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枯梅無花(五)

問心無愧的人必然不會畏懼夜路,何況蘇丹虹這樣自持武力強人一等,更是不會畏懼一人獨上華山派。

他由着高亞男帶路,上了華山派,來到了靈堂之上——他們竟是要在枯梅大師的令牌前叫殺害她的兇手們落網,接受裁決。

蘇丹虹一路上竟然一個字都沒有說,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嘴角上微微彎着帶着一抹顯而易見的譏諷。他在華山派一向溫和待人,何曾表現出現在這個樣子?其他女弟子不禁偷偷地瞧他,總覺得自原小莊主來了之後,她們的這位師叔祖就顯得很不一樣,人似已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叫人看得心裏滲得慌。

高亞男一進入靈堂便吩咐弟子去将殺人兇手華真真領來,要與他對證。而蘇丹虹只是低下了頭,像一個認死的凡人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裁決。

可是當華真真真的來了,高亞男問訊的話還沒有說出一個字,蘇丹虹卻猛然擡起了頭,冷臉冷聲地沖她道:“不管我有沒有罪,至少我現在還是華山派的人,是不是?”

高亞男一愣,卻依舊冷聲道:“是。”

蘇丹虹又冷冷地問她道:“那我現在要去給過世的掌門上一柱香,你攔還是不攔?”

高亞男又是一怔,想起棺材內躺着的枯梅大師,高亞男不禁警惕起來,微微蹙眉看着他,似要看清他冰冷蒼白的面容下面究竟藏着什麽:他已經進入靈堂許久,連個屁都沒有放,現在華真真來了他倒要向被她殺死的掌門上香了?

蘇丹虹卻已轉過身去,再也不去管高亞男的答案,徑直走向棺材。旁邊一名弟子慌亂地看了一眼高亞男,見她似要上前攔阻最後又停步不前,便急忙點了一炷香遞到了蘇丹虹的手中。

蘇丹虹接過香,高亞男立刻提起了一顆心,一雙眼緊張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不知不覺手已經握住了腰間的寶劍,只要蘇丹虹有所異動立刻就拔劍沖向他。

蘇丹虹卻只是老老實實地将這一炷香插進了香爐中,最後還十分恭敬地拜了拜。只是他這副恭敬的樣子一點也不能叫高亞男放心,因為已有人告訴她蘇丹虹絕不是一個好脾氣、會束手就擒的人,在山門之前蘇丹虹所展現的實力也足以叫她看清這個人的本領與不肯屈服的個性。

果然,蘇丹虹狀似恭敬地拜了拜後,口中忽然說道:

【“昔日太陰四劍為了報一掌之仇,大舉來犯,揚言要火焚玄玉觀,盡殲華山派,是枯梅大師浴血苦戰不懈,身受輕重傷三十九處,才讓太陰四劍沒有一人能活着下山。”

“五年後,青海冷面羅剎送來戰書,要和飲雨大師決戰于泰山之巅,飲雨若敗了,華山派便得投為羅剎幫的屬下。這一役事關華山派成敗存亡,飲雨大師卻偏偏在此時走火入魔,華山不能避而不戰,是枯梅大師代師出戰,以大火燃起一鍋沸油,将手探入沸油中,逼得冷面羅剎不得不立誓再不入中原一步!”】(原文)

他一字一句說來,漸漸露出無限悲涼哀戚的情懷。他口中所說是枯梅大師少年成名之戰,更是她成為華山派掌門的緣故所在,這兩場戰役中她所表現出來的對華山派的一片赤誠之心實在令人感動、震撼!

現在蘇丹虹在靈堂之上忽然将這兩件事娓娓道來,四周弟子雖早已知曉這些事,此情此景下也難免傷感萬分,一些不能自持的弟子甚至已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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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華真真也忍不住紅了眼,越過蘇丹虹望向那口閉合的棺材。

蘇丹虹站直了身軀,看着已經被緊緊釘死的棺材——他自進入這靈堂後便已經從地圖上得知枯梅大師并沒有死,但是當他看到這口棺材,這口早早就被釘死的棺材,心中不禁覺得古怪,按照習俗,人不下葬,何以要立刻就釘死了棺材?

