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黑夜中的蝙蝠(十) (1)

無花忽然出現在了眼前,蘇丹虹驀然睜大雙眼,死死地盯着他。無花卻好像沒有看見他一樣,只是将他懷裏的原随雲抱了起來,然後笑笑道:“是小僧将他帶來這裏,自然也應該由小僧将他帶回中原。”說罷,他依舊不看蘇丹虹一眼,抱着人消失在了冰涼迷茫的夜色中。

蘇丹虹呆愣愣地看着無花消失的地方,許久才反應過來,拿出華山派的金瘡藥為自己療傷。

蘇丹虹出現在廣東的海港時,楚留香已經在那裏等待了多時。

當日蘇丹虹與楚留香離開別院後,并沒有立即離開扶桑,而是在半夜由蘇丹虹将作坊內的工匠都弄了出來,交給了楚留香,讓他帶回大明國。而蘇丹虹則只身一人前往原随雲處,尋找剩下的設計圖。

楚留香本不願意讓蘇丹虹單獨去,但蘇丹虹說這是原随雲與華山派之間的因果,也是他與華山派最後的糾葛,他不願意別人來插手這件事情。

何況,那些被救出來的工匠也必須有人帶走,否則難保中途不被原随雲的人馬發現,再次捉回去。

這些工匠若再被捉走,想要再救出來必定十分的艱難。

楚留香不得已只能答應他,只插手營救工匠的事情,卻決不去幹涉他與原随雲之間的最終結果。

楚留香帶着這批工匠來到廣東的海港後,便留在了這裏,一直等待蘇丹虹,只是他想不到蘇丹虹竟然是一身血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臉上充滿了疲倦與迷茫。

楚留香連忙上前,将剛剛從飛行器上跳下來的蘇丹虹拉到自己身前,輕聲地問道:“你與原少莊主……”

蘇丹虹擡起眼瞧了他一眼,然後将手中的一枝梅花高高地舉了起來,給他看。

這梅花開得很豔,楚留香知道是因為蘇丹虹一直在用內力催逼着她、呵護着她,她才沒有在他的手中凋謝。

但在楚留香眼中,這梅花未免開得太豔,竟比蘇丹虹身上的血還要紅豔、刺目。

這梅花當然不是蘇丹虹用來殺死原随雲的那一枝,卻源自同一株的梅花樹上,她們一樣芬芳、紅豔。

蘇丹虹忽然哭了起來。

他始終都沒有告訴楚留香他獨自在扶桑究竟遇到了什麽,經歷了什麽,楚留香看到這個意向堅強的少年而今的模樣,也萬萬再難問出口。

蘇丹虹想,原随雲怎麽就變成了那樣?按照小說原著中所講,不論犯下怎樣的錯誤,至少他不會擁有那樣罪惡的念頭,不會成為這個國家的罪人!

難道真的是他這個外來者的錯?

他不知道,他實在不敢去想!

楚留香為那枝綻放得格外嬌豔的梅花買了一只花瓶,用最清甜的井水注入花瓶,然後将它放入其中。

這樣,它或許能多綻放一些日子。

蘇丹虹從隔間裏走了出來,他已經洗過了澡,身上的污穢都已經被清洗幹淨。

他的精神好了許多,臉色也因為溫水的熏蒸而紅潤了起來,楚留香卻從少年袒露的上身上看見了那十個可怕的血口,雖然已經結巴,卻依舊猙獰。

他忽然後悔,實在不應該讓這少年獨自去面對原随雲。

若是有他在,或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蘇丹虹走到楚留香的身邊,重逢後頭一次主動張開雙臂抱住了情人的腰。

他看了花瓶中嬌豔欲滴的梅花,然後就将自己的臉頰埋在了楚留香寬闊溫暖的胸膛前,聽着他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心跳聲。

他輕聲喟嘆,至少這個他心愛的男人是還活着的,而且他會永遠地活着,光明磊落地活着,不會像原随雲那樣,帶給自己冰冷的觸感。

想到原随雲緊卧在自己胸前,漸漸失去氣息,漸漸失去體溫,最後變成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蘇丹虹不禁将楚留香擁抱得更緊一些,緊得楚留香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忽然在他的頸子上悶聲道:“我答應過你,不再殺人的,你還記不記得?”

