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騙局

謝韶再見到蘇載玉,已是半月之後了。

不過,蘇載玉并沒怎麽對他上心,此番他是來找自己母親蘇沁霜的。

謝韶的傷已無大礙,已經可以下床自由行走。一想起覃翩,他心中就翻湧起一陣愧疚和無力。自己不僅沒有救成她,還弄丢了半條命。現在身在何處他都不知道,蘇沁霜只說這是一座雪山,等他傷好了自然會送他回去。他沒辦法,只好暫且住下修養。

“別來無恙啊,蘇……”謝韶撐着床沿,緩緩坐了起來,本想同他打聲招呼,然而蘇載玉一進門便擺好案臺上的所有酒樽,狂放地倒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地倒滿,沒有給他任何眼神。

謝韶只得把話吞回腹中。

蘇沁霜又不在樓中,所以蘇載玉只好坐在屋內飲酒等她歸來。謝韶也靜靜地坐在床邊上,兩人四目相對,一時房中氣氛十分尴尬。

上次,都是蘇載玉主動跟他搭話,這次蘇載玉眉頭緊皺,雙手扶額,應當是出了什麽事。想起蘇沁霜對自己的請求,謝韶壯了壯膽,妥帖地穿好足靴,輕咳一聲,問道:“蘇公子……是否遇上了什麽難事?”

蘇載玉轉過頭來,似乎才發覺謝韶已經走到了自己身側,驚了一瞬,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同他疏離又勉強一笑之後,蘇載玉繼續自顧自地倒着桌上的酒。

“無礙。”

謝韶畢竟是外人,又寄人籬下已久,這點看人的能力還是有的。蘇載玉明明現在很難受,很憤恨,眼中充斥着暴戾,如果讓他現在去處死一個罪犯,他一定會用力将他亂刀砍死,屍體絕對不成人形。

又在床邊坐了一會,百無聊賴之際,窗棂外,一縷粲然的日光不知不覺間射了進來,照在蘇載玉那點點翠翠的銀制頭飾和側顏上,更為明豔動人。

謝韶甚至覺得,雖說蘇載玉是男子,但天上的仙子,都不一定有面紗下那副容顏美麗。側顏輪廓精致,僅僅那雙露出來的上挑的丹鳳眼,便讓他神思恍惚了好幾次。還有那雙異于常人的墨綠色瞳眸,似是熠熠生輝的西域寶石。他坐在日光中,本身就是無可掩蓋的光芒,令人神往。

蘇載玉發覺了他在盯着自己出神,舉酒樽的手霎時頓在空中,朝他挑眉,唇角微抿,道:“別看了。”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

“我娘說,你老是說謝謝啊對不起啊,今日一來果然如此,這種多餘又累贅的說辭也只有你們凡人愛說。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呗,本公子又不醜。”

“我……”

“若你傷已經好了,就過來陪本公子飲酒吧。”

“這面紗,也不需要戴了。”

剎那間,謝韶一個劍步沖上前,左手緊緊扣住了蘇載玉那只即将解下面紗的玉手。手心處,一陣不平常的暖意傳來,蔓延至四肢百骸。

“幹什麽?!”蘇載玉反射性甩開他的手,猛然站起身來,椅子哐啷一下被碰到地上。

混亂之際,那面紗居然被扯了下來。

謝韶腦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朱唇微啓,眉目如畫,皎皎仙人,風光霁月。雖說眼角眉梢染了一絲怒意,在那完好的玉上點了一處瑕疵,但要說他是那月宮裏的神仙,他也一定會信。

“按江湖中有些門派的規矩,有些行風神秘的高手,若是被人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是要殺了那人滅口……所、所以我才……”謝韶見蘇載玉反應這麽激烈,連連後退了幾步。佯裝被吓到的樣子,為自己争辯道。

不曾想,蘇載玉卻按耐不住笑意,嘴角瘋狂往上揚,抑制不住,最後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笑得失了态。

“你……我讓你陪我飲個酒,你想哪去了?”

謝韶見他露出了笑意,懸挂的心一松,順着他笑出了聲。

“是我小人之心了。”

“嗯,不僅小人之心,還傻。”

蘇載玉把圓椅扶起來,端正地坐了上去,又将一只酒樽遞給謝韶。謝韶沒有拒絕,坦然接過,輕嗅一口,酒味香冽醇厚,侵入口鼻,他問道:“這是什麽酒?”

“我娘親自釀的,沒有名字。恐怕你是唯一一個除了我以外,喝到這酒的人。”

謝韶抿了一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冒昧一問,蘇公子令尊可還……”

聽到那兩個字,蘇載玉面色陡然一冷。恰巧這時,閣樓的門被推開,是蘇沁霜回來了。

蘇載玉才恢複常态,立馬站起身來,前去迎接。

“娘。”

“喲,我兒子來啦?我跟你說,你以後啊,別送我這些紅衣服紅鬥篷了,萬一被發現我們娘倆就慘了。我看吶,你若非要送這些外頭的顏面東西,白色的就行了。紅色太豔,我都是當娘的人了,不合适。”蘇沁霜身着大紅鬥篷,帽檐上那一圈白色的絨顯得格外可愛俏皮,一進來就把帽子一摘,鬥篷一脫,拍着蘇載玉的肩,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大堆聽起來不着邊際的話。

“好,都聽娘的。”蘇載玉溫和道。

不過謝韶倒并未覺得蘇沁霜人老珠黃,配不上這少女的大紅,反倒襯得氣色更好。蘇沁霜生得白皙,蘇載玉也繼承了他娘的這一點,膚白如月光下的珍珠。

蘇沁霜放下鬥篷,一進屋便聞見一股醇厚的酒香,拍了一下蘇載玉:“又在喝酒?”進門一看,謝韶正身着裏衣坐在桌子旁,待他們一進門,立馬站起身來:“前……前輩……”

“你這孩子,你怎麽穿這麽少啊?冷嗎?”說完趕緊從床頭的拿起一塊挂着的白狐皮披在謝韶身上,又望向蘇載玉,“你讓他陪你喝酒,也得先讓他穿上衣服啊兒子!”

