩對我妹妹很重要,所以不得已我才……神仙哥哥救救我!!!”

寂寧淡淡瞥了他一眼,凝眉不語。

謝随晔卻被這一眼對視震得再也說不出話,那雙好看的墨綠色瞳眸,似乎凝聚了無盡寒意。

片刻後,寂寧松開了大漢的的脖子,厲聲喝道:“滾。”

大漢立馬連滾帶爬地跑遠了。

寂寧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家何處?我帶你回去。”

謝随晔愣住了。

世界上怎麽會有生得如此好看之人?

良久,謝随晔才伸出手去,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雖然身上痛到不行但也咬牙硬撐,笑道:“謝謝神仙哥哥。”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遠,就在城頭的那座破廟裏面,就不勞煩神仙哥哥了,我能一個人……哎!”

寂寧對他淡淡一笑,若不是兩人距離近在咫尺,幾乎無從覺察:“你有傷在身,還是我來吧。”

謝随晔咬了咬唇,心跳居然不自覺地飛速跳動起來,他有些緊張地答道:“嗯嗯,謝謝神仙哥哥。”

·

那日,寂寧抱着他到了那座破廟裏面。門一開一群小乞丐蜂擁而上,倒不是為了迎接他,而是看寂寧裝束極其金貴,想要讨些銀兩續命。這種又冷又餓的日子,死去的人也逐漸增多。整條街上的乞丐,幾乎都聚在這破廟裏取暖。

寂寧皺了皺眉頭,眼中的嫌惡被謝随晔完完整整地看在眼裏。他抱着謝随晔,杵在門口,連個落腳都地方都沒有。

“大貴人,救命啊!求求你救救我們!”

“施舍一些銀兩給我們吧,這天寒地凍的,再不吃些東西可有人要餓死了,求求您了!”

乞讨聲不絕于耳,寂寧微覺煩了,将謝随晔小心放在角落裏的幹草堆上之後,轉過頭道:

“你們是誰,死活又與我何幹?”寂寧語氣極冷,“走開。”

謝随晔一直看着他的神情,如冰山一般沒有絲毫溫情,不像是路見不平的俠客。但是,為什麽會獨獨幫他一個人呢?

“那個、那個……他們和我是一起的,不要趕他們走……”謝随晔在角落裏奄奄一息,身上的痛依然沒有任何緩解。這時那些乞丐才發現地上的謝随晔,臉色蒼白,蜷縮在一團,似乎傷的不輕。

“你別動,我幫你療傷。”寂寧道。

“謝謝神仙哥哥。”

“我不是什麽神仙。”

謝随晔眨了眨亮晶晶的雙眼,直愣愣地盯着寂寧的臉龐:“我從未見過神仙,但是,哥哥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比神仙還好看!”

這孩子,剛剛還在說未見過神仙,現在又拿自己和神仙比,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接着,謝随晔就感覺一股氣在體內湧動,極其冰冷,“你可能會覺得十分冷,忍一會。”

“嗯嗯。”謝随晔趕忙點頭。

“冷嗎?”那股寒氣在體內亂竄一通,五髒六腑都似乎被冰浸透,但是他面色如常,寂寧有些震驚。

“怎麽?你不怕冷?”

謝随晔感覺痛覺稍微緩和了一點,眼睛睜開,看了一眼長身玉立的寂寧,緩緩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從小我就不怕冷,大冬天的躺在雪裏我也沒知覺。這樣也好,在街上賣藝,泡在冰中還能賺到錢給阿音買……對了!阿音呢?!”

“阿音是誰?”

“我妹妹!”謝随晔再也顧不上什麽痛不痛了,立馬站了起來,穿上布鞋就沖了出去。寂寧跟在他後面,若有所思。

謝随晔感受不到剩餘的痛楚了,焦急覆蓋了疼痛,他如瘋了一般在街上四處狂奔,口中大聲叫着阿音的名字:“阿音!你在哪?我回來了!”

“你先別急……她長什……”

“晔哥哥!”突然,随着一聲呼喚,從街旁的一家門店裏,竄出一個小姑娘,撞入謝随晔的懷中。

那女童約莫七八歲左右,一身素淨的白色麻衣,明眸善睐,像是一泓清泉。長發也熨帖地梳着,奔過去的時候,兩個麻花辮一跳一跳,靈動似飛舞的蝴蝶。

“阿音,你去哪了?”謝随晔質問道。

“晔哥哥,你怎麽去了那麽久……那麽久都沒回來?我擔心你,就去找你了……”阿音抽噎道。

“對了,你身後的那位白衣哥哥,是誰啊……他好像一直看着你……”

謝随晔這才發現,寂寧一直不發一言地跟在他身後。

“哦對了,這位大哥哥方才救了我,你叫他……”說罷,似是反應過來,“對了,大哥哥怎麽稱呼?”

寂寧收回目光,淡淡道:“萍水相逢一場,不必了。”

謝随晔被這麽好看的人拒絕,還是有幾分失落的。不過他也沒太在意,就自顧自與阿音聊天去了。

在謝随晔和阿音回破廟的路上,寂寧便悄無聲息地不見了人影。

如來時般,寂靜無聲。

·

寂寧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過了不久,身旁又跟了一個身姿窈窕,眉眼玲珑的黑衣女子。二人一同回到了破廟,只是此番與剛才不同,隐了身形,凡人無法看見他們二人。

黑衣女子看着角落裏與妹妹相互依偎的布衣男童,衣衫褴褛,似乎與尋常的乞丐沒什麽兩樣,可仔細一瞧,他将所有的能取暖的布料都給了懷裏的那個女童,自己僅着一件布衣長衫,甚至還有些許偏大。

“這就是……”黑衣女子欲言又止,思索片刻,終是收回了手。

“嗯。”

黑衣女子望向寂寧,托着下巴,思索道:“年紀輕輕,這眉眼之間,便已落得這般出塵,也難怪……”

寂寧不語,偏頭淡淡掃了她一眼。她心中一驚,随即收回所有話語。

片刻,黑衣女子裝模作樣地清咳了兩聲,又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打算如何?”

寂寧走到破廟門口,朝裏面深深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沉沉道:

“讓他親自,來尋我。”

作者有話要說: (捉了個蟲)

第二更(*ˉ︶ˉ*)

還有一更,可能要晚一點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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