楚留香輕輕地将蘇丹虹摟住,手輕柔地撫摸在他的頭上、後背上,然後低頭在的臉頰上印下了一個情牽、溫和,宛如家人的親吻:“我記得。”

“但是我沒有做到,你會不會離開我?”蘇丹虹啞聲問道。

楚留香看向那梅花,目光流轉,晦暗不明,片刻,當他感覺到懷中的人開始不安地躁動起來時,他才輕聲回道:“這一次……我不怪你……”

他終于不得不承認,有一種罪惡,不論是什麽樣的人,販夫走卒也罷、知府縣令也好,都有權去做裁決,去将犯下這罪惡的人懲罰。

死亡,是犯下那種罪唯一的救贖!

只是,他多麽希望,這一次替原随雲判下罪刑的人不是蘇丹虹,而是別人。

哪怕是無花,他也就不必如此難受,為懷裏這可憐的少年感到憂心、痛苦。

他只希望自己的慰藉能夠讓這少年淡忘這份謀殺摯友的痛苦,叫他不再像剛剛那樣流出眼淚。

蘇丹虹的身子微微一動,他有些意外地擡起頭,看着楚留香:“你不怪我?”

楚留香彎了下嘴角道:“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人可以怪罪你。”

“老原莊主呢?他也不會怪我嗎?”蘇丹虹突然問道,當他說起老原莊主的時候,臉上不由得扭曲了一下。

楚留香遲疑了一番,才道:“你不想告訴他真相?”

蘇丹虹點頭,難過道:“他是一個很好的老人,很和藹也很慈祥,就像父親一樣。”他是遺腹子,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而老原莊主的形象卻與他心中父親的模樣不謀而合,或許這也是他初初和原随雲結交後總喜歡往無争山莊上跑的原因之一。

楚留香摸了摸蘇丹紅的臉龐道:“沒關系,你只要知道,這位老人若知道了真相是絕對不會怪你的。”他頓了頓,親昵地在貼在蘇丹虹的額頭上道:“不知道真相,這位老人也許會因此憎恨你,甚至,因此使你在江湖上舉步維艱,但是你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蘇丹虹眨了眨眼,而後微微地閉上了雙眼,他知道楚留香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若他真的不能在江湖上立足,這個男人也會陪着他從這武林中消失,成為傳說中的人物。

他很感動,那份因為原随雲的死而森森包裹在他身上的冷意,在這一瞬間都消散開來,溫暖與快樂又向他聚攏了過來。

腦海中,那些與楚留香在一起,自己拼命在這男人身後追趕着,要将他把到手的記憶,終于變得鮮亮無比、燦爛無比,每一個畫面都充滿了詩情畫意,甜美芬芳。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想要汲取這溫柔的男人身上的幽香,連同此刻的感動一起镌刻在心靈最深處,成為記憶中最美麗的一張相片!

“我愛你。”他微微仰起頭,在楚留香耳邊輕如喟嘆地說。

廣東。

廣東,是美食愛好家的天堂!

鮮花豆腐、鍋塌豆腐、鹹蛋釀豆腐……香煎豆腐卷、油炸豆腐幹、龍井鹵豆腐……什錦炒豆幹、鴛鴦火鍋豆腐絲……

蘇丹虹左手一只碗,右手一只勺,望着香噴噴的豆腐宴,眼裏已有了淚花。

這種被豆腐包圍住的幸福時刻,怎能不叫他淚流滿面?

不論怎麽看,這裏的每一道菜都比楚留香來得美味無比!

所以當楚留香走進小包間的時候,蘇丹虹沒有看見他!

所以,當一個老當益壯的富态老爺走進小包間的時候,蘇丹虹依舊沒有看見他!

此時此刻,他的眼裏除了豆腐——白嫩嫩的豆腐、紅澄澄的豆腐、滑溜溜的豆腐,什麽也看不見,一切都已成了空氣。

然後,就在蘇丹虹迫不及待地将一勺子豆腐花放進嘴裏,然後含着它正準備享受那慢慢融化在口中、絲滑般美妙感覺的時候,楚留香恭敬、親密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爹……”

爹?

爹?!

爹?!!

楚留香難道在喊他作爹?!!

這當然不可能!!!

