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卷中視角會轉換,(3)

印又深深地蔓延開了些,有的邊緣已經開始發黑。

師父輕輕地一拍,殺氣一瞬間收了個徹底,師娘似乎也冷靜下來,有些驚魂未定。

“切記不要再大喜大悲了,”師父淡漠地說,“否則這樣不受控制的情況會越來越重。”

“你從小便甚是重情義,如今叫你做這些,也确是難為了些。”

“我欠下的債,我還,該讨的債,我還是要讨。”師娘壓抑着恐慌,狂躁,“即使無能,也不能無動于衷,任人宰割。”

“我不應該這麽卑微地死去,毫無尊嚴地死去,如若善良被認為是懦弱,如若退讓成為了縱容,如若真心活該被踐踏,那麽如此種種,我為何還要信,我為何還要苦守?”

“過往的快樂,蒙了風塵,遲早是要變味的,又誰不會不屑一顧?”

“我做的沒錯。”她喃喃自語着,像是在安慰自己,“是他自作自受而已。”

我望着外頭一株奇怪的植物,吊着一個個豬籠似的,籠裏粘些蜜,便有小蟲歡天喜地地爬進去,淹死,醉死,然後腐爛,發臭。如此看來,這植物比那蜘蛛類的開膛破肚要溫柔多了。只是可憐了那小蟲,無論如何難逃一死。

作者有話要說: 火急火燎地想把男主弄死——___*(  ̄皿 ̄)/#____

☆、出游

北城的街市很熱鬧,熱鬧得我很震驚。

我仍從震驚中無法自拔,直至旁邊的那座陰沉沉的大山推了我一把,我才發現離前面的一男一女已經隔老遠了。

“幹嘛,”雖然身高上不占優勢,但是我氣勢還是得擺足了,“你當我願意出來啊,老半天了,從大清早被人吓到現在,滴水未進,餓死我了。”

“還有力氣吼,說明還能走。”

“姑奶奶還不走了,鬼知道你們要拐我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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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有點大,前面那兩只終于聽到了,轉過身來。我立馬發揮出被師父鍛煉出來的那副打死不要臉的架勢,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就不信,師娘她能不護短。

女子看了一眼男子,男子會意,“前面有攤馄饨檔,走兩步就是。”

看我仍不滿地屁股粘着凳子,那座大山便要挪過來将我一把提起,如此機智的我身形一轉,猴似的揣上了他的背,心滿意足的我往他身腰處一拍,“走吧走吧。”

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相信堂堂大将軍七尺男兒被這樣折騰,臉色應該比鍋底好不了哪去,想到這,我就放心了。

混沌倒是沒留心着吃,趁着這個空擋,我的腦子才有時間喘口氣,理理今天發生的事。

剛從國師府回來的我倆,被老鼠王派來的小老鼠們抓個正着,噔的一聲,我第一個反應過來的詞是“抓奸”,倒黴了。

結果倒沒什麽事,就是讓我們換了身便裝,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宮,哦,莫不是這又是那位大官哥哥罩着的緣故?

逃命就逃命吧,雞腿和命之間,當然是命重要。

結果剛開溜,就被那座該死的大山抓個正着,大山的旁邊,可不就是被師父戴了綠帽的老鼠王麽,倒黴啊倒黴,倒了八輩子黴了。

所以我就這麽大義凜然地陪着走了整條街,前面那對男女倒是自走自的,就甩這麽個拽臉色大山在後面,一臉莫名地看着我視死如歸的壯舉,悶不仗義。

“喲,客官您兩兄弟帶着媳婦出來溜達,真叫人羨慕的,兄友弟恭啊。”小二真真是熱情好客得過了度。

坐在面前這兩只見慣了大場面,倒是淡定地喝茶,我心裏的早就罵開了,媳婦媳婦,你全家都是媳婦,怪不得你讨不到媳婦,沒眼色,我這樣的人,找那樣臭脾氣的,他不被我氣死,我都被我自己氣死。

