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嫁娶之禍(下)
乾明宮。建寧板着臉俯視下面一大一小跪着的兩個兒子,對承禛厲聲呵斥道,“承禛,弟弟年幼不懂事,難道你也年幼不懂事麽?承祥自小跟着你,今日竟有如此荒悖行徑,你是怎麽教導他的?”
承禛深伏着身子,叩了一下頭道,“都是兒臣的錯,兒臣沒有做好榜樣,沒有細心照看督導幼弟,請父皇重重責罰。”“父皇!”小承祥仰起頭,小小的臉龐竟是正氣凜然,“是兒臣自己做錯事,與四哥何幹?父皇要罰就罰兒臣吧!”
建寧被他氣得笑了,“喲!你還英雄了?好啊,今日這事是要請家法的,你倒不害怕?”“承祥!”承禛急的一身冷汗,狠狠一拽他,低聲喝道,“閉嘴!不許再胡鬧!”忙忙地擡起頭,滿目焦急懇求之色,“父皇!十三弟懵懂無知,且又年幼體弱,難承家法雷霆之威。兒臣已經誡責過他了,這事歸根結底是兒臣的錯,求父皇賜罰!”
稚子骨嫩身弱,跪了這半天,承祥已是有些東倒西歪了。建寧看在眼裏,淡然道,“承祥先過來受罰。”承禛臉色大變,急道,“父皇!”承祥毫無懼色走到建寧身邊,建寧忍了心裏的暗笑,仍做出嚴厲的樣子,向身邊的小墩努努嘴,“坐。”
承禛愣了。承祥想也不想一屁股坐下,又針紮了似的“哎呦”一聲彈起來,捂着小屁股直皺眉。建寧險些沒繃住,一陣輕咳掩飾過去,“看來是真得了教訓啊?那就免了這遭兒了吧。不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回頭讓你四哥給你講明白,下次再犯,朕絕不會輕饒了!”最後一句已是嚴厲至極的聲色,吓得承祥一個哆嗦,忙答了聲“是”。
建寧盯了一會兒下面跪得筆直的承禛,嘆了口氣向身邊弓身立着的張奇靈吩咐道,“去請紫檀小板吧。”承禛身子一震,猛擡頭望向乃父,又下意識地瞧了一眼明顯還沒從方才的恐吓中回過神來的承祥,眼裏流露出又是窘迫難堪又是擔憂緊張的神情——窘迫是在弟弟面前受責面上難過,而擔憂是怕承祥親眼看着嚴酷家法加諸其兄之身會驚懼不安。
“父……父皇……兒臣……”建寧威嚴的目光掃視過來,承禛忙低了頭,額角滲出冷汗,“兒臣請往宗人府領罰,不敢勞動父皇……”“在哪裏罰,怎麽罰,難不成是你做主的嗎?”建寧冷冷道。“兒臣不敢!”承禛慌忙伏下身子,“只是……只是……求父皇讓十三弟先回去吧……”
承祥顯然不明白事态的嚴重性,畢竟建寧在幼子面前從來是和藹可親的,就算是犯了大錯也最多像剛剛那樣輕輕放過。承祥不知所措地望着哥哥。說話間張奇靈已托着一支兩尺長一寸寬一指厚的紫檀木家法板子走到建寧面前跪下。建寧看了一眼,點點頭道,“執此物去!代朕正家法。”“奴才遵旨,請皇上賜數。”“十下。”“是。”
張奇靈起身趨步至承祥身邊搬起了他方才坐過的小木墩,抱至承禛面前,向承禛恭敬道,“四殿下,奴才得罪了。”承禛狠狠心不再看承祥,向建寧深叩三下以謝君恩,便起身欲往墩上伏下去。
“慢着!”建寧突然開口,若有若無地笑着,口氣極狠地下旨:“去衣。”
承禛的臉霎時通紅,僵在原地,連指尖都顫抖起來。張奇靈大為不忍,小心翼翼地勸道,“陛下……紫檀甚為沉重,殿下素來體弱,去衣恐經受不起啊……何況殿下就要大婚……”“你的差事當得越發好了。”建寧淡淡一句,張奇靈立即吓得噤聲伏地請罪。
“父皇……”承禛張了張嘴,可那句求饒的話終究說不出口,在原地僵持了片刻,終于顫抖着手去解腰上的黃绫玉帶。十七歲的少年身體正是蓬勃生長将成形未成形的時候,而承禛本來清瘦,更顯的骨肉勻稱、窄腰纖腿;瑩白圓潤的臀部如祭品一般被木墩高高托起,流瀉出極賞心悅目叫人心生憐惜的線條。
羞恥感彌天漫地的湧來,讓他全身都開始滾燙。承禛緊緊抿著薄唇狠閉了雙眼,深埋下頭不敢再看一眼父親,更不敢亦不忍再看一眼年幼的愛弟,雙手撐在地上,指甲直摳進金磚縫裏。第一板子挾淩厲之風砸下,十足十的力道,似乎要嵌進肉裏一樣。白嫩的臀肉上瞬間一條慘白,又極快地充湧進血紅色,高高聳起一道檩子。
小板子看似比宗人府的笞杖好受,其實內裏諸多玄機——外觀呈小板形狀因而有小杖打人固有的淩厲火燎的劇痛感,而內材以紫檀制成,又彌補了小杖痛覺消失快、不持久的缺點,能打出大杖才有的痛久難愈的效果。因此承禛承祥闖下如此大禍,建寧也只是叫了十板子。
“呃……”挨到第三下,承禛面前地下已是汗水斑駁、星星點點。他拼命咬住嘴唇才勉強壓下喉嚨裏急切欲沖出的痛呼呻吟,而承祥終于醒過神來,猛撲到建寧腳下抱住乃父的腿便大哭出聲,“父皇!別打四哥了別打了!祥兒知錯!祥兒真的知道錯了父皇……求您……”
小小的人兒哭得那樣撕心裂肺,這是五年以來承禛頭一次聽到他那麽驚恐絕望的哭聲,仿佛要把心肝都嘔出來一樣。那哭聲比板子厲害百倍——板子打在身上,哭聲直哭到心裏,把他的心哭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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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父皇……”承禛強忍着劇痛開口,嗓音嘶啞幹枯,“求……求您……讓十三弟……回……回避……啊呃……”第六下板子砸得他猛一吞聲,竟一時說不出話,摳在金磚上的手好一陣痙攣。
張奇靈在建寧的示意下暫住了手。承禛緩了片刻才找回聲音,“父皇……小弟沒見過……要是吓出了病……豈不是……兒臣的罪過……”承祥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此刻猛然爬起身沖到承禛身邊,用力推開張奇靈,小小的身子護在承禛身上,毫無懼色地昂頭望向建寧,“兒臣替四哥挨打!”