蘇丹虹被震驚得咳嗽了起來,他連忙将嘴裏的東西囫囵吞下,然後一本正經地站了起來,挺直了身板,笑得極其恭敬、嚴肅地朝一臉富态的老爺子打招呼道:“楚老先生,晚輩蘇丹虹,久仰久仰。”

聽到這小混蛋假正經地自我介紹,楚留香不由得翹起嘴角,偷笑了起來。

楚老爺是個和藹可親的老頭,他笑眯眯地朝蘇丹虹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繼續吃他的豆腐,而後對自己的兒子說道:“你帶來的那些工匠知府大人都已經安排好,我也已經幫他們聯系了家人,現在他們都已和家人團聚。”

楚留香點了點頭,向自己的父親道了聲謝。

楚老爺因為與廣東知府十分熟悉,是舊年同科的舉人,所以楚留香當日将那批從扶桑帶回的工匠統統交給楚老爺,由他處理他們的下落。現在這些人連同那份設計圖都已經落在了廣東知府手裏,他們不僅能過上過去安全、舒适的生活,還能因為原随雲教授他們的手藝而得到朝廷的重用,成為國家最重視的人才!

楚家父子多年未見,自然有很多話要說,只是這裏是飯館,人來人往十分不便,兩人也都已不年輕,便只字未提對彼此的思念之情,反而只是将公事說了一說。

這公事一說完,就該說一些私事了!

這私事當然還是非常的重要,楚留香終于還是将自己即将退隐江湖的事情告訴了自己的父親。楚老爺對此并不怎麽意外,畢竟,自己的兒子帶着百寶箱之主“勇闖”無争山莊這件事已經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江湖上許多尊崇無争山莊的門派都已經派出了人馬追殺這一對苦命的鴛鴛,他們要從江湖上消失已成了不二的選擇。

至于江湖上傳言楚留香與百寶箱之主有私情這件事,楚老爺原本是不相信的,想他兒子玉樹臨風,泡妞無數,怎麽可能會栽在男人的手裏?

可是現在……楚老爺瞧了眼正襟危坐的蘇丹虹,然後又不大自然地轉開了眼:只能說,世事無常啊,看來自己得給蘇蓉蓉她們三個小姑娘準備嫁妝了!

楚老爺不擔心自己的兒子會在這看上去挺害羞挺稚嫩的少年手裏吃虧,他擔心的是楚留香與蘇丹虹為什麽會得罪無争山莊,楚老爺雖久不在江湖,但他對江湖上的事情卻還很關注,何況他在年輕時也十分地推崇過老原莊主。

楚老爺不禁将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楚留香看了一眼蘇丹虹,蘇丹虹抿了抿嘴唇,沒有讓對方替自己解釋,而是親口向楚老爺說出了當年的事情,并且拜托他莫要将這件事傳揚出去,只因為原随雲已死,而他不希望無争山莊這百年的清譽之地再為這份罪去背負世人的責難。

楚老爺聽了蘇丹虹的敘述,點了點頭,他現在已對這少年很滿意了——早在楚留香風流的名聲傳遍天下,卻二十年如一日地讓他只能做別人的爹卻做不了別人的爺爺的時候,楚老爺就悲觀地默認了自己兒子這輩子都不可能成親,給他帶回媳婦與孫子了,所以楚留香的情人是男是女似乎也已經沒有什麽差別了!

楚老爺臉上重新有了笑意,他慈愛地看着眼前英俊的少年,而後轉而看向自己的兒子,用眼神示意他該将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告訴他,他雖然年老卻還不糊塗,更不固執,不會去阻攔他們呵斥他們的!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蘇丹虹怎麽就從一個醜八怪變回了英俊少年?

大家還記不記得他第一次被人壓倒後,身體上發生的變化?

記不記得?記不記得?

這都是愛情的力量啊!!!

楚老爺子既已這般開明,楚留香又怎能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将蘇丹虹帶到父親的面前原本就是打算将他是自己愛人的這件事情告訴父親的。

楚輕輕拍住蘇丹虹的肩膀,然後将他拉了起來,向楚老爺鄭重地介紹道:“爹,這位蘇丹虹其實是孩兒的……”

楚留香剛要将“愛人”二字說出口,可是蘇丹虹卻突然身子一扭,掙脫了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比這世上最靈巧的猴子還要靈巧三分,一下子蹿到了楚老爺的面前,猛然用力抓住了老人家的人,板着臉用比楚留香還要莊重的聲音對老爺子大喊一聲,道:“岳父,請受小婿一拜!”