不過看着大山也是憋得慌,我心裏倒平衡了許多。

大街上熱鬧倒是熱鬧,只是這熱鬧感染不到我們,老鼠王拉着師娘将每間鋪子都逛了一遍,随着人潮湧動,雜耍,煙火,沿岸的河流過的船,紅咚咚的冰糖葫蘆,五顏六色的燈籠,沿街叫賣的小玩意,小零嘴,我看花了眼,自然也顧不得一旁被當作小厮使喚的大将軍什麽臉色,反正我們買的東西都高過了他的頭,他一個人搬着,我又看不見。

怪只怪你家老鼠王低調,多一個人都不肯帶出來。

到如今,我倒是真正弄清老鼠王的意圖了,那就是,拐走師娘!可是,他沒想到,他會遇到如此赤膽忠心的徒弟——我。

看你們這麽開心看星星看月亮看煙花,我——我蹲牆角!我看你們做出什麽對不起我師父的事!我,我打小報告!

無視身旁那只鄙夷的小眼神,我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看你們怎麽卿卿我我!

“既然不是人,就不算活着,生辰就沒必要記得了。”

“那好,這次你的願望便收起來,不要說。”

“無憂,如果能再選一次,你會不會救我?”

女子思索了會,答道,“既然已經選了,就不會後悔。”

男子苦笑,沒有看她,望向那遙遠的夜空。

“我的出生,其實就是個失誤。”

“那也是很久遠的事了,帝國分裂,分贓時麒麟玉碎作兩半,我受了重創,只得栖身在另一半玉中,歇了百餘年,又被蘇夫人用了禁術提了出來,修為盡失,記憶全無。”

“那些年被蘇夫人操控着,瀕臨絕境,直到遇見你。”

“我從不是個好人,從小便只被教會兩樣東西,算計,還有通過算計拿自己想要的。”

“我也想過你想要的生活,想除掉蘇夫人的控制,想真正成為一個普通的人,想光明正大地留在你身邊。”

“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也不知道怎麽去喜歡,我是殘缺的,我從沒有想過有人會想讓我變得完整,也沒有想過有人會給予我這麽多,卻什麽也不要。”

“那是她傻,”女子打斷說,“我不是她。”

男子望着女子的眼睛,“我是個商人,天給我的籌碼很少,我想要的,只能自己伸手去拿。”

“你不會變成惡靈,”他堅定地說,“我會想辦法,在此之前,我不會回去幹涉二殿下。”

“不過能否能坐到那個位置,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門一開,砰的撞上了呆若木雞的我,頭上碩大的包都不能将我從震驚中解放出來。

暴露了?什麽時候的事?

我看着盯着茶壺半天沒有動的師娘,心想,完了師父,敵軍方來勢洶洶,師娘随時真的會被拐跑的啊。

我正生無可戀地啃着雞腿,思索着如何帶領師娘逃離魔爪的問題,旁邊那位大山猝不及防地開口了,“你平常都是這麽吃的嗎?”

“是啊。”我白了他一眼,終于在他灼灼的目光下,還是慢慢地放下搭在凳子上的腿,又心虛地用衣袖擦了一下油光閃閃的嘴,但是他還是那麽奇怪地看着我。

“喂,你夠了啊,你這麽看着我怎麽吃啊。”我十分不滿,“姑奶奶我愛怎麽吃怎麽吃,這又不是宮裏,我幹嘛這麽憋氣。”

“我們從前是否見過?”

“得了吧,又是這套路。”我飛速将桌前一堆清掃完畢,“小弟,我拍馬屁的時候你指不定在那個角落玩泥巴呢,你別給姑奶奶我臉色看,姑奶奶自然不會怎麽耍你。”

好吧,我實在受不住他那麽可憐兮兮的目光,雖說這人是無趣了些,但是長得可真不賴的。

“莫不是,你腦子也像我這樣,被撞壞了,啥都不記得了?”

