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深宮驚變

月已中天,一切似乎都亂了套。

大殿頂上鋪滿了黃金般的琉璃瓦,在月下看來,就像是一片黃金世界。

殿脊前後幾乎都站滿了人,除了陸小鳳所知道的那五個人,還多了十三個不願露出真面目的神秘人物,七位禦前帶刀侍衛,顯然都是大內中的高手,也想來看看當代兩大劍客的風采。

大內四高手中的丁四爺丁敖臉色蒼白,面帶冷笑,四門已經封鎖起來,就連只蒼蠅都不會再放進來,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他只願查出真相保住性命就好。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已經驗過了劍,他們所能信任的人都只有一個——陸小鳳,即使他自己認為這件事情着實很無聊。因為兩個人無冤無仇,卻偏偏恨不得一劍刺穿對方的咽喉。

觀戰的人萬分急切,持劍的兩人卻都很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談,白衣相對,像是兩把已出了鞘的劍,劍氣沖霄,光華耀眼,連天上的一輪圓月都似已失去了顏色絲毫不受影響。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揚起手中劍,冷冷道:“此劍乃天下利器,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

葉孤城道:“好劍!”

西門吹雪道:“确是好劍!”

葉孤城也揚起手中劍,道:“此劍乃海外寒劍精英,吹毛斷發,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

西門吹雪道:“好劍!”

孤城道:“本是好劍!”

忽然間,一聲龍吟,劍氣沖霄。葉孤城劍已出鞘。劍在月光下看來,仿佛也是蒼白的。蒼白的月,蒼白的劍,蒼白的臉。

葉孤城凝視着西門吹雪,一雙眼睛燦若寒星,道:“請。”

西門吹雪的眼神同樣熱烈,他出劍了,劍勢并不快,人的移動很慢,劍鋒的變動卻很快,每一招都是必殺必勝之劍。他們的人早已和他們的劍融合在一起,人劍合一,這已是心劍!

衆人都冒出冷汗,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他們的劍法,随心所欲,千變萬化,這本已是劍道的最高境界!

葉孤城的劍,就像是白雲外的一陣風,絕世的清冷和孤高,宛若飛仙降臨,廣袖輕舒天地為之失色,他終于揮出了他最高境界的一劍——天外飛仙!

西門吹雪的靈魂都顫抖起來,雙眼熾熱如火,他專注的凝視着葉孤城的劍尖,同樣揮出自己最輝煌的一劍,劍氣吞吐破天穹,劈海潮,石破天驚,驚雷滾滾!

陸小鳳的指尖已經冷透,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距離已近在咫尺!兩柄劍都已全力刺出!這已是最後一劍,已是決勝負的一劍,而西門吹雪的劍卻慢了一步!

這命運已無法更改!

兩柄劍同時抵住對方的胸膛,葉孤城目光微閃,他的劍已經觸及對方的心髒,而西門吹雪的劍卻僅僅只是刺破了皮肉,不過一兩寸的距離,卻是生與死。他們兩人的臉上都突然露出笑意,無論是葉孤城,還是倒下的西門吹雪,仿佛都已經滿足了,享受着只有他們才能明白的感情。

衆人沉默着,心中都萬分複雜,又是激蕩又是惋惜。陸小鳳急忙奔過去,他的眼睛已是通紅,牙齒咬的咯吱作響,他有些恍惚曾經那樣強大的西門吹雪如今卻悄無聲息的倒在他面前,心很冷,他想西門吹雪的身體是不是也如自己一樣冷,血早已染紅了他的白衣,風吹起他的衣角,竟是有些凄涼。

葉孤城俯下身,拾起西門吹雪的劍,這是戰前的約定從此西門吹雪的劍就是他的劍。

陸小鳳突然握住西門吹雪的劍尖,沒有用他最得意的靈犀一指,只是單純的握住,然後又松開,掌心已是一片濕濡。

葉孤城的目光突然泛起零星的笑意,他輕飄飄道,“陸小鳳,你若是在不為西門吹雪止血,恐怕他真的要沒命了。”

陸小鳳猛地擡起頭,雙眼迸射激動的光芒,他小心翼翼的握住西門吹雪的手腕,然後嘴角的弧度越裂越大,最後幾乎狀若癫狂,又哭又笑。他打橫保住西門吹雪,向葉孤城點頭致謝,在衆人憐憫同情中飛身而去,此時他竟是在也顧不得什麽驚天陰謀了!

