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謀事在人

元朔八年定北王着繼皇帝位,秦王,趙王,魏王,膠西王,濟南王奉矯召拒不入京,興兵舉事,直逼帝都。

——

太平王府,太平王在書房內來回踱着步子,前線的快報像雪片一樣紛杳而來,一條比一條急迫,一條比一條慘烈。五位諸侯王顯然預謀已久,方才振臂高呼便得到不少響應,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節節敗退。

太平王的指節一下一下的扣在書案上,緊緊地皺起眉頭,目光死死地盯着一張密旨,幽幽的出起神,那是曾經的定北王如今的隆德帝曉喻他出兵勤王的旨意。他此時正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贏則太平王府的威勢将更上一層樓,輸,則傾家蕩産甚至枉送性命!

“噠噠噠”敲門聲打斷了太平王的思緒,他有些不耐煩的呵斥道:“不是說了,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嗎?!”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宮九站在門口,他的眼睛黑的像墨臉上卻帶着斯文有禮的微笑,道:“父王今日好像不大痛快啊?”

“九兒回來了。”太平王難得扯出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感嘆道:“瘦了,在外奔波可是辛苦你了。”

宮九淡淡道:“為朝廷辦事不敢說辛苦。”

太平王道:“那批丢失的軍饷可曾找到?”

宮九道:“不曾。”

太平王嘆了口氣,似是早就料到了這般結果也并不責怪他,只是叮囑道:“多用些心思。”

宮九點點頭應下,又道:“兒臣一路回來,遇見不少流民,聽說諸侯王興兵舉事不知前方戰況如何?朝廷可曾給王府下達旨令?”

太平王不語,默默将案上明黃色的密旨遞給宮九。

宮九接過仔細的看了一遍,按下,鄭重的問道:“不知父親有何打算?”

太平王猶豫許久,悵然道:“理應……奉旨行事。”話語裏,卻隐隐透出幾分不甘。隆德帝原不過是宮婢所出,身份卑賤,後因其母餘氏很得寵愛,老皇帝刻意擡舉他這才漸漸水漲船高,籠絡住一群朝臣為他所用最終獨坐南面将他們踩在腳下。

宮九垂下眼睫,嘴角勾出一個詭秘的弧度,緩緩道:“奉旨行事自然是好的……可父王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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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不甘心?”

太平王猛地跳起來,瞪大眼,厲聲道:“豎子胡言!”

宮九毫無懼色,淡定的繼續說道:“隆德帝繼位并非名正言順否則又怎會有這場戰禍?更何況這場仗,輸贏還在在五五之數啊……”

太平王喘着粗氣緩緩地坐下去,兩眼瞪得滾圓,指節被磨得發白,顯然陷入了一場天人交戰中。

宮九的笑容愈加深了一分,勸道:“父王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太平王府上下百十口做打算啊。”

太平王沉默良久,定定地看向宮九:“那九兒的意思是……”

宮九道:“兒臣并不是說不出兵,而是何時出?為誰出?怎樣出?這才是重中之重。如今局

勢未明,我們也不好輕舉妄動,最好便是一個字——拖!”

太平王眼睛亮起來。

宮九見狀,語氣越發輕柔帶着幾分引誘的味道:“這戰場上的局勢可是瞬息萬變的,誰也說不好。若是諸侯王當真能打進帝都,那才是真的需要父王出馬的好時候,撥亂反正,不世之功,到時候除了父王還有誰更有資格登上皇帝位!青史留名,功耀古今,父王……可要三思啊。”

“你……!”太平王萬萬沒料到,這番話會從宮九的嘴裏說出來,他一直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事情,如今仿佛觸手可及,心中澎湃其豪情萬丈,似乎自己真的無所不能。

宮九似乎比他還要激動,長袍一撩,當下跪倒在地,道:“天下大亂,非漢高祖、光武帝之才華者,不可平定四海!請父王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為重,還天下之太平。”

太平王嘆息一聲,親自将他扶起來,眼中卻又偏偏帶着逼人的傲氣與野心,緩緩道:“事已至此,為之奈何?”

