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枯梅無花(四)
纏鬥中的兩個人,蘇丹虹自持輩分為尊、實力又遠勝對方,往日情誼尚未淡去,實在不忍心對高亞男動殺手,雙掌翻轉之間雖然強招不斷卻還是處處忍讓,只求擒拿不求擊殺;高亞男卻與他不同,是拼盡了全部力氣,手中的劍鋒芒間殺機處處,完全是不顧己身安危也要将對方殺死的打法。
一者忍讓,一者進逼,饒是蘇丹虹功力遠勝對方,也漸漸陷入僵局,關鍵時刻一個錯身間他卻因為眼角瞄到一個熟悉身影突然出現,不由得為這人分了心。只是這一點點的疏忽便被高亞男尋到了機會,轉身回劍便從後方向他的心口捅去。
蘇丹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心下大叫不妙,要命關頭再不敢托大,同時也再顧不了其他,只能急忙側身回轉,運起周身內力,遂要一掌擊碎瘋狂殺向自己的高亞男的心脈。
這一招委實兇險,外行人看了只道蘇丹虹必然死在高亞男的劍下,唯有內行的人才能看出如果蘇丹虹這一掌成行,那麽高亞男必死無疑。所以當楚留香看到這一幕時他的人随之動了起來,幾乎在下一刻就沖了上去,要将這兩個人分開。
可是他身形才剛剛一動,便已經有一個輕功絕世的人自他身後飛蹿而出,如一條黑色的游魚沖向了殊死搏殺中的兩人。彈指之間這個人便已經站在了蘇丹虹與高亞男之間,只見他左手兩指間阻住了高亞男的利劍,左手則是運勁抵住了蘇丹虹的手掌,竟是同時消解了這兩人的攻勢。
攻勢被破,又看清了出手阻止的人是誰,高亞男立即停手退後到了一邊,這只因為突然出現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無争山莊的少莊主原随雲。
無争山莊與華山派有百年情誼,不看僧面看佛面,高亞男再是報仇心切也只能悻悻罷手,冷冷地瞧着原随雲及他身後的蘇丹虹。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本與原随雲關系密切的蘇丹虹在看清是他後,不僅不感激他的解圍,反而在下一刻毫無預兆地抽出一把碧玉刀,兇狠無情地砍向原随雲的左臂。
他這一番作為不僅恐怖,更是大出所有人意外,就連楚留香都沒有想到,驚恐地疾呼了一聲。
原随雲卻不愧是無争山莊不世出的奇才,蘇丹虹的舉動雖快雖狠雖意外,但他也只是面上略略顯出一絲詫異,人卻并沒有因此呆滞,雙掌運轉如行雲流水,優雅間已側身将碧玉刀攻勢躲過。他一手探出,将蘇丹虹握刀的手腕捏住,這時才輕輕地喘息道:“小蘇,做什麽?”
蘇丹虹冷冷笑道:“小原莊主又是要做什麽?”
原随雲苦笑道:“我聽聞華山派突逢惡難,又聽說此事與你有關,我不放心你,所以才會匆匆趕來,想要幫你解除與衆人的誤解。”他看了一眼高亞男,不無慶幸道:“好在來得及時,你才沒有鑄下大錯。”
“那倒未必,”蘇丹虹卻依舊冷笑道,“今日你若踏入我華山派一步,我恐怕就要犯下大錯,日後只能自裁于無争山莊前門石階上了!”
誰也沒有想到他竟會這麽與原随雲說話。高亞男聞言臉色一變,随即恢複了剛剛那副冷酷兇狠的樣子。
原随雲雖然意外,也很難過,卻一點責怪蘇丹虹的意思也沒有,反而輕聲柔軟地問他:“小蘇你為什麽要這麽說?難道你也以為我和別人一樣會不相信你?我此來便是為了還一個公道給你的!”他說罷轉頭看向楚留香兩人道:“想必香帥與胡大俠此來,目的與在下同樣才是。”
楚留香卻只是笑笑,而胡鐵花則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顯得十分的不好意思,連臉都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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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接過原随雲的問話,回答道:“恐怕要叫少莊主失望了,楚某的确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人,這一次卻不知為什麽,只想站在華山腳下看看熱鬧,已覺十分足夠了!”
他頓了頓,又說道:“楚某相信小蘇能夠自己處理這件事情,華山派是名門大派行事自有周章,絕不會連一次辯解的機會也不給就給人定下罪名的,你說是嗎,原少莊主?”
他這番話雖是看着原随雲說的,卻已是一語雙關,同時警告了這少年與高亞男:一則叫原随雲不能在罔顧蘇丹虹的意願,還要用着為他伸張正義的名頭卻正大光明地陷他于不義;另一則叫高亞男明白他與胡鐵花雖然不會幹涉到這件事情中,但華山派若處事不公,天下有眼睛的人還有很多,誰也不能保證他和胡鐵花,或是別的什麽人将其中的腌臜曝光于天下。
楚留香行事慣常風雅柔和,就是胡鐵花與他認識這麽多年,也很少見到他這樣語帶雙關地威脅別人,在他記憶裏,就是極熱血莽撞的年輕時候,楚留香也甚少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這是不是說明,楚留香其實對這件突然栽贓到情人頭上的事情十分的生氣,并不似表面那般風平無波?