“我找回了我的身份,家人,但是卻覺得這并不是我的。”

“想這麽多做什麽,”我反倒是奇怪起來,“少有你這麽幸運的人,一覺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家人卻都還在身邊,又不愁吃穿的,知足吧。”

哪像我,跟着個不靠譜的師父,又跟了不着調的師娘,小命都不知道被折騰了多少回,唉,說多了都是淚。

“還真是巧了,咱倆都是腦子被撞壞的,這便是緣分啊。”我舉起酒杯,“來,壯士,幹了這杯。”

“我真是昏了頭了,”他理都沒理我,自言自語道,“怎麽會覺得我從前會認識這樣的人,這才是腦子被撞壞的。”

“……”臭小子,你以後有的熬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時候宰一下男主了ε=ε=ε=(~ ̄▽ ̄)~

☆、故地

“他們還是這麽活着,”師娘經常說這句話,這一路我們走了很久,她走到他身邊,要走那麽遠的路,那時候,她的國家将她賣了,他的母親将他棄了,一個在奔向火坑,一個等待命運的判決,無論如何,百姓,還是這麽活着,安居樂業,毫不知情。

南城之所以曾被定為都,是有它的原因的,即使國家覆滅,它還是正常運作着,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甚至沒有了最高權力的禁锢,比往日更添幾分狂野和灑脫。

這一路很無聊,我使了勁地折騰,雞飛狗跳并沒有受到它應有的效果,就如一顆石頭掉進無底洞,半點回響都沒有,他們一個一個都在想自己的心事,寂靜得可怕。

就像,就像眼前,如此熱鬧,偏偏有這麽一處,像個醜陋的傷疤,在這鬧市的中心,格格不入,沒有人在這停留,連無處安身的乞丐都不在這裏歇息。

明明這裏曾經是那麽令人敬仰向往,明明上天賜予他們的就是個睿智仁慈的明君,明明那就是個女孩,她能幹什麽?

一切又回到起點。

女子慢慢地往前,邁一步,風吹起一片衣裙,撩起一絲烏黑的發,她這麽看着這個殘破的籠子,從小,她就想逃離,她沒有想過她的逃離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她永遠要被困在孤獨和過去,殘磚,碎瓦,以往所受的苦難和怨恨統統都變成了笑話,沒有人會記得了。

男子有些擔心,他上前一步,緊緊握住女子的手。

女子沒有掙紮,十指相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哭,可能是因為看樣子師娘已經被成功拐跑了吧,為師父哭的。

師父說我是個傻姑娘,我情願我永遠這麽傻下去。

我一直在固執地守着記憶的閘門,我寧願疑惑,迷茫,我寧願騙自己,我只是不想面對。

我從小每年的願望,都是有吃不完的雞腿,但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快點長大,因為以我的資質,長大後必定是傾國傾城的,那我就可以勾引你了。

你騙我,雪地裏的雞,根本不是雪似的白,我都親眼見到過了。過了這麽多年,我長大了,也來遲了,你的屍體,是被狼吃了,還是被凍成冰塊,藏到地下了?

就算是死,也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活生生變成另外一個人。

我終于體會到師娘所說遺忘的幸運,這些年,師娘究竟背負了多少,又或許說,她身邊的這個男人,足足十年,就只有他記得,他又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雲淡風輕。

我望向身邊的那座大山,他是否也會為似曾相識而疑惑,是否會記得?是否會為記起而痛苦?

大山注意到了師娘關切的眼神,也注意到了我的,只是,他并沒有是我說的那樣,他只是,邁着有些過分輕快的步伐圍着廢墟轉了一圈,始終沉默着,又轉身回了客棧。

那兩只早早入睡,誰都默契地沒說話,剩下我和他。

師父所說的良好修養,及泰山壓頂仍面不改色,通俗說,天塌下來還是要吃飯。

考慮到大山的複雜心情,我決定,我負責雞腿,他負責酒,只是我沒想到,看他喝酒會看得我都想嘗一口,于是一只酒鬼和一只饞貓便這樣聊了起來。

“老鼠王這陰招使的啊,不地道,”不一會,酒勁便上頭了,我也顧不得那兩只睡了沒,“亡人家國還榨幹剩餘價值啊,吃人不吐骨頭啊。”

“小鬼頭啊,”他有些感慨,“這麽些年,你都這麽大了。”

“你說要不趁他睡了,給他來兩刀?”

