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夢耶真耶

穆安抱着甘珠爾回了他的大帳。容晝一個人,一手扶着腰一手撐着案幾,慢慢爬起身,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案上的長簫,自嘲地一笑,“本是件玩物,偏要做了誡具,要怪,就只能怪你有命無運吧。”

他從小挨了打就不許奴才們近身。他天申在誰眼裏都是沒皮沒臉沒心沒肺,但這最後一點尊嚴,他仍然固執地想留着。這一次,甘珠爾是不可能替他上藥了,皇上還在生他的氣,恐怕話都懶得和他多說一句,更不敢奢望。那該怎麽辦呢?

腦子裏天人交戰了一陣,容晝最終決定忍着。身後實在太疼,疼得他到了現在還在不停地冒冷汗。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他抱着那柄長簫縮進被子裏,迷迷糊糊就這樣睡過去了。

夢又多又雜亂。他一會兒夢見被狼群追趕撕咬;一會兒夢見大哥聲色俱厲地拿不知什麽東西抽他,抽得他滿地打滾;一會兒又夢見甘珠爾拉着妹妹的手,一直哭一直哭,他怎麽勸也勸不好。後來,他好像摔進了火堆裏,渾身燃起熊熊烈火,但狼群仍在咬他的肉啃他的骨頭,他全身疼得像要散架一樣。他害怕極了,當即扯開嗓子想要大聲求救,想叫大哥,可大哥好像站在遠遠的地方,神色冷冷的就是不肯過來。他哭了,一邊哭一邊喊,起初喊不出聲,最後終于喊出來了,卻叫的是,“爹”。

再然後,斑駁的夢境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好像有人撫摸着他的額頭,擦拭着他的身子,又在他臀上塗些冰冰涼涼的東西,那些劇痛似乎頓時就緩和了許多。他很想醒,卻怎麽也醒不過來。他想大叫,“大哥,是您終于來看天申了嗎?天申不再惹您生氣了,天申有好多話想對您說……”但什麽也說不出來。

又有人把他輕輕抱進了懷裏,一聲接一聲地嘆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被這樣抱過了。以前小時候,十三叔常這樣抱他,拿胡子紮他的小臉蛋,逗得他咯咯大笑。那時十三叔眉宇間總是缭繞着他看不懂的愁緒,但只要一見了他,那些愁緒就全都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言語難盡的慈愛。

抱着他的人輕聲呢喃,“天申啊……”

被狼群包圍時他沒有哭,挨凍罰跪時他沒有哭,被打得奄奄一息時他也沒有哭;但不知為什麽,一聽到這聲呼喚,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水似奔湧出來,再也控制不住了。

天申好疼,天申好累,天申好害怕。

不管您是誰,不管您是真實的還是僅僅是天申的一個幻想,請求您,再抱天申一會兒。因為這一覺醒來,就再也沒有人會對天申這麽好了。

第二天早晨,容晝一醒過來就趕緊睜開眼,旁邊卻是他貼身的随從。他略有些失望,張張口,聲音卻是啞的,“你怎麽在這兒?”随從忙答道,“殿下昨夜可能是着了涼,奴才半夜進來看殿下睡得好不好,卻發現您有點低燒。夜太深不便驚擾皇上,奴才就燒了些姜湯給您喂了,發了幾身汗,奴才給您換了幾床被子,今早像是好多了。”

容晝皺眉,“你碰孤身上了?”随從連忙跪下,“奴才不敢。您素來不準奴才們随便動您貼身的衣物,奴才就沒敢動。”容晝垂頭看了看,卻也想不起來昨天穿的是什麽了,只得作罷。“那……昨晚有什麽人來過沒有?”“回殿下,奴才沒有見到任何人來。”

容晝沉默了一陣,點點頭,命他過來為自己更衣。奇怪的是,臀上的傷好像沒有昨晚那樣要命地疼了,像是用過藥的緣故。那麽果真有人來悄悄看過他?會是大哥嗎?大哥表面上不理他,到底還是憐惜他的。一想到這,容晝的心就怦怦直跳。

随從正給容晝系着腰間佩玉,容晝突然想到一事,慌忙回身掀開被子,一眼看去登時面如土色,大叫道,“簫呢?簫呢!”随從也驚慌起來,“什麽簫?”“孤昨晚睡覺時放在身邊的簫!怎麽會不見了!”随從額上冒汗,“昨晚奴才伺候殿下時,并沒見到殿下身邊有簫啊?”

随從又叫進外面守着的一大幫侍衛,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搜索起來,掘地三尺,卻連那簫的影子都沒見着。容晝擺擺手道,“不必找了,你們都下去吧。”

大哥為什麽要拿走簫?是拿去還給甘珠爾嗎?還是覺得這刑具用得順手,收起來日後好用?容晝默然又想了一陣,終于不想再去探究,收拾好了衣冠,扯動兩條仍在作痛的腿向皇上的大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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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時穆安已不再那裏,想是繼續同阿依會談去了。甘珠爾孩子寝帳內休息。果然,他也發了燒,到現在還蔫蔫的,面色憔悴。容晝半跪在他榻邊,笑道,“怎麽樣?昨晚有沒有借機狠狠折騰折騰他?”容敦苦笑道,“傷還沒好就又胡說!我昨天幾乎一沾床就睡着了,人事不省的,都不知皇上怎麽樣呢。”容晝笑着輕彈他的額頭,“你就一老實疙瘩,要換了我,看我折騰不死他!”“呸呸呸!你又犯忌諱!咒诋皇上,大不敬啊!”

小兄弟倆笑鬧一陣,容敦又關切地問容晝,“你上藥沒有?沒發燒?”容晝滿不在乎地一笑,“沒看你天申哥活蹦亂跳的?倒是你,打生下來頭回受那麽大罪,心中還難受呢吧?”容敦淡淡笑着,眸色略有些凄然,“我昨晚夢見父王了,夢見他和我說了好多好多話,我卻一句都沒記住。”

容晝嘆了口氣,“我也常想叔王和父皇。你別委屈,皇上打了你,心裏別提多後悔,昨兒不還說再也不打你了嗎?”“瞧你說的!我并不是委屈,皇上又沒冤打我們。我是替你和皇上着急難過。皇上心太重,對人對己都逼得太狠;你的心又和他不是一路,你什麽也不會說透,就掖着藏着。都是苦了別人又苦了自己啊!真盼着有個人能來解一解。”容晝出了好一會神,方勉強笑着推他道,“快別操這麽多冤枉心!你的心事才叫一個重呢,随了十三叔的性子!操心這操心那,又萬事都小心翼翼的,輕易不多說一句話。七病八災,還不消停!”

容敦笑而不答,停了片刻道,“你把那簫還我吧。”容晝奇道,“原來皇上沒還給你?”“皇上從你那兒拿走了?那就罷了,我也不便要了。”容晝苦笑了笑,拍拍他的背,“你做的孽呀!恐怕是他覺得使着趁手,留着好将來接茬揍我呗。唉,真後悔在狼群那沒燒了它!”

作者有話要說:

略沉重的一章……當時我自己都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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