葉孤城的劍刺破了西門吹雪的心髒,可并沒有刺透,一字之差便是天差地別。向來憑借陸小鳳的本事,保住西門吹雪的命并不難。

“砰——砰!”兩道極響亮的爆破聲,一團亮紅的煙火竄入高空,在最頂端四射開來。

丁敖臉色變了拼命朝煙火的方向飛奔,屠方、殷羨緊随其後,侍衛們弓上弦,刀出鞘,對準一幹武林人士,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縱使江湖人武功高強也總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衆人都沒有妄動,葉孤城也沒動,他專注地望向遠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漆黑的眸子躍動着淡淡的光芒,似乎悄無聲息的經歷了一次蛻變,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間改變。

禁宮深處,

年輕皇帝冷笑着看着王安和南王世子,他的身後是四個身高不及三尺,小眼睛、大鼻子、凸頭癟嘴,身材、容貌、服裝、裝飾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樣人。他們滑稽可笑,可是他們手裏的劍,卻一點也不可笑。

一尺七寸長的劍,碧光閃動,寒氣逼人,三個人用雙劍,一個人用單劍,七柄劍淩空一閃,就像是滿天星雨缤紛,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他們是雲門山,七星塘,飛魚堡的魚家兄弟。能破他們這一陣的人,屈指可數。

劍光閃亮了皇帝的臉。

皇帝道:“斬!”

七柄劍光華流竄,星芒閃動,立刻就籠罩了南王世子和王安。

王安居然面色不變。

南王世子已揮手低叱道:“破。”

叱聲出口,忽然間,一道厲光斜斜飛來,如驚芒掣電,如長虹經天。

滿天劍光交錯,忽然發出了“叮,叮,叮,叮”四聲響,火星四濺,滿天劍光忽然全都不見了。

唯一還有光的,只剩下一柄折扇,一柄做工極其精細的象牙折扇。持扇的人,冷峻的臉,冷峻的眉眼,既驕傲又自負。頭戴紫金攢珠冠,一身石青色朝服,繡五爪行龍四團,兩肩前後各一,其間綴以繁複華麗的紋飾。

皇帝終于變了臉色,厲聲道:“太平王世子!”

宮九臉色不變,絲毫沒有跪拜行禮的意思,只是揚聲道,“臣,給皇上請安。”

南王世子忙喜道:“太平王世子救駕有功,不必多禮。”

宮九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的站在那裏與皇帝對視着,不躲不閃,泰然自若。

皇帝道,“看來太平王府也不願悠閑度日,定要做反賊?!”

宮九道,“成就是王,敗就是賊。這個道理陛下比誰都清楚,又何必故作不知?更何況如今王已非王,賊已非賊。”

皇帝嘆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宮九笑道,“若我從了皇上,皇上又可以給臣什麽好處?若不能讓臣滿意的話…………”

皇帝臉色一沉,冷笑道:“你想殺了朕?”

宮九笑道,“怎麽會,那可是謀逆大罪!皇上大可放心。”

南王世子和王安卻齊齊變了臉色,,南王世子顫聲驚呼,“你竟想毀約不成,別忘了葉……”他瞬間頓住話頭,因為他的脖子上已是多了一道細細的血痕,漸漸殷出血來。南王世子甚至還未意識到自己死了,他在衆人驚愕的眼神中摸上自己的脖子,然後不甘心地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王安腿軟腳軟的跌坐在地上,瑟瑟求饒着,他本就已經年紀很大了,瞧着也萬分可憐。可站在屋裏的兩個人誰也沒有再瞧他一眼,只因他注定已是死人。

皇帝冷笑道:“太平王世子這是什麽意思?”

宮九道,“自然是撥亂反正。”

皇帝冷冷道,“太平王世子這是要棄暗投明嗎?”

宮九道:“陛下可是冤枉臣了,臣從未從暗又何來頭明之說?”