“站在那的一瞬間,我閃過很多念頭。”他仔仔細細地用酒擦着劍,“當然也有這麽一刀子解決掉他,但是,小鬼頭啊,我從冠禮始,便一直是舔着刀劍上的血過的,見慣了早上還活蹦亂跳的人,沒到晌午身子就涼了。”

“也見過饑荒瘟疫時,流離失所,哀鴻遍野,即使是在停戰的時候,誰不是在忙着開拓邊界,窮兵黩武,誰,又不是擔驚受怕的。”

“這十幾年,算是我過的最為安定的日子,即使內鬥得再兇,他總能讓它不殃及百姓。”

“那,就這麽算了?”

“不知道,”他又悶了一口酒,“我并不知道,這次他遠行,到底是為了什麽,這正是均衡的勢力開始土崩瓦解的時候,失勢的左相,中立的統領,還有新崛起的蘇相,還有個不知所屬的國師,這麽個爛攤子就這麽撇下不管了,卻來到偏遠的南部。”

我一向是聽了這些就頭大的,看着他沉思的模樣開始在我眼前轉,轉啊轉,就倒下了。

第二天早上便是從某人的背上起來的,我睡得像死豬似的德性,竟然足足睡了一上午,硬是挺過了能坐轎子的那段路,雷劈都不醒,某人只能像扛包袱一樣将我扛肩膀上。

打仗的身體就是好啊,我怎麽就不吃胖兩斤呢,沉死他!

某人察覺了我的動作,雙手一松,我慌忙八爪魚似的粘着,抓得死死的。

哦?他只是調整了一下姿勢?嗯嗯,這個姿勢更舒服。他又遞上一條帕子。

“擦嘴。”他僵硬地說道。

我這才尴尬地發現,某人的肩頭上已是泥濘一片,慘不忍睹,上面還整整齊齊的一排牙印,沒辦法,我夢見師父知道師娘跑了,大發雷霆,克扣了我一個月夥食,非常慘無人道,于是,我想咬死他。

這一咬,把某人咬疼了,他一抖,把我颠簸醒了。

“喂,我能走,放我下來。”

“前面便到了,那地方蛇蟲鼠蟻多,你就老實待着吧。”

我望着前頭的師娘,入谷的通道狹長幽深,她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

另一個人牽着她的手,堅定地往前走。

谷內并沒有他們想的陰森恐怖,陽光将樹葉的剪影繪畫得更為精致,路邊不斷冒出肥厚的蘑菇,時不時還會驚走只兔子小鹿之類的。

“先前不是這樣的。”師娘奇怪地說,“這麽多兇獸,怎麽可能還有兔子和鹿?”

“這裏,怎麽可能有陽光?”

“殺光了。”他輕輕巧巧地說出一句,“本來這裏就有陽光,不過被遮住了而已。”

他兩個悶葫蘆,話說個沒兩句,又打住了。

“這裏原來是什麽地方啊?”我湊在大山耳邊悄悄問。

大山的臉色有點白,什麽都沒說,不過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眼前別致的屋子上,沒心思理會他。

屋子小巧,藏在濃密的枯草樹林之間,藤曼纏繞着,覆蓋了整個屋的四面牆,時不時還有幾只小蟲蹦出來,風吹過,便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響。

咿呀,門開了。

男子卻停在了門前,四周看了看,女子回頭望了他一眼。

“怎麽了?”

