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6
事情結束的幾天內依舊是個令人不悅的天氣。
第一天下雨,顧暗沒醒。
第二天雷陣雨,顧暗沒醒。
第三天下冰雹,顧暗沒醒。
第四天六級西北大風吹啊吹,顧暗還是沒醒。
第五天,沉默地盼着顧暗醒來并且天天查看他數據的老醫師們決定回去給自家孩子找相親對象,顧暗醒了。
剎那病房裏春暖花開熱情洋溢。
明城數着病房門口送來的花,酸不拉幾:“你是不是早醒了?小陸同學給你擦身體快活不?”
顧暗身後靠着一個枕頭,正低着頭享受陸盡給他喂湯,聞言一個咳嗽,擡眼看了看陸盡,後者低眉順眼小媳婦樣,一點沒懷疑他。
于是義正言辭地告訴他:“說正事。”
明城拿出錄音筆開始采訪他:“林副官讓我問你,前面一個鐵軌斷掉是不是你幹的?如果是,那就推到陸拾身上去,如果不是,那正好。”
顧暗手上還挂着藥水,他按了按翹起的紗布:“為什麽?”
“明年撥款啊親。”明城一拍手,“要是你自己幹的,財務部不得好好考慮考慮?他們扣,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痕帶病寫報告,天天睡前想的都是如何在來年得到更多的撥款,因為今年毀得太多了,已經財政赤字,他年終獎都不可能有。
“好吧,是我炸的。”顧暗眼神跟着陸盡走,直到後者提着垃圾袋出門再也看不見,“不過摧毀力最大的依舊是陸拾手下炸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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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城下結論:“那就是陸拾的錯。方便采訪一下您為什麽要炸鐵軌嗎?”
這個問題讓顧暗沉默了一下,那時候他打了藥格外精神,雖然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但架不住會有意外,萬一到時候車速飙快跑到帝國範圍,他們搞事也不方便。
“為了給指揮室一個恰當的理由把列車遣回,大概率證明我方沒有做手段從而引起雙方不悅。”
控制好□□劑量,而摧毀的地方在聯盟境內,帝國無法幹預。
明城覺得有門:“這個理由也可以,一會讓林副官加上。”
顧暗:“也?你們還用了什麽理由?”
“沒了沒了。” 明城手一僵,支支吾吾,一看顧暗坐等他說實話的表情,以前被整的記憶全部湧上心頭,“好吧,你不是嗑藥嗑多暈了嗎?我和小陸同學為了讓你能快點回去,就……”
顧暗:“?”
明城離開了椅子開始往門外走:“就說車廂發生了傳染性疾病,然後把你送進了醫院,整個車廂和機組人員全程目送。”
顧暗:“……”
“別急!哥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咱們這行最難找媳婦,既然你找到了老婆,這種流言蜚語就屬于小毛毛,造不成傷害。”明城躲避着砸過來的水果。
顧暗曲着腿,塞着針頭的手架在膝蓋上,頭疼地說:“你怎麽不寫自己得病?”
明城委屈:“我也想維護你的形象,但是通訊有錄音,他們直接打包上傳了,現在整個聯盟上層但凡接觸這邊的,估計都知道了。”
行吧,以後可能找他相親的人會少很多,婚後引發矛盾的概率也少了,挺不錯的。就怕他媽大張旗鼓,身為女強人從來不慫,顧暗預計這次回去會遭受到女子單打,不能還手那種。
要不把陸盡帶回去試試?聽顧潤說他媽準備的小孩衣服已經壓箱底好幾年了。
這麽想着,顧暗吐出一口氣,由于躺了好幾天沒進食,比他平時嘆氣輕了些,明城一腳踏出了門口,耳尖地聽到他嘆氣,驚魂未定:“那老軍醫說你可能會上瘾,這麽準?”