胡鐵花不禁退到楚留香身邊,側目偷偷地瞄着他,想要看看這個男人真正生氣的樣子是什麽樣。可惜的很,他看到的還是那個談笑風生的楚留香,胡鐵花不禁有些失望,但是很快他就瞧見了一點冷光,一點隐藏在楚留香眼中的零星冷光。
楚留香說完這番話,蘇丹虹立刻收了碧玉刀,臉上也不再冰冷。仿佛剛剛什麽也沒發生一般,他笑得就像太湖同游時一般溫柔和煦,對原随雲:“小原莊主,你不要怪我,今日若讓你牽涉其中,一旦傳揚出去天下的人一定會對無争山莊有所誤會,我又怎麽忍心讓你因為我而染上污名?我說過你是我最美好的朋友,我是絕不會讓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有一點損害的!”
他說得這麽善解人意,原随雲又是一直那樣地體貼他,又怎麽能不知道他根本不願意自己牽扯到這件事情之內?如果勉強違背他的意願也只會讓兩人落得一個割袍斷義,一向尊重、珍惜蘇丹虹這個朋友的原随雲又怎麽能看到這樣的事發生呢?
他只能灰了臉色,緩緩地垂下手臂,一雙晦暗無光的眼睛卻還看着蘇丹虹,希望他能反悔,給他一次機會能夠在這件事情上幫助他。
蘇丹虹卻已鐵了心,他似也不忍心看着原随雲這樣傷心失落的樣子,不禁偏過頭去,輕輕地嘆了口氣:“你聽話乖乖回家,此番不論我是生是死,你都不能再提起這件事情,更不能為此找上華山派來!”
他這番話說來既傷感又灰心,卻字字都在為華山派為原随雲着想,原随雲再是不甘願也只能答應他,不再難為他的一片護派之情。
不僅是原随雲,就是華山派的幾名女弟子也心有戚戚然,不禁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怪罪了蘇丹虹,若他真的有罪,又怎麽敢回到這裏來?又怎麽會堅持獨自回歸華山派,不讓他的那些朋友幫他的忙?他的這些朋友豈非個個都是有名有望的狠角色?
站在他們身邊的高亞男卻冷冷地笑了起來,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嘲諷地瞧了原随雲一眼,卻莫名地用一種同情的目光悄悄瞥了一眼蘇丹虹——可是她又有什麽立場去同情蘇丹虹呢?難道她忘記了剛剛她還在用命去拼殺這個年少的師叔祖?
高亞男走上前一步,依舊用一雙冷冷的眼去看楚留香,問他道:“你和胡鐵花真的不會幹涉這件事情?”
楚留香點頭道:“你是我們的老朋友,我們自然相信你不會為難一個無辜的人。”
高亞男卻說道:“我也不願發生這樣的事,可惜罪證确鑿,華真真已供認了罪名,并且将蘇丹虹認做了她的同黨。”她轉而用更冷的眼去看蘇丹虹道:“我想,以你與華真真的情誼,她總不會臨死前卻将你拖來墊背吧?”
蘇丹虹剛剛還在溫和笑着的面容立即暗淡了下來,他不敢相信地問道:“你說真真她……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這……難道華家還不肯放過我師父,難道她對我的好都是假的?”
高亞男不禁冷笑道:“你也不用做出這麽可憐的樣子,究竟是不是,兩相對證不就一清二楚了?”
蘇丹虹愣了愣道:“你終于肯讓我進華山派,不再堅持要在這裏就将我殺死,為掌門償命?”
高亞男将寶劍送回鞘中,冷道:“楚留香與原少莊主都已經站在了這裏,我就算恨不得你立即死,又怎麽敢真的在這裏動手?總要給你一次申辯的機會才好叫天下人閉嘴!”
她這番冷冷的話語,竟是特意說來反駁和譏諷楚留香的,胡鐵花聽到她這麽說自己的好朋友,還特意地将自己的名諱舍去,将他當做透明人一般看待,立即不滿地叫道:“小蘇這三四個月內都與我和老臭蟲在一起,又怎麽去跟你那個什麽華真真合謀,殺死枯梅大師?”
可惜他雖叫得兇,高亞男卻連一個眼神也沒有丢給他,依舊将他當成了透明人,理都不理會一下。
蘇丹虹點頭稱贊道:“身為華山派的大師姐,你總算已明白不論做什麽事情都要以華山派的利益、名聲為先了,我只希望你是真正的明白才好。”現在,他已可以完全确定枯梅大師還沒有死了,否則高亞男絕不會這樣冷冰冰地對楚留香與胡鐵花的,甚至不會冷冰冰地對待原随雲這位來自無争山莊的大少爺。
而她提出華真真出賣了他,将他誣賴成了殺死枯梅的幫兇,卻更叫蘇丹虹确認了枯梅大師還沒有死,因為華真真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都絕不會出賣他,一向耿直的高亞男也只有在枯梅大師的指點下才能做下這等栽贓同門的事情來!
現在,只要他踏入華山派山門內一步,将地圖攤開了瞧上一眼,便能完全确認枯梅大師究竟是死了還是依舊賴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