“沒什麽。”男子又露出個意味不明的微笑,“走吧。”

裏面的光景倒是遠比外面看起來的大,屋子中間刻着個巨大的圖騰,還有個圖得花花綠綠的老婆子,咧着排讓人毛骨悚然的牙。

“時間不多了。”男子對老婆子說。

老婆子仍咧着嘴笑,“陛下等的這麽些年,差不來一時半會。”

“陛下真的清楚了這樣做的後果?”

“朕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很快第二卷就結了,結局會有些倉促,因為還沒完。

☆、終局

隔岸觀火,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們那神秘的事說今天錯過了時辰,就歇一晚上。

那一晚上,老鼠王趁着師娘睡着溜了出來,跟大山在那托孤似的嘀嘀咕咕。

“一路上都沒有人截殺,陛下不覺得安靜得有些過分嗎?”

“因為有人攔下了,”男子的聲音有些陰沉,又帶有幾分嘲弄,“我還有用吧。”

“該來的逃不掉,”他說,“我也沒想逃。”

我翻身上床的時候,發現師娘端正地坐着,兩眼無神。我慌忙抓着她手臂搖了搖,又突然想到,叫醒夢游的人,是件很危險的事。

是的,師娘的身上的妖印已經全部變成焦黑,她盯着我,像我盯着雞腿一樣盯着我,随時一口會咬上來。

怎麽,說到雞腿,我怎麽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

大山破門而入,拉着我跑。

“呃呃,你拉錯了,師娘,你小妹在那。”

他這才回頭看了一眼,順着他驚詫的目光,我也驚呆了,鮮紅的血在雪白的袍上十分紮眼,順着肩頭還在源源不斷地流着,噴灑出來,女子弓着腰,縮在男子懷裏,貪婪地允吸着。

男子倒是無關痛癢,“逃吧。”他說,“他終歸無意傷了你們。”

大山掙紮良久,終于拽着神游的我往外跑。

外面有很多人,很多兵,還有師父,他就站在前頭。

他變得不一樣了,我同他說師娘在裏面,他就只是嗯了一聲,置若罔聞。

我以為他很在乎師娘,所以守了她十年,我以為老鼠王很壞,他能看着自己喜歡的人身處險境而無動于衷,今天,今天我又糊塗了,原來等她不止一個人,隔岸觀火的也不止一個人。

我突然為她感到很悲哀,誰,有誰是真心呢?随着形勢變,人的心意也會變,又或許說,如果沒有一個機會,就只能埋葬在深處,誰都不知道。

有人出來了。

他抱着昏睡的女子,從容地踏着火,雪白,血紅,焦黑,疤痕,燒傷。那雙鑲着碎玉般的眼睛失去了光芒,他變得沒那麽耀眼了,變得普通,甚至狼藉。

雨嘩啦啦下着,火嚣張地燒着,它并沒有滅。

男子放輕了腳步,似乎是怕吵醒懷中的女子,只是剛遠離危險,男子便支撐不住了,慢慢地跪了下去。

他說,“昨天我做了個夢。”

“我在前面走,你在後面屁颠屁颠地追,原來,你小時候長這個樣子。”

“真有意思。”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一個個按部就班,老鼠王被人捆着扔回北城,仍舊當他的皇上,師娘仍是宮中混吃等死的一員,只是倒黴的我,莫名其妙就被人打着包袱扔到将軍府了。

因為臭要面子的某人鐵了心要将我通身所謂不合禮儀教養的惡習改掉,并且又臭不要臉地認為,自己家的教習嬷嬷最好。

而我勉強留下的原因,是因為他搶走了宮中的做菜最好吃的廚子,吃,永遠是我的頭等大事,那小子非常幸運地踩住了我的痛腳。

後來,便随了戲本子說的那樣,那位大将軍急流勇退,帶着他那個永遠學不會規矩的傻媳婦,找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過神仙般逍遙自在的生活。

偶爾,我也會聽聞些宮裏頭的消息,說是操勞過度,皇上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朝上的那幾個有兵有權的便鬧哄哄的,那時候,我身邊那位也淪為草寇占山為王有些日子了,當官的自個亂起來我們倒樂得清閑。