這一聲喊完,蘇丹虹的人已是跪倒在地,一臉誠懇地向“岳父”懇求道:“還請岳父看在小婿一片情深的份上,将令郎楚留香下嫁于我蘇家,小婿保證對他情比金堅,白首不相離!我蘇家世代清白、家財萬貫、父慈子孝、婆媳和睦……”

楚老爺:“……”

楚留香:“……”

楚老爺震驚了!他雖然有聽聞過兒子有斷袖之癖的謠言,卻絕沒有想到他竟然是要嫁出去的那一個!

這怎麽可能?

這怎麽可能!!!

楚老爺做過一千種一萬種準備,卻絕沒有一種準備是将自己兒子嫁出去!

震驚不已的楚老爺不由地緩緩扭頭,看向他的兒子,可是他的兒子比他還要震驚!

楚留香怎麽也想不到蘇丹虹竟然敢給他玩這一套!

楚留香的臉已像火燒雲一樣漫天地燒了起來。當楚老爺看向他的時候,他猛然向後退去,一掌将窗戶拍開,然後人就從窗戶飄了出去。

楚留香竟然漲紅了臉“羞澀”地跑了,就像每一個被人求親的大姑娘一樣!

他雖然跑了,蘇丹虹卻還緊抓着楚老爺的雙手,單膝跪在地上,blabla着楚留香嫁入蘇家的大筆好處。

楚老爺能說什麽?楚留香已經将人帶到了他的面前,既然他連親口拒絕出嫁的勇氣都沒有,那便是承認了蘇丹虹的請求也是他的願望!

楚老爺作為父親的,難道還能拒絕這久不回家,也久不肯成家的兒子的請求?

何況此時,除了成全,楚老爺已不知還能如何,才能阻止蘇丹虹繼續blabla下去!

恭喜香帥,順利地,以身相許蘇家郎~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口氣終于碼完了,接下來就是回頭修文的重要時刻了,感謝親們這麽照顧這篇文文,一直看到這裏,3q~

鞠躬,謝幕。

江一夏:哥,幫我刷一下通天教主。

一夜禦七狼:等會,等我再調戲一下如花。

☆、番外(一)

昔日佛者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無花大師将原随雲的屍體送歸無争山莊後,既沒有回到他的故鄉東瀛,也未曾歸去收養了二十餘年的閩南少林寺。

他在一個名不見傳的寺廟中,跪在佛祖的面前,由這寺廟中面容枯老、不論是學識還是本事都遠在他之下的住持替他削去了烏黑柔軟的頭發。

他在這個寺廟裏住了一個月,寺廟破舊,連五六個人都養不活,他便随同寺裏的小沙彌一同去化齋。他容貌豔麗,自然得了許多吃食,甚至還為破舊的寺廟引來了兩三位有錢的婦人,捐了一大筆香火,将寺廟修葺一新。

那枯老的住持從未想過在自己有生之年能見到這寺廟中的佛像重鑄,只将無花當成了觀音座前的金童一般看待。

随着寺廟中的香火越來越旺盛,住持越發尊重無花,再不肯讓他去山下化緣,只為他安排了一間清幽淡雅的房子,讓他好好住在其中參透佛學。

第二天一早,無花卻與住持道別,他在寺中親手抄寫了兩卷經書,一卷留在寺中,另一卷則是自己帶走了。

除了這一卷經,他手中也只有一只化齋的缽。

誰也不知道在那十年裏無花走過了多少地方,去過了多少寺廟,又抄寫了多少卷經,只知道他在第十個年頭終于來到閩南。

他來到少林寺門前時候,破衣爛衫,手中缽早已褪色,因為背了許多經卷人也微微地顯得駝背。

自那以後,無花大師便在少林寺中住了下來,許多年都未曾離去。

他帶來的那些經書,将閩南少林寺的藏經閣擺得滿滿的,天下人都知道這世上只要是流落在中原的經書,都能在閩南少林寺中尋得一本。

他字極好,就是不好禪學的書生學子也想借來一本謄寫抄摹。

那被天湖大師選作繼任掌門的無相大師,雖然諸般不如無花,卻秉着佛者的胸懷與寬仁收留了回頭忏悔的無花,并且替他與丐幫之間做了周旋,讓他雖然受了責罰卻終于得了丐幫的諒解。

随着丐幫的了結,江湖中的人仿佛都忘記了無花曾經犯過的罪惡,一下子又開始盛傳起他在過去十年潛行修佛的事情來,許多名士紛紛慕名而來,想要同他觀花、落棋、辯禪、聽琴。

但是無花卻将這些人一一拒絕了。

回到少林寺中的無花,竟然依舊只是每日抄寫經書。

人們開始紛紛猜測他是否要将這重新謄抄的經書帶到其他的地方,會否是他的故鄉扶桑?