皇帝冷笑不語。

宮九又道,“聽聞皇上喜食茜雲國的如意果佐以竹葉青酒,此果五年一熟且不易保存,能進貢入宮的一次也絕不超過十斤,甚為稀罕。”

皇帝心中一跳,心頭泛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強自鎮靜道:“那又如何。”

宮九笑道:“恐怕皇上有所不知,南疆有一種蠱蟲對這種果子也甚為喜愛。”

“你對朕下蠱?!”皇帝驚怒道。

宮九道:“怎麽會是臣呢,這蠱明明是王公公帶進宮裏面的。”

殿外已經有淩亂的腳步聲,皇帝面上一喜。

宮九從衣袖裏取出一只纖細的竹管,遺憾道:“看來我們的談話要結束了,真是可惜。”他猛地朝皇帝吹過去,只見從竹管裏飛出一道白光,快速的鑽進皇帝的身體裏,只一瞬間,皇帝的臉色已經灰白,逶迤在地,目光呆滞,身體竟已不可思議的速度衰竭着。

“王公公想來應該知道怎麽說。”宮九冷眼瞧了一眼縮在一角老太監。

門終于被沖開了,滿地的屍體,一片慘烈,只剩下皇帝和太監王安。

丁敖心驚膽戰,恨不得就這樣暈過去,一把拎起王安恨聲問道:“這究竟怎麽回事?”

王安瑟縮了一下,顫顫巍巍哭喊道:“南王世子謀反,皇上,上皇中了毒,快不行了!”

第二十二張風波定

元朔六年,帝暴恙,移居泰和殿,皇叔定北王暫代朝政……

——

八月十九,花府。

一連幾日陰雨綿綿,難得放了晴,就連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花滿樓的傷口愈合的極好,雖然仍不能拆下繃帶,但已經可以感受到微微的癢痛,這就足以讓衆人歡喜不已。

如今花如令對王憐花簡直是又愛又恨,又思及離花滿樓康複還有幾許日子,最後幹脆眼不見為淨,帶着幾個兒子出門巡查産業去了,只留下花滿園和花滿城坐鎮花家順帶照顧花滿樓。

花滿城顯然是個相當愛熱鬧的,一大早便吵吵嚷嚷的要“會餐!”盡管王憐花幾人并不很明白什麽叫會餐,大抵也就是一起吃頓飯的意思。花滿園将地方設在了花園的涼亭裏。

涼亭臨水而建,倚紅傍柳,雖然已是入秋時分,卻仍生機勃勃一派繁榮熱鬧的景象。相比于花滿城,花滿園是個很嚴肅沉穩的人,但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呆板無趣,他總能恰到好處的表達自己的觀點并給人以說服力。

四人圍着石桌落坐,桌上大多是新鮮的瓜果點心,一壺酒,一壺茶,還有四個犀角酒盅,氣氛也還算不錯。

只花滿樓無奈道:“我又不能飲酒,用酒盅做什麽?”

花滿城殷勤的執起茶壺将他的酒盅倒滿,哈哈笑道,“不要在意,不要在意!天氣這麽好,可不要辜負了!”

王憐花也端起酒杯嘻嘻笑道:“那我就提前恭喜六公子財源廣進、金銀滿屋。”

花滿城拍着胸脯道,“承你吉言,好說好說!”

花滿園眉頭一皺,卻并沒有多說什麽。花滿城花了百萬兩參與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鬥的事情他并不是不知道,卻也不阻止。贏了自然好,可輸了也能成為一個難得的教訓,花滿城一直活的太過平順了,從未受過半點打擊,是時候該讓他長大了。

“啊,來了來了!”花滿城驚喜萬分的撲向朱紅的欄杆,接住從天而降的信鴿。

“看來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鬥有結果了。”王憐花意味深長的看向花滿園,花滿園微一點頭,不語。

花滿城興奮的取出短箋,喜滋滋道:“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到底賺了多………少!!!!”突然大張的嘴,瞪圓的眼,驚悚又驚吓的表情,尾音幾乎算是尖叫。

花滿城顫抖着手,哆哆嗦嗦漲紅了臉,卻不知是氣是惱,良久,悲憤地仰天長嘯,“西門吹雪我咬死你啊啊!啊!啊!”

花滿樓憂心的喚道:“六哥,西門莊主輸了?那他……”

花滿城猛地擡起頭,晃晃悠悠,發出詭異的笑聲,“三……百萬兩,三百萬兩……三百萬,百萬兩,百萬兩……”

花滿園起身冷冷道,“沒出息!這筆錢花家是不會替你出的,是偷是搶你自己想辦法!”說罷便只留下一個潇灑利落的背影。

花滿城淚流滿面,“七童,聽說陸小鳳認識司空摘星。”

花滿樓不解,“是,我們還有一面之緣。”

花滿城:“聽說他是偷王之王?輕功很厲害?有多厲害?”

