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嚴師慈兄
在四皇子的眼裏,世間就沒有比他家十三弟更聰明的學生了。
從一年前奉父皇之命與其他師傅共同傳授十三課業以來,十三進步神速。雖然還是淘氣,但對功課極為認真,兼之記力悟性都奇好,詩書過目能誦,師傅微一點撥便可舉一反三。
所以要是有誰對承祥不滿意,承禛絕對認為是那人腦子有問題。事實上,這個邏輯貫穿了承禛的一生,并在很多年以後成為了他最重要的執政理念。
那是後話了。然而現在就有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讓承禛勃然大怒——
承祥的主導師傅,承禛養母先皇後佟氏的族弟,佟海。此人青年及第,蒙皇上欽點翰林,入上書房為皇子授業。他性格豪橫耿介,全無一般皇子之師那種侍奉少主讀書的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只視自己的學生為尋常人家子弟,有不如意,便嚴加斥責甚至真格地動用皇上禦賜的震懾諸皇子的戒尺。
這一日,承禛辦完父皇交代的差事後便照例去書房悄悄地看望承祥。結果一到屋外就瞧見了佟海聲色俱厲地訓斥自己寶貝弟弟的場景,登時就火冒三丈。不過勉強記着父皇“敬主師、少幹預”的叮囑,強自按捺了,欲看清事情原委再理論。誰承想佟海訓完了以後竟然祭出了法寶——那柄松木長戒尺!
“佟先生!”承禛忍無可忍,一聲斷喝跨入房門。佟海與承祥都吓了一跳,齊齊轉過臉來。承祥一見四哥來了,眼裏瞬間大放光彩,急蹿上前拽住他的袖子,清脆一聲“四哥”。
佟海也是滿臉烏雲,先上前向承禛行了禮,又轉臉正色對承祥道,“小殿下,臣已經教過殿下該如何行禮了。現見到四殿下,殿下該遵禮法而行。”承祥一直對佟海敬畏有加,盡管四哥在這裏,他還是老老實實松開了手,便要依言行禮。
承禛滿心火氣,一把扶住承祥,臉卻對着佟海道,“不必。先生可否明言十三殿下所犯何過?何以到了要動戒尺的地步?”佟海微微一恭,臉上卻顯然是餘愠未消,“殿下不用心學算學,臣再三教導只是不聽,至今日竟有不留一言不帶一人偷溜出書房之舉。臣尋了大半日才在池塘假山尋得殿下。”佟海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四殿下以為,這樣頑劣的行為還不該受教訓嗎?”
承禛額角一抽,轉頭看向承祥。那小子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沖他嘿嘿一笑。果然……十分欠揍,承禛心中一陣無力。但是護犢子是他一貫作風,說破了天也不能眼看着別人動他弟弟一根汗毛。
承禛仍緊繃着臉,向佟海沉聲道,“先生,十三弟并非貪玩不上進的孩子。他學算學吃力,想來原因也不全在他。我們做先生的,該悉心引導啓發才是。若是生逼硬塞,孤以為不妥。”幾句話就把承祥輕輕巧巧摘了出來,直說得佟海發愣。承禛頓了一頓,語氣未變,眼神卻已十分懾人,“佟先生,日後小弟倘若有什麽不是,請先生告之于孤;該如何處置,孤來做主。畢竟承祥是皇子之尊,而孤是奉父皇旨意授業。先生聽明白了嗎?”
四皇子妃烏氏司空見慣看到承禛帶着承祥回家。“十三弟來了?今兒想吃什麽呀”烏氏笑着叫丫鬟上了茶,将點心盤子推到承祥面前。“四姐……”承祥乖巧地雙手接了謝過,卻拿眼睛瞟了瞟承禛。
承禛眼不擡眉不動,淡淡地開口,“竹筍炒肉。”承祥的臉刷就紅到了耳朵根。烏氏看這個光景立即就明白了,忙含了笑向承禛柔聲道,“殿下,十三弟小呢,有事兒慢慢教,別吓了他。”
承禛冷笑一聲,“他還能被吓到?膽子都大到逃學了。誰還吓得住他十三殿下呀?”承祥從椅子上跳下來,蹭到他身邊怯怯地去摸他的膝蓋,卻被承禛一掌拍開。承祥愣愣地看了他半天,終于忍不住小嘴一扁,金豆兒一股腦湧到了眼眶。
“哎你看這是怎麽話說……祥兒快別理你四哥,到四姐這來。”烏氏看着不好,趕緊去将小孩拉開。承禛擺擺手,把承祥攬回面前,捏了捏他的包子臉,“在書房的時候佟先生都要打你了也不見你哭,這會兒四哥還沒怎麽着你呢,你倒委屈的這樣?”