而今扶桑戰火綿延,那些可憐的百姓豈非正需要一個真正的佛者去度化他們心中的兇殘?

直到回到少林寺中的第三年,無花的禪院木門才緩緩地打開,招待了他的第一位客人。

楚留香此時當然已經不年輕,就連蘇丹虹也已經連青年都稱不上了!

但是他們看上去還是那麽快樂,一點也沒有因為這些年來的東躲西藏而沾染上一點疲累的神色。

他們來得如此美好,正是在月上柳梢之時,月光明亮,星星零星地散落在天幕中。

無花大師推開門時,就看到這兩個人站在門外,蘇丹虹的身後還背着一個小小的皮囊。

這皮囊裏自然不會是他們夜盜百家的賊贓——據說如今盯着盜帥留香的名聲到處行竊的人早已變成了昔日的百寶箱之主。

蘇丹虹手中的皮囊裏裝的是文房四寶,滿滿的都是沒有寫字的經書。

蘇丹虹将皮囊放在桌上解開,一面将裏面的東西拿出來一面對無花大師說道:“我母親突然信了佛,知道你這裏經書最全,就叫我過來謄抄一份給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要信他,他母親嫌棄他的字太難看,只要我的這一份就夠了。”

蘇丹虹聽了楚留香的話竟然沒有一點生氣,反而嘻嘻地笑了起來:“他說的對,大師若不嫌我的字難看,請幫忙将我抄寫的那些放在少林寺中,也能成全我對母親的一番孝道。”

無花大師看這兩人歡歡喜喜,仿佛忘記了過去一切的模樣,忽而輕松了許多,他綻開聖潔的笑顏道:“蘇施主孝心可嘉,我寺又怎會嫌棄?”

這兩個人當真沒有跟他客氣,當下就住了下來,在他的禪房裏抄寫起了經卷。因為這兩人還是全江湖“通緝”的“犯人”,在五花大師的請求下,無相大師再次做了一回“包庇”,将這兩人逗留在少林寺中的消息封鎖了起來。

楚留香抄書極快,只用了三十三天就抄好了《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妙法蓮華經》等十卷佛經。

他不僅抄寫得極快,而且十分的準确,無花跟在後面為他校對,竟未曾見到一個錯字。

蘇丹虹的進度卻慢了許多,只将将抄寫出了一本《無量壽經》,他抄寫的慢只因為他想要将字寫得好看些。

他的字在無花看來也并非那麽不堪,與楚留香的字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楚留香放下筆時,蘇丹虹正動手跟第二卷經書奮鬥。楚留香看了他一眼,便同無花走了出去,将整個禪房都留給了他一人。

禪房之外已開始下起了雪,那雪落在地上,時間久了不論誰留下了痕跡都會被它們重新淹沒。

無花看着新的雪花落下,将他剛剛采出的腳印重新遮掩了起來,不由得垂下了眼簾。楚留香竟也難得地沒有說一句話,似乎十分享受這閩南冬日難得的雪景一般。

無花大師突然出聲問道:“可要我向無争山莊解釋十三年前的那件事情?”

楚留香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問我,我當然不願意你去多此一舉,再将這件事情多出一份麻煩,躲藏的日子過得久了,我反而已經習慣了起來,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那麽蘇施主呢?難道他也不願意見到你重複昔日名譽的時候?”無花問道。

“你可以去問一問他。”楚留香笑道,頓了頓後又說道,“如果你真心覺得十分對不住我們兩人,與其再一次攪亂這江湖,不如做一頓好吃的來招待我們這兩個饞鬼,小蘇可是早就想要嘗試一下你親手做的豆腐。”

蘇丹虹的腦袋忽然伸出禪房的房門,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瞧着他們倆:“我要吃少林寺馳名中外的豆腐宴!”