建寧起身踱步下來,将承祥拉到身邊,容色嚴肅道,“你如今知道做錯事的代價了嗎?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而懲罰是你所不能選擇的,懂麽?”說着從張奇靈手裏接過木板,極快極重地打完了最後四下。而此時承禛已是面白如紙,癱在墩子上直不起腰來。
承祥看去時,只見那屁股上深紅而腫脹,有一處檩子甚而滲出血紅的點子,看起來好不吓人。承祥跪在承禛身邊,眼淚泉湧一般,小手緊緊摟住哥哥的脖子,“哥……對不起……祥兒再也不敢了……永遠也不敢了……祥兒該死……”
張奇靈忙幫承禛提上褲子整理好衣裳,攙扶他從墩上下來。承禛手腳軟得厲害,身姿都是虛的,冷汗還在不停地湧出,不過仍強撐着攬過弟弟向皇帝叩了頭,“兒臣謝父皇辛苦訓導,親賜棰楚,以正謬行。”
建寧伸出手,輕觸了觸兒子汗涔涔的額頭,目中已掩飾不住心痛,“這麽疼……你連聲都不出,論起倔,承祥也不及你。”承禛紅着臉把頭埋得更低了。“回去好好養着吧。既然四皇子大病在身,婚期可以再緩半年。”看着兩個兒子齊刷刷的擡頭,臉上驚喜之色溢于言表,建寧也忍不住笑了,“當朕真不知道你們在鬧什麽嗎?兄弟情深是好事,不過嫁娶乃人之常倫,承祥,你老像個沒斷奶的孩子似的粘着你四哥怎麽能行?為免你嫂子過門以後看笑話,朕決定了,你提前入書房讀書。給你找點事做,找點規矩學,也省得你昏天黑地的胡鬧。”
承祥顯然跟不上乃父的思維,傻乎乎地張着小嘴不知說什麽。承禛連忙輕輕一按他叩頭道,“謝父皇恩典。不過十三弟童頑任性,懇請父皇也賜兒臣教導祥弟課業之責。”建寧笑着一揉承祥的腦袋,“你知道他是個淘氣的皮猴兒,還敢攬這個差事,倒不怕再被他連累?”“兒臣心甘情願。”
承祥的仍挂着淚花的小臉皺起來了,仰起頭輕輕一晃建寧的袍角,“父皇……兒臣以後要是犯了錯,可不可以……不打四哥啊……”建寧拉下臉道,“還沒開始呢就想着犯錯?”承祥悻悻地低下頭。建寧微微一笑,拍拍承禛的肩道,“朕準了。”
“乖……別哭了,哥真的不疼。”承禛趴在床上,強迫自己不露出痛苦之色,任憑蘇佩珅給自己上藥,一雙眼只看着跪坐在身邊哭得淚人兒似的小團子,心疼得不住拿帕子去擦那嫩生生的小臉蛋,“小嬌包,男孩子怎麽老動不動就哭?看把眼睛都哭腫了……”
承祥抱住給自己擦淚的那只溫暖的手,哽咽得直倒噎氣,“哥……你打祥兒吧。”承禛強支起上半身,将承祥攬進懷裏,“祥兒別難過,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哥就什麽都滿足了。以後別再做那麽危險的事,好嗎?”“嗯……四哥……你從來沒有像父皇打你那樣打過我……”承禛笑着捏捏他的小鼻子,“是啊。你看你挨打的時候痛了就嚎得驚天動地的,四哥聲都沒出,所以四哥其實一點都不痛。”“不是!”承祥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四哥是忍着的。”
哎……這孩子怎麽這麽精明。承禛心裏一陣哀嘆。“四哥四哥我給你揉揉吧!”承祥想着每回四哥打了他就會給他揉揉按按,忙伸出小手就要依葫蘆畫瓢。“哎呦天爺佛祖!小爺這可使不得啊!”蘇佩珅慌忙攔住承祥,“四殿下傷得重,這麽碰到傷口會痛的。”
看着承祥不知所措急得又要哭了的樣子,承禛又氣又心疼,立即狠狠瞪了蘇佩珅一眼,厲聲喝道,“孤看你腦子是讓車碾了!”蘇佩珅一邊跪下請罪一邊急切偷眼去瞧自家主子準備怎麽做,然後就看到了自家這閻王似的主子和顏悅色地去哄小殿下,“祥兒別聽奴才瞎說,四哥給你揉就不痛了,你給四哥揉當然也會有效果的。”
真是……太豁的出去了!蘇佩珅一頭冷汗地看着四皇子被小皇子“按摩”得臉上肌肉都快抽筋了卻一聲不敢吭的模樣,心不知怎麽的也跟着狠狠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