承祥抽抽,再抽抽,終于“哇”的一嗓子哭出來,兩只小手一摟他的脖子便蹿到了他腿上。“哎……”承禛一看他這撒嬌的小模樣就沒了脾氣,兜腰攬腿地将他一把抱起,向烏氏微一颔首,“待會兒叫人把晚膳送到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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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承禛用溫熱的毛巾給承祥擦着臉,雖仍是餘愠未消的神情,口氣早已軟了下來,“你可真給你哥争臉啊!我那麽氣勢洶洶沖進去和佟海争論,你呢,淨幹些讓人家堵我嘴的好事兒……噎我個倒栽蔥!”
承祥在他懷裏難為情地扭扭,聲音還濕漉漉的,“哥……我不是成心要惹先生生氣的。我一聽他講算學就頭痛眼痛肚子痛……”承禛又好氣又好笑,屈起手指輕輕在他腦門上敲個爆栗,“還貧嘴!就算不喜歡學,也不能私自跑出去啊,而且還一個人都不帶!萬一要是不小心跌了傷了,又或者掉進池子裏了,你還讓不讓四哥活了?”
原本已經消下去大半的火氣又竄上心頭,承禛說的自己都後怕起來,臉色也漸漸沉了下去。“四哥……我錯了。”承祥伸出小手拉拉承禛,明亮的眸子裏流露出極為誠懇的歉意。承禛在心裏對自己狂念了五遍“別心軟”,終于硬起心腸道,“四哥雖然心疼你,但佟先生并沒有冤枉你,所以,四哥不能縱容包庇,你明白嗎?”
承祥沒有再耍賴,而是認認真真點了點頭,“祥兒知道,做錯了事不能逃避懲罰。”說着跳下床蹬蹬跑到書桌前,踮起腳夠到那柄平時承禛教他習字時常拿來吓唬他的小竹尺,莊重地雙手捧着跑到承禛面前,竟雙膝跪下将竹尺高舉過頭,“請四哥責罰承祥。”
承禛心裏狠狠一疼,眼眶都險些濕了,連忙下床去扶地下那一臉稚氣卻神色堅定的小人兒,“十三弟快起來!”承祥眼睛也有些泛紅,吸了口氣将竹尺往承禛手裏一塞,便乖巧地褪了褲子安安靜靜伏在床沿上。
承禛穩住發軟發抖的手,走到床邊坐下将承祥扶起抱上自己的膝蓋,讓他跪在自己大腿上雙手抱住自己的脖子,然後一手抱着他小小的身子一手拿好竹尺,“饒過你,四哥不能;責罰你,四哥不忍。所以,哥抱着你受罰。”
“四哥……我壓着你你會累的。”承祥貼着他的臉頰,小小聲地說。承禛搖搖頭,揚起竹尺,“三下,罰你畏難而退;七下,罰你不禀私出。忍一忍,痛就哭出來。”
第一下,力道很重,竹片打在肉上發出極清脆響亮的聲音。承祥身子一抖,抱着承禛脖子的手猛地一緊,直勒得承禛眼前一黑。不過承祥馬上就意識到這樣會傷到哥哥,迅速松了松手。
待承祥稍緩一些,承禛揚手打了第二下,雖然還是很重的力道,不過已經不動聲色放了點水。承祥咬緊牙關不出一聲,手心卻已經滲出汗來。承禛有些急了,低聲道,“別憋着,痛就哭出來!”
承祥無力的搖搖頭,伏在承禛肩上,将哥哥抱得更緊了些。“啪啪啪”承禛又急又快地連揍了三下,聲音已帶了惱怒,“你硬撐什麽?在四哥這兒呢,逞什麽強?”
承祥痛得想說什麽也說不出了,疼極了只能拿頭使勁來回地磨蹭承禛的肩膀,仿佛要甩脫那火燒火燎的劇痛。承禛心裏生疼生疼的,手勁頓時松了大半,接下來落板一下比一下輕。饒是如此,每挨一下,承祥還是痛得直往哥哥懷裏縮。捱完最後一板,承祥已經手滑得抱不住承禛了,癱軟在承禛懷裏。
“祥兒!”承禛趕緊甩開板子摟住弟弟将他身子翻過來查看。還好力道控制得尚可,屁股上雖是通紅的一片,但沒有淤腫或出血的地方。承祥伏在承禛膝頭,肩背聳動了兩下,終于嚎啕大哭起來。
承禛慌忙抱起他輕輕拍着背,滿臉的後悔疼惜,“祥兒乖……都是四哥不好四哥不好!疼得狠了吧……”承祥抽泣着貼了貼他的面頰,“真的好痛啊……祥兒痛死了……”“那剛才怎麽不喊出來?憋在心裏憋壞了可怎麽辦?”承禛又惱又心疼,忍不住責備道。“因為……祥兒一哭……四哥就舍不得打我了……”
哎這孩子……真是把他心都要弄碎了。承禛一面給他揉着一面嘆氣,“早知道就讓佟海管教你去。這頓打……四哥比你還遭罪!”承祥湊到他耳邊,紅着臉小聲道,“祥兒不要……別人打。四哥打我……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