無花大師便沒有将那個問題再向蘇丹虹提起,因為他知道自己與楚留香的對話這個青年人一定已經聽在了耳中,也已經給出了準确的答案。

這兩個人這麽選擇自然有十足的原因,無争山莊無異于武林中最後一塊寧靜之地,不論是誰都不願意去破壞它在江湖人心中神聖的地位——若誰這樣去做了,便是對整個江湖的一次傷害。

所以楚留香與蘇丹虹沒有這麽去做,也絕不會讓無花這麽去做,讓他再一次成為動蕩了江湖的罪魁禍首。

一直壓在無花心中長達十三年的罪惡感才在這時完完全全地消散了,他感激于這兩人的體貼、善良,他只覺得全身放松極了,不由得沖蘇丹虹笑了笑。

蘇丹虹立即紅了臉,嘟囔了一句“真好看”後便縮回了頭。

那年冬後,在楚留香與蘇丹虹離開不久,無花大師再次背起了行囊,他的行囊裏依舊只有經書與一口舊缽。

他确實如許多人想的那樣,要将這些經書帶回他的家鄉去。

江湖上再次風起雲湧起來,許多豪客手持十八般武器阻擋在了無花東歸的路上,要他将那些佛家典籍放下,不能将它們送去扶桑。

無花與這些豪客進行了一場戰鬥,而在這場戰鬥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無花。

後來江湖上漸漸有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傳言。一種傳言說無花始終是一個野心家,從未有過悔過之心,他那般作為只是想要将那些珍貴的佛典偷渡回他那貧瘠的國家;另一種傳言卻是說無花已徹頭徹尾地悔過,放下了屠刀,所以他才會死在了那一場戰鬥中,落得屍骨無存,至于那些經書也被那些豪客哄搶而去,連一頁紙也沒有留下給他。

究竟哪一種傳言是真的,卻是沒有人說清,雖然那一日在場的人明明那麽多,這件事卻奇怪地成了一樁懸案,沒了頭尾。

而扶桑也再沒出現過一個名叫無花的和尚。

這或許已說明了一切。

又似乎什麽也不能說明。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二)是番外(一)七八年前的事情,那時候的楚留香還很年輕,還會被妹子勾搭,而蘇丹虹更加年輕,時不時地會勾搭很多妹子

☆、番外(二)

現在正是初冬,碧海波瀾拍打在島嶼的邊緣,讓這小島仿佛一只巨大的海龜,艱難地潛游在海面上。

風從海面上吹來,淩冽得似一把把雪白明亮的利刃刮得人眼睛難以睜開。

這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上,這寒風淩冽的島嶼之上,竟長有一棵巨大的合歡樹。

這合歡樹竟然還在盛開着花朵,粉色的毛茸茸的花朵長在樹枝上、綠葉間,是那麽可愛,那麽迷人!

找到這棵合歡樹的蘇丹虹卻只覺得渾身發冷,寒冷從他的腳尖一直延伸到他的胸口,蔓入他的心口。

楚留香站在他身後,輕輕喟嘆道:“想不到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地方,竟還能看到合歡花,只是這花……”這花未免太妖冶,像是一個個傾國傾城的妖嬈美人依偎在枝頭上,粉色的衣裳零零落落地穿在身上,叫人看了迷煞雙眼。

聽見楚留香話中嘆息,蘇丹虹不由得環保住了自己:他實在太冷,已渾身止不住開始顫抖、戰栗。

他……不,應該說他們實在不該摻合進這件事情,原随雲已經死去了許多年,他與楚留香完全不必要再來到這個海上孤島探險。

但是當初的他們實在是太好奇了,尤其是當他看到西門吹雪(驚異嗎?)、陸小鳳(震驚嗎?)時,不論是楚留香還是他都已被勾出了好奇心。

何況陸小鳳還說出了一個名字一個地方。

那名字是蝙蝠公子,卻不是原随雲,而是金壇千柳莊的蝙蝠公子。

那地方卻是原随雲進行陰謀交易的所在,名為“銷金窟”的蝙蝠島。

又一個蝙蝠公子與這海上的孤島牽扯上了關系,作為了結了原随雲性命的蘇丹虹怎能不到這島上來瞧一瞧,看一看這其中究竟在搞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可是現在他卻已後悔,十分的後悔!

因為在這合歡樹的面前,真正見不得人的不是這海島的主人,而是他。

楚留香轉過頭來,便看到蘇丹虹臉無血色地緊緊地盯着合歡樹的樹根處看着——他為何不去看那滿樹開得極致妖嬈的花朵?這豈非十分奇怪?