再有些時日,說宮中發生了些動亂,那老鼠王說是在動亂中叫人給誤殺了。

我看着不遠處在逗娃遛狗的男人,曾經的大将軍,功名說不要就不要了,仇恨說放下就放下了,每天聽着我唠叨柴米油鹽的,帶着娃又哄又鬧,威名赫赫倒是給我生的兒子當頭撒泡尿,生了氣憋半天沒發脾氣。

他曾經這麽牛逼的一個人,變成最普通的一個百姓,一個丈夫,一個父親。

他說這樣很好。

我有些惋惜,但是也覺得沒有不比這更好的了。

這樣的生活,有的人那麽努力去争取都得不到。

我最後見到師娘,就是無憂公主的時候,她還是一個人,孤獨地,抱着她自己十六歲瘦小的身軀,正如他承諾的那樣,她再也不用擔心變為惡鬼了,因為原先器靈的力量,他送給了她,執念已了,她可以安心地,等待消失的那天。

只是她也終于體會到,當年,她的決絕,對他,是多麽的殘忍。

我握緊了身邊男人的這只粗糙的肥豬手,想,若到了那一天,我一定跟他一起走。閻王很了不起嗎,沒我男人了不起。

☆、後記

這樣的情景已經不陌生了,她從年幼起便已經習慣。

她剛早起,外面早已亂成一窩粥,便沒有人去管她是否洗漱正衣冠。

她赤着腳,随意披起衣裳,烏黑的秀發随風散開,她飛奔了起來。

推開四處逃竄的宮奴,踏過血液凝固的守衛,穿梭明晃晃的刀劍,她知道她要去哪。

她停在那道陳封多年的門前,喘着氣,又深吸了一口氣。

咿呀,門開了。

男子坐在輪椅上,苦笑,可能連表情都已經不怎麽能控制得住了,笑得有點難看。

“現在,所有欠你的人都死了,就剩下我了。”斜陽映了下來,封閉多年的宮殿溢滿污濁的空氣,聲音游蕩在空曠中,像幽靈。

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能走,還能說笑,現在,他就只能歪着身子坐在那,生機如流沙般迅速從他身上消失,他已經越來越像一個木偶。

“你,能不能讓我,像從前的無心,那樣活一天。”

她贏了,卻沒有原以為的釋然,反而更加,沉重。

“我,我好想再抱你一下。”男子的聲音有點哽咽,

“從來沒有人在意過我是誰,我想要什麽。”

“從來沒有人遞給我一盤雞腿只是因為我餓了。”

她沒有想到,從前日日夜夜想要對付的,算計的,較勁的對手,無時無刻想将對方至于死地的人,竟然是這樣的。

男子聽見了動靜,“怎麽,是來殺朕的,還是來看笑話的?”

他已經不認得她了,但是她卻認得,他手中緊握的,十幾年前她送給他的白玉小虎。

“你走吧,”她說,“離開這,找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

“不,我已經過夠了颠沛流離任人宰割的日子。”男子嘶啞着嗓子回答。

外頭短兵交接的聲響近了,慘叫聲,厮殺聲,器皿砸到地上的聲音,還有,她和他的呼吸聲。

“南國的舊部攻進宮裏了吧,如今,她倒是如願了。”

“用得了手段,她會活得很好的。”

她坐在他旁邊,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曾經的他倆也這麽簇擁着,度過冰冷的嚴寒,她不說穿,就這麽靜靜地聽着。

這幾年,對于她,他什麽都知道,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樣,算不算他與她之間就扯平了?