若是為了掩飾枯梅大師并沒有死,那就更不可能将棺材釘死了,在這樣密閉狹窄的空間裏帶上一天,怎麽可能不死?除非枯梅大師練有閉氣的功夫,可是華山派各項武學中都沒有此類武學,枯梅大師又是從哪裏學來了這重功夫?

難道是原随雲傳授她的?就如同她将清風十三劍傳授給了原随雲一樣?

想到曾經對華山派那麽一片丹心的枯梅大師,而今竟為了排除異己不惜以詐死來達到目的,蘇丹虹心中不可謂不難受,也不可謂不憤怒!

他徐徐說完枯梅大師生平最傲人的兩樣資本,而後重重地嘆了口氣,無限悲涼道:“可嘆,華山派的枯梅大師,已是死了!”

蘇丹虹說罷,眼眸再不複惋惜與哀痛,只剩下生冷的恨意,枯梅大師是死了,卻不是月前,而是數年之前,她與原随雲第一次相見之時——她自不是死在華真真手中,而是死在了原随雲這個清俊少年手上!

人既已死了,那便是鬼,只是善人的鬼魂受了惡魔的誘惑,也會變成作奸犯科、令人厭憎的惡鬼!

而他今天便要做一回鐘馗,将這個還留在人間為惡的女鬼趕去她真正該去的地方!

蘇丹虹目光一冷,猛然翻到神案香爐。本被他那番話與感動神傷的高亞男一時失神,待回神時要阻止他已來不及,只見到他掀開神案後,便是氣勢萬鈞地一掌劈向棺材正中央。

蘇丹虹心中有恨,又怎麽像山門前一般手下留情?只這一掌落下,棺材立刻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随即四分五裂像內中藏了一個炸彈到了時間,被炸了個粉碎。

高亞男怎能料到會有如此境況出現?當真是被驚得立即肝膽俱裂,雙目發紅。

卻是在一片碎木粉屑忽然伸出一只枯萎如樹皮的手,三指握拳,食指、中指如勾,兇悍無比地向尚站在棺材旁的蘇丹虹胸口襲去——這一招便已是華山派中最陰狠最毒辣的功夫——摘星手。

只是這只手還沒有碰到蘇丹虹的胸口,他的人已向後微微退了半寸,只這半寸就叫這只手再難摘去他的心髒!

那只手一擊不能得逞,立即縮回。随即靈堂內的人便驚恐地看到一個人影從還在飛揚的碎屑中蹿了出來,向後掠去半丈之地,陰狠地用她那唯一的眼睛瞧着她們的師叔祖。

高亞男卻與旁人不同,她雖是驚恐,卻是因為蘇丹虹擊向棺材的那一掌掌力太過恐怖,已叫她立即判斷出躺在棺材內的枯梅大師必然遭受了毒手。當枯梅大師從棺材中脫身後,她便欣喜了起來,可是這份欣喜并沒有持續太久,立即又被新的陰霾遮住,這只因為她忽然想起了蘇丹虹剛剛所說的那些話,尤其是他的最後一句話,簡直是在誅她和枯梅大師的心。

高亞男是枯梅大師的大弟子,更是她最得意的弟子,這個世界上絕沒有一個人比她更了解枯梅大師這些年的變化——她不僅了解她的變化,更清楚她變化的原因,而不論是哪一點都叫她難過、傷心,卻沒有辦法去阻止,只能看着自己的師父越陷越深,如今竟已到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靈堂內,除了知情的這幾人,別的弟子都被蒙在鼓裏,傷心、痛恨、悲傷了這麽長時間,同仇敵改了這麽長時間,卻忽然看見死了半月有餘的師父突然活了過來,這叫他們如何不心驚?

心驚之後卻是無休無止的疑問、懷疑,以及“背叛”。

枯梅大師卻已顧不了自己的這些弟子,只一只眼睛看向蘇丹虹,陰冷得像山崖上盤旋的禿鷹,恨不得立即将他撲倒,在他的身上撕下肉來。

蘇丹虹卻稍稍後退一步,同樣冷漠的眼中再不見一點往日面見掌門時的畏懼,徒留下一片清冷冰涼:“華山派第七代弟子枯梅,以假死戕害同門,罔顧門派情誼、江湖道義,實不配再為華山派掌門!”