“老軍醫還曾經預測我不到八十找不到媳婦,因為我喝湯用筷子。”顧暗擺擺手,示意他可以滾了。
但凡不危機生命,那夥人吃的鹽比他們吃的飯還多,三言兩語就把人騙了。
明城不放心地留了一句:“你要是真的渴望那啥了,告訴我也別告訴小陸同學,我給你去中心球運醫生來,他和那老頭子是一夥的,不是打雷就是放火……”
最後一句他說的輕,說完自己打了個哆嗦。
陸盡是提着垃圾離開的沒錯,他這倒垃圾倒了将近一個小時,顧暗前幾天睡飽了沒事幹,藥水快挂完了,他剛一扯針頭準備下樓找人,就看到陸盡從門口走進來。
看到他後,陸盡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
他說:“我再下去一趟。”
顧暗眼睜睜看着他轉身離去,沒一會又跑回來,尴尬地朝自己伸出手:“沒錢,目前樓下貿易市場只收現金。”
顧暗的錢屬于随意亂放型,由于醫院病房被改成了自家卧室,他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他從書架邊摸出幾張大鈔遞過去,在對方即将接過的時候松開,反手握住了陸盡的手腕。
陸盡:“……?”
顧暗捏了捏他的掌心,就在嘴邊的話卻忽然說不出口,最後不又得告訴他:“這些不夠。”
陸盡:“夠了,附近物價很低。”
除了水果。
顧暗緩緩地搖頭,用力往自己這拉了一把,陸盡被迫與他距離不超過十厘米,他說:“中心球的物價很高。”
陸盡不明所以。
顧暗手往下滑攬住他的腰:“我的母親是一名很有主見的女人,她愛好各種有可持續發展前途以及絕對忠誠的事物,在我看來有這樣特質的東西,通常不會太便宜。所以這些錢不夠。”
這話他聽明白了,陸盡頭往後一揚:“這麽快?”
“幾個月快嗎?我都三十四了。”
陸盡撇過頭:“我才十七。”
顧暗低下頭,燈光從上而下打在他後背,柔和了他的邊緣:“你提醒我了,我那年才十六歲,就被迫半只腳踏進了婚姻的墳墓。”
陸盡想那時候他還是個胎盤。
“既然只有半只腳踏進來,說明你還有機會。”陸盡涼涼地拍了拍他的肩,準備抽出手。
“你忍心?”顧暗一想,唏噓,“你還真忍心,平時說踢就踢,我要是逼你,現在估計要朝我放火。”
陸盡摸了摸鼻子:“我說着玩的。”
顧暗震驚:“所以你之前真的想過放火燒我?”
“……沒有。”陸盡力挽狂瀾,摸了兩把他的臉,笑眯眯的,“我怎麽舍得。”
“……”
這句話殺傷力比較大,陸盡趁機推開他,撿了錢跑路了。
等顧暗反應過來的時候陸盡已經成功脫身,他抓了把頭發,在原地轉了兩圈,感覺自己沸騰的內心快熟了,一腔激動無處可放,于是準備去找帶傷寫報告的副官解決公事。
效仿顧暗的做法,這間病房也搬了個書桌過來放在窗口,林痕在光腦上敲敲打打,看到他的表情後打字速度越來越慢:“那個……”
“嗯?”
“你能別對着我笑嗎?怪吓人的。”
“……”
“你老婆真不在我這,剛剛去了對面,十分鐘前走了。”林痕真情實意地告訴他。
“對面?”
對面的門緊閉着,林痕視線在門上轉了一圈收回去,随口回答:“你小姑子和你小舅子。”
小段時間的沉默讓林痕手指停下,告訴他:“秦思媛已經确定死亡,沒有留下屍體。這件事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不過作為家屬他們有權知道,這件事陸盡跟你說過嗎?”
“你是指她在心髒裏安裝□□的事情?”
“什麽?”林痕一愣,然後一瘸一拐地關上門,“她自己裝的?”