可是等到蘇丹虹緩步走到合歡樹下,從下面掘出了一樣東西時,楚留香再也不覺得奇怪了!

那是一只手,一只肌肉早已腐爛、幹枯日久的手骨。(害怕了嗎?)

奇怪的是,這手骨明明只有泠泠的五根手指、一個手掌以及小半截手腕腕骨,楚留香就是覺得這本是一只極美麗性感的手,不論男人女人若被這手輕輕撫摸過一定會渾身戰栗不已。

這麽美麗性感的手,必然屬于一個傾世的佳人。

楚留香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投向樹頂那些芬芳美豔的花朵之上。

現在他只想知道蘇丹虹為什麽會知道這樹下埋着一只手骨,而他又為何顯得那麽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什麽的就算和正文不同風格也沒有關系吧?所以就想寫個帶鬼的故事,XD

☆、番外(三)

“逃啊逃,逃到外婆家……”

正坐在小板凳上,翹着二郎腿無限快活的蘇丹虹忽然閉上了嘴巴,他簡直是要驚呆了,驚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呆得連一個動作都做不出!

不論是誰看到白衣勝雪的西門吹雪站在自己面前,比寒冰還要冰冷的雙眼緊緊盯着自己,還能淡定地說話、做一些動作的!

此時此刻,蘇丹虹甚至連含在嘴裏的那一口面都已不敢擅自地吞下,唯恐這動作觸動了靜默得跟雕像一樣的青年,使他将手中的劍向前再刺進三分。

西門吹雪手中的寶劍已經拔出,這口淨重七斤十三兩、劍鋒三尺七寸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劍尖已抵在蘇丹虹身前不到三寸處。

蘇丹虹自然清楚西門吹雪是來幹什麽的,何女士唯恐他在這小說的世界裏混得不好,早已經将古龍古大俠的N著作全部copy給了他,不僅是他連楚留香都已經将這幾套小說看了個遍,是以他對西門吹雪出現在此的原因再清楚不過。

《陸小鳳傳奇》中說,西門吹雪一年只殺一個人,這個人未必是他的仇人,卻一定是一個不義之輩!

現如今的蘇丹虹頂着殺死好朋友無争山莊少莊主的名頭,不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不義之人,連他自己都已經親口向老原莊主承認了這樁惡事!

殺人一劍,劍出必殺一人!

今日的西門吹雪劍上将吹落的是否就是蘇丹虹的血?

只是他既已拔劍,為何不一氣呵成,将蘇丹虹殺死?

難道是什麽絆住了他的行動?是誰?誰有這個能耐。

陸小鳳!

竟然是陸小鳳!

正是陸小鳳緊緊地拖住了西門吹雪,蘇丹虹的脖子上才沒有出現一個血洞。

坐在蘇丹虹身後的楚留香忽然轉過身來,在青年的後背上拍了一掌,迫得他不得不将含在嘴裏許久,已經糊成一團的玉米面吞了下去。

楚留香小心翼翼地将蘇丹虹的人從西門吹雪的劍下挪到了一邊。西門吹雪冰冷的眼裏幾乎要噴出冰火來,但是陸小鳳已經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而他看得出蘇丹虹身後的那個男人,輕功絕對在自己之上,若要他拖着一個陸小鳳還想殺死蘇丹虹,那根本不可能!

他已在後悔,後悔三天前為什麽會和這個叫陸小鳳的混蛋搭上話——其實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和這個混蛋說過一句話,但是這家夥卻實打實地在他耳邊啰嗦了整整三天!

三天,整整三天,陸小鳳就像一只蒼蠅一樣在他耳邊嗡嗡嗡……嗡嗡嗡……連他沐浴更衣的時候都不肯放過!

就算是冷情如西門吹雪、涵養如西門吹雪,也已忍耐不住想要跳起來将這個混蛋暴打一頓!

他發誓,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提劍宰了這只小雞!

可惜的是他已經發誓這一輩子只殺像蘇丹虹這樣的不仁不義之輩,陸小鳳雖然啰嗦了一點、混球了一點,但是他的本性不壞,江湖上的名聲也正面得有點不可思議!

當今之世,年輕一輩的人,只要和陸小鳳接觸過得幾乎沒有一人說過他的壞話。

只除了一個人——朱停——陸小鳳竹馬竹馬長大的小夥伴,這小夥伴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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