蘇丹虹師從華瓊虎,與華真真一同手握第四代掌門辣手仙子華瓊鳳遺令,有監視掌門的權利,現在枯梅大師犯下戕害同門的罪名,他們立即剝奪她的掌門之位,根本沒人會站出來反對他們。

枯梅大師卻冷冷看向蘇丹虹,以及他身後的華真真一眼,譏笑道:“豎子宵小,若能将你們逐出華山派,老生就算舍了華山派掌門之位,又是如何?”

枯梅大師為掌門時不茍言笑十分嚴厲,弟子對她十分畏懼恭敬,早已習慣了聽從她命令行事。而今弟子們聽她這般怒斥蘇丹虹與華真真,原本還對掌門有所懷疑的心立即又動搖起來,心中縱然有所古怪還是習慣性地選擇站在了她這一邊。

蘇丹虹耳聰目明,立即察覺到四周的變動,心中暗呸一聲死老太婆,都到了這時候了還死不悔改,裝作一副大義淩然的模樣,當真以為別人不知她心裏打的好算盤,無非是想要高亞男繼承了掌門之位,再由她在背後操盤一切!

他心中又道,枯梅到了這種地步依舊不依不饒地将叛徒的罪名扣在他和華真真頭上,顯然是死也不肯放過他們!果然不出他所料,枯梅大師義正言辭地又扣了幾頂莫須有的罪名在他二人頭上後,便再也裝不下去,只大喝一聲,便兇狠霸道地向他攻了過來。

蘇丹虹早已防備在那裏,剛剛在棺材內她施突襲尚且不能将他怎麽樣,現在他已有了準備更是奈何不能。

只是枯梅大師畢竟與高亞男一衆後輩弟子不同,雖然資質算不得上佳,數十年來不斷修煉功力也非輕視之輩。蘇丹虹雖然氣恨她中途變節出賣華山派,卻不能當場格殺了她,反要設法将她擒拿住,将她的罪行公諸于衆後再由派中弟子來裁決!

以蘇丹虹的功力,狠下心來要殺死枯梅大師倒也不難,但要活捉她卻實在不容易。

一時間兩人倒是打了個平手。只是枯梅大師用招狠毒,招招置人死命,早已失去了一派掌門的風儀,反觀蘇丹虹倒似處處留情,不肯殺害了她。四周弟子都不是瞎子,在門中修煉多年已都入了武學門道,看他們二人鬥得久了,如何能看不出其中的差別?對枯梅大師假死的真相又漸漸地懷疑起來。

高亞男站在一旁,本是在枯梅出手之際便要拔劍輔攻!誰知華真真先一步被一個平素交好的伶俐弟子解開了繩索,一見高亞男要拔出手中寶劍,立即飛身到她門前,将她的寶劍死死地抵回鞘中,并冷冷警告她莫要一錯再錯!

高亞男莫名恍惚了起來,她本是正氣淩然的女俠,只因師命才做下違心之事,本就對華真真兩人心懷愧疚,現在被她突然攔住,竟是站在原地再也動彈不了,只紅着一雙眼睛,焦慮憂愁地看着打鬥中的兩人。

而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師父莫要同她在山門時那樣,将蘇丹虹逼進了絕路,若到了那種地步,蘇丹虹一定會同那時一樣,出手再不會留下餘地!

只可惜現實卻偏偏不能如她心願,枯梅大師自知今日不是蘇丹虹二人死,便是她亡,是以一點也不留情,在發現蘇丹虹無意害她性命後更是不遺餘力,只攻不守地逼殺對方。

高亞男看到這番情景,心中更加焦灼。而華真真卻堅信蘇丹虹不會敗于枯梅之手,始終巋然不動地站在原地,只冷眼看着一切。

意料之外的事情卻再次發生!門外竟飄來一縷琴聲,悠揚清聖不似人間俗樂。高亞男一聽到這琴音,臉色立即大變,古怪之極。華真真本就奇怪靈堂之上哪裏來的琴音,待看到高亞男臉上神情,心中更是一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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