宮九垂首恭立,眼中明明滅滅,嘴角卻是說不出的諷刺。

最近幾年來陸小鳳都沒有賭過錢,他本是個賭徒,六七歲的時候已經會玩骰子。到了十六七歲時,所有郎中的手法,他都已無一不精,鉛骰子、水銀骰子,碗下面裝磁石的鐵骰子,在他眼中看來,都只不過小孩玩的把戲。

可此時他握着骰子的手,卻生出密密麻麻的汗來,看着對面笑的和藹慈善的小老頭抿緊了唇。

船靠了岸,接船的是個叫吳明的小老頭,上官雪兒和他很熟的樣子,挽着他的胳膊叫的親熱。小老頭長的平淡無奇穿的卻很華麗,處處彰顯着自己的與衆不同。他徑直把他們帶到一條青石方磚鋪就的小路上,不過二三十米長,對面是一座精致的小樓。

“小友可知這裏一共有多少塊方磚?”小老頭突然問道。

陸小鳳一愣,反倒是花滿樓答道:“不多不少,應該是六十塊。”

小老頭搖頭。

陸小鳳仔細瞧去,笑道:“不,是六十一塊,只因這座小樓便是建在最大的那塊方磚上”

小老頭笑起來,從袖子裏掏出六枚骰子,笑眯眯道:“老朽頗好此道,不知小友可否陪老頭子耍一把?賭注,就是這座小樓。若是我輸了,這座小樓從此以後就是小友的。小友可以随時來這裏住一陣子。”

陸小鳳眼前一亮,卻又遲疑道:“若是我輸了呢?”

小老頭指了指花滿樓和上官雪兒。

陸小鳳變了臉色:“這可不行,我平生最恨出賣朋友的人。”

小老頭笑道:“不是叫你出賣朋友,只是玩個小小的游戲。”

“游戲?”花滿樓微笑道:“還請老先生明示。”

小老頭道:“我想跟小友賭個運氣。”

上官雪兒笑道:“這個好,這個好!既不傷和氣還很有意思。”

陸小鳳摸着胡子哈哈幹笑道:“運氣怎麽賭?”

小老頭道:“這座小樓等閑人是無法靠近的,這六十一塊方磚暗藏着七七四十九個陷阱,且不斷變化,就連小老頭我都不一定能平安進到那裏。”

“你也不能?”陸小鳳不敢置信,居然有人在自己家裏安置自己也破解不了的陷阱,這委實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慚愧慚愧。”小老頭笑道,但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真的羞愧的樣子。

“那怎麽玩?”上官雪兒問道。

小老頭道:“我們一人至三次骰子,按照點數指一塊方磚給他們兩人落腳,若是誰先觸動機

關便是輸了。”

“會不會傷及人命?”陸小鳳皺着眉問道。

小老頭但笑不語。陸小鳳一瞬間便明白了,這簡直就是一個玩命的游戲,而他,既不能拒絕,也絕對輸不起!

上官雪兒卻仿佛早就迫不及待的樣子,興致高昂:“那我們開始吧。”

陸小鳳遲疑的看向花滿樓,對方回以淡淡的笑容,卻是全心全意的信賴的模樣。陸小鳳心中

一松,鄭重的點點頭,眼中也多了分光彩。

賭就跟酒一樣,對浪子們來說,不但是種發洩,也是他們謀生方法的一種。可是現在的情況卻不同了,他想留在這裏,就得要有留在這裏的本事。

陸小鳳有把握,絕對有把握。叮當一聲響,骰子落在碗裏,頭一粒停下的是三,第二粒也是三,第三粒當然是四。他看着這粒滾動的骰子,就好像父母們看着一個聽話的孩子現在已經可以看見骰子面上的四點了,紅紅的,紅得又嬌豔,又好看。他的骰子已将停下來,機會已将到手。他甚至朝着花滿樓揮了揮手,笑得輕松愉快。

誰知就在這最後的節骨眼上,骰子突又一跳,停下來竟是兩點。陸小鳳傻了。他做夢也想不到,小老頭居然是個高手,很可能比他還要高些。他就好像啞巴吃了黃連,有苦也說不出,又像是瞎子在吃馄饨,肚裏有數。他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只是淡淡的擡頭瞥了小老頭一眼,然後對着花滿樓道:“第十塊磚。”