顧暗後退一步:“沒有人知道實情到底怎麽樣,除了她自己。”
可是她已經死了。
顧暗走回自己病房的時候遇到了拄着拐杖緩慢行走的陸思,後者很有禮貌朝他打招呼,然後沒有過多的做糾纏就離開。
過道大屏幕電視中報道新聞,列車返回的畫面以及傷患者被擡下來的畫面,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播放,但是海中打撈和直升機并沒有被拍出來,報道的理由也是“鐵軌故障”而不是某某疑似感染傳染性疾病。
被拍到的傷者都是普通人,沒有他們這些差點死在海裏的人,沒有被捕獲的不法分子,更沒有穿得精致的過氣名媛,記者平靜客觀地訴說着情況。
“有較多乘客受傷,目前并無人員死亡……”
其實有的,他的手下掉進海裏兩個,火拼的時候有一個被擊中頭部,平均年齡在二十歲左右,而對方顯然更慘,只不過這些事不能擺到明面上,不然他也不需要偷偷地進行。
這些人最後只能留下墓碑上的一個名字,以及絕密檔案中以文字記錄的一生,可有些東西是文字也描述不出來的,記錄生平又不是寫小說,哪有那麽多烘托氣氛的敘述。
“你怎麽出來了?”
顧暗回過頭尋着聲音看去,陸盡拎着一袋東西朝着他走來,看到播放的報道後想起一件事。
“你的星軌被撈上來了,初步估計維修費在八位數。”
“怎麽會這麽多?”
陸盡:“掉進海裏的時間太長,潛入得太深,海底水壓過大,沒有開啓防護裝置,外殼基本壓壞,裏面的操縱系統目前還在查看。”
為了把能源全部用在懸浮推動上,顧暗的确沒開防護。
顧暗點點頭:“明年財務部黑名單肯定又有我。”
對于這件事顧暗想得很開,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經波瀾不驚了。
陸盡戳了戳他,顧暗以為他難得撒嬌,于是從後面抱着他往病房走,陸盡說:“魏長言剛剛找過我,他讓我轉告你。”
“他想幹什麽?”
“財務部部長私底下放話,如果維修費能去一個零,西境明年的撥款翻三倍。”
顧暗不以為然:“那只狐貍被魏長言和我媽灌了多少酒?”
陸盡:“幾瓶白的,不過他們錄像了。”
“……這樣嗎?”顧暗來了興趣。
進了病房,陸盡反手關了門鎖,然後反客為主把他按在門板上,涼得顧暗肌肉緊繃。
“我沒有錢,風評也不好,雖然這玩意見仁見智。”陸盡組織過語言,看到顧暗看向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斷片,“但我自我認為屬于可持續發展的類別,你的星軌我替你修,未來都替你修。你覺得怎麽樣?”
這個意思夠清晰,顧暗被驚喜砸中天靈蓋,他莫名地呼吸不了氣,解開兩顆衣領扣子,在對方忽然警惕起來的眼神中帶着自我懷疑問他:“這算求婚嗎?”
“如果不算我就……”
“算。”
顧暗住嘴了。
陸盡深吸一口氣:“算。”
“好……說一遍就行了。”
顧暗抱起他往床上放,然後壓了下去,陸盡捂着胸感受到他親了親自己的額頭,然後退開開始翻櫃子,翻出來幾本《泡妞十八說》,最後翻出來一個小型保險櫃,指紋驗證通過後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
裏面是一顆子彈。
陸盡期待地握住手,然後一頓:“……子彈?”
顧暗并排躺在他身邊,鄭重地交到他手裏:“我父親當時向我母親求婚是在一場戰役之後,他用僅剩的一顆子彈把她娶回了家。這顆子彈我藏了好幾年,等于賣身契。”
陸盡捏了捏那顆子彈型賣身契:“我收下了。”
顧暗湊上去吻住他,只是輕輕地親了幾口,然後埋在脖頸處蹭了蹭,手也安分地待在該待的地方。
還有一些事顧暗沒告訴他,那些事直到後來上了戰場才明白,在某些場合之下,最後一顆子彈是用來自我了結,在幾年前他曾經有過這樣的危急關頭,這一枚就是他的“最後一顆”。
他把自己的命交給對方,并且打算用一輩子去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