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隔閡初生
翻過年二月,容晝的大婚如期舉行。在這之後穆安帝越來越多地對其委以重任,他參與的朝政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要。于是自然而然地,容晝的政治嗅覺也敏感起來。當下,他就隐隐察覺到了一個可怕的苗頭——皇上與蒙番想要聯姻。
在朝中的歷練還給容晝帶來一種更為深刻的變化,那就是他不完全再像小時候那樣渾渾噩噩随遇而安,遇事開始有主見,膽氣也壯多了。比方說這件事,他就一千個一萬個不贊成。雖然從小就受大哥教導,明白皇室子弟為國效命是分內之事,但他始終無法接受把一個金枝玉葉的女孩子送到邊荒之地的舉動。雖然這與古時送嫁與匈奴和親不同,可是,容晝以為一個國家倘若真的強大,就不該讓自己的女人去受苦。
容晝為和親與穆帝交上了鋒。起初,他先是在與皇上閑談時拐彎抹角地講一些漢、宋時期和親國家愈來愈貧弱的典故,又裝作興致勃勃地同皇上探讨東漢女詩人蔡琰(蔡文姬)的《悲憤詩》。穆安帝都只淡淡一笑,并不接他的茬。後來容晝急了,單刀直入地詢問皇帝,可有将公主送嫁蒙番之意?穆安只說,這不是你應該過問之事,便不肯再與他多說。容晝一時情急出言威脅,說要将此事告知皇太後,請她老人家做主。終于激得穆安帝勃然大怒。
養心殿暖閣裏,容晝伏在長凳上,絲縷未挂的下半身已是血跡斑斑。穆安帝舉着黑黝黝的藤條,抽一下問一句:“還問不問公主的事了?”容晝氣若游絲含着淚答道,“臣不敢。”穆安帝恨聲道,“讨打的畜生!好言好語跟你說話,你給臉不要臉。都成了婚的人,還得逼着朕這麽沒臉地打你,有一點長進沒有?你好意思,朕都不好意思!”容晝的眼淚滾了幾滴在手背上,滾燙的。他閉了閉眼,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擠出,“臣不長進,臣是自取其辱。”
穆安舉起藤條在空中劃了個半圈,發出“嗖嗖”的聲響,“啪”一下抽在條凳側緣,卻吓得容晝兩股狠狠一縮。“若是太後、嬸娘、甘珠爾、公主知道了半點風聲,朕只來問你,聽明白沒有?”容晝忍不住冷笑道,“皇上也有害怕的,覺得良心不安嗎?”穆安更不廢話,擡手就抽他屁股上最清晰的幾條血檩子,霎時疼得容晝嘶聲大哭起來。容晝一面哭一面狠捶身下的條凳,也不知是劇痛難忍還是恨自己懦弱無能。他從小在挨揍的時候最識時務,今天卻像犟了牛勁似的,就是不肯求一句饒。
穆安看着他慘兮兮的臀部,那種胸口悶窒梗塞心裏發慌的感覺又出來了。當下也打不下去,将藤條擲在地上,幾步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好了些。
“你去甘珠爾那養幾天傷。這個樣子,也見不得你王妃。知道怎麽和甘珠爾說嗎?”容晝好容易喘勻了氣,把哽咽給吞回胸腔裏,“臣會說,臣是辦差出了錯,惹皇上動的怒。”“明白就好。下個月朕就要去塞外會見蒙番諸部,因是開春第一次巡游,你、甘珠爾、宜琰都要伴駕。你最好懂點事,別給朕捅婁子,挺清楚沒有?”