花滿樓當然也瞧見陸小鳳變了臉色,卻同樣沒有絲毫遲疑的飛身,提氣,輕飄飄的落在第十塊方磚上,靜,極靜,似乎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陸小鳳的心繃得更緊,将碗緩緩推向小老頭。

小老頭依舊笑容滿面,便拿起骰子便對陸小鳳道:“其實你的運道還不算太壞,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倘若是對一樣事情太有把握了,反而會疏忽,所以該贏的會輸,但是只要還有第二次機會,就一定可以把握住了。”

叮鈴鈴一聲響,骰子擲在碗裏,小老頭兩粒骰子已停下,當然是兩個六點,第三粒骰子卻偏偏還在碗裏打轉。良久,終于倒在哪裏,一點。他擡起頭對陸小鳳笑道:“看,我說的很有道理吧。”

陸小鳳不語。上官雪兒已經迫不及待的飛身落向第十三塊磚。同樣,沒有發生任何事。

第二輪,陸小鳳擲了十五點,小老頭擲了二十點,依舊誰也沒有觸動機關。陸小鳳的目光轉而落在那平整的青石路上,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裏根本沒有機關!但顯然,小老頭那張笑眯眯的臉沒有給他任何答案,也讓他無從瞧出一絲一毫的線索。

“這是最後一輪了。”陸小鳳笑道:“若是平局的話,又該怎麽算?”

小老頭道:“自然算是小友贏。”

陸小鳳微微一笑,“那我就不客氣了。”骰子再次轉起來,他自己的靈犀指也是天下無雙的絕技,忽然伸出兩根手指來,隔空往那粒骰子上一夾,滾轉不息的骰子竟然都停下,上面黑黝黝的一片點子,三個六點!

誰知就在這一剎那間,小老頭忽然撮唇作勢,深深吸了口氣,離他最近的那沒枚骰子就忽然離碗而起。他中指又一彈,“啵”的一聲,這粒骰子竟變得粉碎,一片粉末落下來,還是落在碗裏,卻已沒有人能看得出是幾點了。

陸小鳳心中駭然,反應卻足夠靈敏機智,他得意的摸着自己的胡子,搶先道:“已經不必再比了。結局只有兩個,平局,或者我贏。”

小老頭哈哈笑起來,“的确是。你方才一直在打量這些青石磚,你認為我騙了你,這裏面根

本沒有陷阱?”

陸小鳳微眯眼,打着哈哈道:“我總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老頭意味深長道:“眼見為實,這是個好習慣。”他忽然抓起碗中的骰子擲了出去,骰子垂直的落在第九塊方磚上,只聽“咔”地一聲輕響,剎那間青石磚凹陷進去,幾道細如牛毛般的烏光彈了出來,狠狠地釘在路兩旁的樹幹上,只留下短短的針頭。

陸小鳳簡直心驚肉跳,若是剛剛花滿樓踏錯一步……哪怕只是想起來,他背後都會冷飕飕的,止不住的恐慌。

小老頭很是惋惜的看着他:“瞧,我并沒有騙你。老人家都很讨厭說謊話。”他看來好像依舊那麽誠懇老實,可陸小鳳的心事,他一眼就可看透,正是大智若愚,扮豬吃老虎的那種人。

陸小鳳嘆口氣,突然覺得渾身上下就連每一根骨頭疲軟起來,他沒精打采的指着那座小樓道:“我現在只想進去睡一覺,睡到飽為止,不知道這個要求過不過分?”

小老頭道:“當然不過分。也許你還可以和你的朋友,一起喝點酒,吃點菜,聊聊天也許很快你就舍不得離開這裏了。”

陸小鳳傻笑道:“我這人又好酒,又好色,又好吃,又好賭,若是讓留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那簡直是要了我的命。”

小老頭哈哈笑道:“這道可以理解你年紀輕輕,身體強健,武功又不錯,正是愛出風頭的時候。”他說到了“武功又不錯”這句話時,口氣裏仿佛帶着種說不出的輕蔑之意,不管他是真有此意也好,是陸小鳳疑心也好。反正總有這麽點意思。

陸小鳳故作不知的擺擺手,花滿樓早就等在小樓前,上官雪兒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花滿樓伸出手微笑道:“辛苦了。”

陸小鳳緊緊地握上去,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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