“如今,她也變得這麽冷了,冷得可怕,像這裏一樣,像所有人一樣。”

已經許久沒有流淚,久到她以為,她的眼淚,像她的感情一樣,早已幹涸,僵若冰川。

她抱住了他,他的肩膀還是很寬,她抱不過來,有胡子了,很紮人,有沒有好好吃飯,硌的要死。

原來不只是她在等,他也一直在等,那個一直等不到的不變的人。

曾經的南國二殿下登基的慶典鐘聲響起時,無憂正在趕往南方的車馬上。

那個曾經無比輝煌,叱咤風雲的帝王,安靜地伏在她的膝間,熟睡。

她那麽坦然地跪在母親的墳頭,數十年的光陰,梅樹粗了一圈,依然傲然立着,墓碑被青苔侵蝕了一層,被綠蔓覆蓋了一層,早已不知道被什麽蛇鼠占了。

無心就坐着,看着她忙忙碌碌地打掃。

“母親,我回來了。”

“二哥夙願已成,大哥被一個鬼機靈的丫頭抓走了,不大靠譜,但是善良讨喜。”

“很久之前,就想告訴您,我喜歡一個人。”

“您看現在他就好好地在這。”

“母親,我再也不想困在過去的深淵裏了,我想好好度過剩下的時光。”

許久前,她以為她要的是自由,其實,如果沒有身旁的他,一個人的路,自由對于她,不過是另一個籠子。

“走吧。”她推着無心的輪椅。

“我們去哪?”

“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一個很安靜的地方。”

無心的意識慢慢變得混沌,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有時候連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來。

村裏的人都很熱情,幫着無憂張羅新家的布置,半山腰上,正逢着初春,繁花遍野,萬物複蘇,正是副好景色。

忙碌了一天,四處尋不見無心的無憂急得團團轉,回頭卻發現他在屋前呆呆地望着西邊的日落。

橘紅的一片,山間紫色的霧氣一片,燦爛的花,新出的芽,還有,一臉着急憋屈得想罵人的無憂,奔向他的無憂,他的無憂。

收拾房間落得一臉灰的無憂,穿着最平常百姓家的粗布麻衣的無憂,忙碌着新生活的無憂,和自己在一起的無憂,終于想起怎麽去笑。

他不想離開,才剛開始不是嗎?他認為的幸福,才剛剛開始不是嗎?

他伸手,張開手臂,他吃力地,努力地想做這個動作。

清脆地,有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無憂并沒有聽到,她大喜過望,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能動了?”她一次又一次地确認,“太好了!大半天了,你肯定餓了,我做了面,等下,我給你端過來。”

“等一下,過來。”

“什麽啊?”

無心細心地抹去她臉上的灰,端詳了一會,幹淨了,滿意了,才放她回去。

“無憂。”

“又什麽啊?”無憂有些無奈,都跑出老遠了,故意耍她的不是。

“我愛你。”

“哈?你說什麽?”風一吹,無憂的耳朵有點背,“什麽什麽啊,回來再說。”

還是沒聽到嗎?男子有些失望。

的确太遲,她聽不到了,永遠,永遠也聽不到了。

被枝葉切得細碎的斜陽漸漸下移,男子的身體開始變得支離破碎,灰燼在空中點點散盡,風一吹,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女子趕到的時候,只見到一張輪椅,一件衣服,她又看看手中的那碗面,沒有雞腿,零星地飄着幾粒蔥花。

還是熱騰騰的,冒着氣。

她呆呆地杵在那,不知所措起來。

“他走了麽?”她同自己說,“面還沒吃呢。”

是嫌她走得太慢嗎?餓壞了,生氣了?還是嫌她做得太難吃?

他會回來的吧。

女娃鬼哭狼嚎的聲音把她給驚醒了。

“我怎麽在這?”無憂掙紮着要起身,“我要回那地方等他,他剛恢複,又餓,又不識路。”

“他死了。”女娃哭着說,“他死了。”

無憂這才發現,床頭,端正地放着一對玉,血紅的玉,只是其中一塊有了裂痕。

“死了?”她咀嚼着這兩個字,“是啊,都還給我了。”

“他的命,我的國,還有我曾想要的生活。”

“他再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她看向窗外,春意依舊盎然。

“去吧,叫你師父來。”