這一回挨的打看着雖吓人,疼得也要命,但主要是外面一層皮肉受苦,好的反而比挨板子快些。只是身上的傷雖好了,心裏的難過卻無處醫。容晝那樣活潑愛玩鬧的性子,因有了心事,也變得郁郁寡歡起來。
容敦天生是個心生七竅的人,又從小與天申一起長大,熟知他的性格脾氣。雖天申不說,但他也明白這次挨打決不是辦差出錯那麽簡單。幾次旁敲側擊都問不出什麽,卻有一回容晝睡迷糊了在夢中哭喊了一句“別讓妹妹去”,雷轟電掣般,容敦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三月,穆安帝聖駕一行浩浩蕩蕩臨至塞外草原。蒙番諸部的大首領阿依王爺對皇帝極為殷勤,出迎幾十裏行全三跪九叩大禮接駕,連稱穆安帝“天可汗”。其實蒙番人如此激動是有原因的。前朝隆正帝在位時,對蒙番一直談不上有多親熱。在西北打的幾仗,起初是倚仗他小舅子年工堯,後是倚仗怡親王十三爺,竟隔過了蒙番去;且隆正沒有女兒,亦不曾與蒙番結姻親,在位八年也沒親臨塞外見過蒙番人。蒙番被冷落整整一朝,如今新君重蒙番,怎能不令他們欣喜若狂?
三年國喪穆安帝在京守制,因此登基後這也是頭一回到蒙番來。蒙番人對這位年輕的君主極有好感,其和藹親切的作派深肖從前的建寧皇帝。筵席酣暢之時,阿依發自肺腑道,“蒙番從來都是大昌的一道屏障,但好些年沒派上用場了,如今啊,也不知都朽壞了沒有呢……”
穆安笑道,“這話胡說。蒙番從來都是我們最親密的朋友,在太祖太宗時如此,在先帝時如此,在朕這裏也是如此。先帝最重蒙番,拿你們當大本營,你們還不領情?朕的叔王臨終前難道不是屯兵于此的?這還不是器重?朕想和你做一家人,你倒先說起沒有情分的話了。”
阿依心裏一驚一喜。聽皇上的口風,公主下降之事似乎八成有望了;再轉念想想,連忙舉杯笑道,“蒙番永世為天可汗驅馳,開疆拓土,守國鎮藩,在所不辭!”說着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蒙番人重“酒諾”。這一飲酒,勝似千萬盟約。穆安微笑着也飲下杯中酒,“細算算,朕當算是王爺的晚輩呢。令郎多爾齊王子如今也有十七八了吧?朕瞧着他眉宇間英偉不凡,比朕家裏這幾個不成器的孩子出息多了。”
這話幾乎已經明示了公主會下嫁多爾齊。阿依大喜過望,先命多爾齊出席給皇上磕了頭,又笑道,“皇上太擡舉臣一家了。蒙番與天朝聯姻已久,若按輩分算,倒有多半都是亂的,做不得準,哪有什麽長輩晚輩的說法?君即是君,臣就是臣。皇上顧念親戚情分,那是皇上體恤下情的慈愛仁德,但臣等哪能就真沒了體統規矩呢?”
容晝輕笑了兩聲,“成吉思汗的貴胄,科爾沁的榮光,果真名不虛傳。”這話明贊實諷,顯然是輕蔑方才阿依王爺奴顏婢膝,用意實在刻薄至極。阿依王爺倒面不改色,畢竟這麽多年大風大浪過來的,哪會在乎一個小孩子的挑釁;只是多爾齊王子卻已羞惱得滿面通紅,雙眼緊緊盯着容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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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淡淡掃了一眼容晝,似乎輕飄飄,容晝卻覺得如有萬鈞大山向自己壓來一般。穆安轉過頭向阿依王爺笑道,“年輕孩子,不懂得怎麽說話。原是一番好意說出來卻叫人笑話。”阿依也忙笑道,“臣明白。”
容晝還欲出言反諷,旁邊容敦狠狠一拽他的衣袖,又微笑着向阿依款款道,“忠君愛國,守土鎮疆,這便是世間無雙的英雄,科爾沁的榮光莫過于此。”阿依眼眸一亮,知道這位面容清俊器宇不凡的金黃玉帶少年正是十三王的嫡子、公主的親哥哥,當即正色舉杯向容敦敬道,“常言道,虎父無犬子,英雄出少年。我大昌的伏虎巴特爾、怡賢親王的後裔,果然非同凡響。”穆安極為贊賞地望了容敦一眼,又笑着同阿依慢慢聊開了話題。
作者有話要說:
發燒難受,我就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