花滿樓點點頭,“如果他不想,幾乎沒人能追得上他。”

花滿城急切的握住花滿樓的手,遲疑道:“那你覺得我現在去拜師學藝,還來不來得及?”

花滿樓“………………………………………………”

王憐花“噗嗤”一聲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

帝都,合芳齋,

陸小鳳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了,即使葉孤城留了手,西門吹雪的情況也要比想象中的棘手的多。藥爐的火一直就沒有歇過,葉星士同樣雙目赤紅,疲憊不堪。他本是是少林鐵肩大師的唯一俗家弟子,也是江湖中久負盛譽的四大名醫之一,醫術精湛,天下公認。

但西門吹雪一直沒有醒過來,或者不願意醒過來,因為他敗了,又或者他此生已然滿足了。可陸小鳳并不願意失去他這樣一個朋友,生命是多麽美好,而西門吹雪理應還有大把的時間去享受它,揮霍它,品味它。如同葉孤城的劍道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不再局限于殺人和被殺,反而多了些豁然開朗的味道。這不是很好嗎?

“命是保住了,能不能醒過來都要看他自己了。”葉星士說道。

陸小鳳點點頭,誠懇道:“大恩不言謝!”

葉星士微微一笑,道:“你的運氣果然很好,當日如果再晚上一步,恐怕就不得不牽扯進皇

權鬥争的漩渦出不來了。”

陸小鳳繃緊了臉,“司空摘星他們還未被放出來嗎?”

葉星士道,“你也知道,朝廷自有一套程序,怎樣也必須走個過程過場,就連葉孤城也不例外。”

陸小鳳感慨,“看來如今的局勢到不算太糟。”

葉星士笑道,“虎贲營五萬大軍坐鎮京師,誰敢妄動?皇上聖明,只可惜運氣差了些,倒是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陸小鳳道,“我若是定北王做夢都要笑出來了,只可惜……還是早早避出京師為妙。”

“你們要走了?”門外緩緩走近一道人影,烏發長衣,腰懸兩柄長劍,五官冷峻,氣質高華卻正是葉孤城。

陸小鳳喜道,“你們總算是出來了。”雖然未入大牢,只是被要求暫住在戒備森嚴的宮殿,好吃好喝的供着,但對他們這種人來說也是極大的束縛了。更何況那種地方……啧啧。

葉孤城對他們點點頭,目光落在西門吹雪的身上,問道:“西門莊主如何?”

陸小鳳嘆口氣,“命是保住了,情況卻不是很好。”

葉孤城道,“你放才說要走?”

陸小鳳道,“這裏總是不安全的,西門也不知道甚麽時候才能醒過來。我想先把他送回萬梅山莊再作打算。”

葉孤城贊同道,“這也好,我很期待有朝一日,西門莊主能夠重新取回他的劍。我會等他!”

陸小鳳苦着臉笑道,“我真是怕了你們了,再來一次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在呀。”

葉孤城難得眼睛裏泛起笑意,“你一向福大命大,輕易是死不掉的,否則你也就不是陸小鳳了。”

陸小鳳眨眨眼,“我雖然名字裏有個鳳,但卻不是真正的鳳凰,能不死不滅涅磐重生。我總擔心自己的好運氣用完的一天,那一定會很慘。”

葉星士道,“那誰知道呢?總要看過再說。”

“我就知道,你們總喜歡瞧我的笑話。”陸小鳳呼天搶地。

葉孤城笑起來,他猶豫了一下,道,“如果,西門莊主一直不能醒過來你就去找花滿樓。”

陸小鳳怪道,“他何時成了神醫了,我卻不知道。”

葉孤城道,“塔成沒成神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身邊有一個人肯定能治好西門吹雪。”

陸小鳳道,“那你可以現在告訴我,我這就起程趕過去不是更好?”

葉孤城嘆道,“你應該知道奇能異士總有些怪癖,要請到他們總是需要付出些代價,而我說的這個人尤甚,不到不得已不要去找他。”

陸小鳳道,“真有這樣可怕?”

葉孤城不語,陸小鳳也沉默下來。而西門吹雪緊閉雙眼,似乎睡得很沉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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