蘇載玉舔舔雙唇,朝蘇沁霜眨了眨眼:“我沒有逼他。”

“胡說,你什麽脾性,你親娘會不知道?”

“前輩,我沒關系的……我不冷……”謝韶說完,兩人皆是一驚。

“什麽?”

“我生來便不畏懼寒冷,被那人丢下懸崖也是因為我的血能禦寒。他為了去找傳說中的寶物,就劃開我的手腕,取我的血。”謝韶邊解釋着,邊伸出手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雖說在蘇沁霜的藥下已經愈合,那道猙獰的疤也永遠不會消失。

蘇載玉看向他的眼神,剎那間更為幽深了些。只是謝韶并未發覺。

片刻後,蘇載玉對蘇沁霜說道:“娘,我此次是來找你的。”蘇沁霜一聽,望了眼謝韶,笑道:“臭小子好好休息,不冷也得給我保重身體好好養病,聽到了沒?”

“謝謝前輩關照。”

兩人一同出內室,合好木門後,蘇沁霜神色立馬凝重了下來。

“玉兒,要是還是上次那件事,你還是死心吧。我說過,人是我救的,我就不會放任他不管。”

蘇載玉久時平靜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波瀾:“娘,你在這裏,自然不會知道我在宮內被那些人陷害被污蔑得差點丢了性命。何況,他還不知道我偷偷讓你回到了蒼暮山……”

“怎麽了?意思是尋我回來會拖累你?”蘇沁霜眼眶逐漸變紅,倒吸一口氣繼續說,“那當初就該把我留在那人間任由別人踐踏,你好好謀略你的奪位大業,我除了生下你與你沒任何關系。”

蘇載玉見狀,皺眉道:“娘,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好,我不管你什麽意思,你不能用別人的命來作為你争搶王位的代價。我兒子,絕對不能,也絕不會幹這種事。”蘇沁霜堅持道。

夜幕已經低垂,雪山上的瑟瑟風聲鑽進蘇載玉的雙耳,半明半暗間,他看不清蘇沁霜的臉,卻被無形地打了一掌,至心上。

“娘,您何必這麽固執?”良久,蘇載玉才握住雙拳,悶悶出聲,“您知道那個人是好是壞,是邪道還是正義?您什麽都不知,何況他的血還可以破壞人界與夙沙族的結界,讓更多的凡人來害我們!!!”他吼道。

“而且,我若是将他抓回王宮,就是将功抵過,父王會更信任我!我離王位就會更近一步!娘,您不要再想了!如果沒有我們他早就死了!我們沒錯!!”蘇載玉逐漸失态,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母親這麽不理解他,這麽固執己見。

蘇沁霜也不甘示弱道:“那你知道嗎?你知道他做過什麽好事壞事?殺了多少人救過多少人?就算他殺了,殺的幾個是十惡不赦之徒?玉兒,你不要這樣。”說到後面,蘇沁霜雙手搭上蘇載玉的肩,一字一句懇切道:“我以後再也不下山了,他們不會發現我的。我們母子倆也不要經常見面了,娘知道你安好就行。”

“玉兒,娘不要你高高在上,娘要你活得平安無恙,自在快樂。那個位置,不是你想象中那麽容易就能坐的。”蘇沁霜突然一把摟住自己的兒子,眼淚漫出眼眶。

“娘知道你這些年不容易,一路摸爬滾打,才在那王宮中生存下來。娘不想再看到你為了我……受傷了。”

蘇載玉指甲狠狠地掐進手心,又擡起手來,似乎想推開蘇沁霜,最後還是放棄了。覺得鼻腔有些酸澀,可還是忍了下來,擠出了一個字:“好。”

說罷,趁蘇沁霜分神之際,蘇載玉擡起一掌便朝她的後頸劈去。力度不大不小,蘇沁霜眼睛驀然睜大,随後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蘇載玉攔腰抱着蘇沁霜,将她放在了她居室的床上,并且在門上設了個陣法,若沒有他的解令,任何人也進不來,出不去。

“娘,對不起。”

“你不知道,災難往往都是不請自來的。不是你盡好本分,守着自己那一方天地,就不會有人來害你。”蘇載玉喃喃道。這種戲碼,他見過太多太多,自己也設身處地地經歷過。

因此,他誰也不會信。

誰也沒資格。

他推門而入,冷冷的眼光不屑地掃過昏迷在地上的謝韶,他脖頸上,一根極細的銀針在燭火的映照下閃着微光,蘇載玉拔出銀針,将謝韶扶起來,放到床上。

接着,雙手悠悠地拍了三下。

門外無聲無息走進來一個人,身影在燭光下影影綽綽,單膝下跪,看了一眼床上的謝韶,道:“殿下。”

“按原計劃行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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