☆、結束

風流倜傥的男子依舊風流倜傥,無論手握着誰的生殺大權,奴隸的,君王的,一個帝國的,都依舊是風度翩翩的模樣,無論腳下踏的,是泥濘的鄉間小路,還是萬丈金絲鋪成的皇道,亦或是地獄中由屍體肉身堆成的忘川,他照樣這麽走,不管不顧。

他已經許久沒有面對面坐在這個女子面前了,每當他以這個身份坐在她面前,她總是不那麽好。

第一次的時候,是在握着各自的籌碼交易,斟酌,衡量,算計,她都要被自己曾經熱愛的一切給賣了,還是那麽若無其事地下着棋,說着笑,把自己藏起來,別人什麽都看不見。

第二次,狼狽地逃了出來,還是說着笑,等那個滅她家國的人,然後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燒了。

第三次,還是在等那個人,直到他一箭射殺在陣前,被踩成爛泥。

第四次,還在等嗎?

女子端坐在他面前,淡漠地垂下眼睑,她的面前擺了一對玉,她輕輕推了過去,玉與木桌子摩擦出沉重的聲音,兩塊玉便放到了國師面前。

“無心走了以後,我恍惚記起些事。”

“我同你,是否有過這麽個交易,”她擡起頭,男子這才發現,自額頭起,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些如瓷器碎裂時的裂痕。“我記不清了,不過,你應該是需要這個。”

“不必了,”男子有些躲閃着喝了口茶,“麒麟玉碎,我想做的,已經做到了。”

“是麽。”女子沉默了會,

“那我能不能再問你些事。”

“何事?”

“父王北伐,帶的兵,并不是那麽多,剩下的呢?”

“我二哥,為何,成了今日這副模樣,他又為何,驅逐大哥。”

“我以為,我是被燒死的,因為我的記憶只有在那之前。之後,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麽。”

“丫頭。”男子欲言又止。

“你并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女子微笑着,“我裝糊塗了半生,不想再裝了。”

男子又沉默了半晌,

“你不是被燒死的,是被射殺陣前,被萬馬踐踏而亡的。”

女子并沒有什麽驚詫,這樣的舊事,對于她,不似過往,反倒似旁人的故事。

“本來就是背水一戰,遇到了大殿下,勝算渺茫。”

“二殿下被俘虜,臉上刺了奴印,出逃後,迫不得已,将臉換了。”

“我記得。”女子打斷說,“黃沙呼嘯,他舉起弓射向我的樣子。”

“那是噬人谷最結實的樹幹,我花了三年的時間一點點地鋸,又花了三年的時間一點點打磨,又花了三年時間刻上花紋。”

“我還記得他第一次練弓的樣子。”

女子又想了想,到外頭拿了個錘子,又拿了另一半完好的玉,重重地一下一下地砸,直至同另一半玉一樣,出現細密的痕。

國師并沒有阻止女子近似癫狂的行為,他只是感嘆,從前他也并非沒費盡心思砸過,只是怎麽砸,都不碎,如今,一個半死之人,心死之人,倒是這麽輕易就碎了。

第二天,當包子再來的時候,原地已成了一片廢墟。

費盡心思置辦的一切,這麽輕易就燒了,無憂走時,卻一點都不覺得可惜,不知無心是否有來世,若沒有,有這麽間破房子,他也有處歇腳。

她決定要走,找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消失。

她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又披散着頭發遮住可怕的臉,無心已經走了三個時節,她也差不了幾個時辰了。

新年的瑞雪,下得紛紛揚揚,又是一片紅的白的,白的是雪,紅的,是春節家家戶戶的春聯,炮竹,窗花。最貧苦的的人家臉上都挂着笑容,并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很滿意,她抱着雙膝,身旁是偶爾幾個富貴人家發的紅點白包子。

她真切地感覺到了快樂,因為她身邊的人都很快樂,舊一年的辛勤勞動,新一年的殷切期待,沒有戰亂,沒有窮兵黩武,一切都是他們所期盼的樣子。

無心似乎又活了過來,有時他十二三歲的樣子,啃着那白包子,皺着眉,天真又狡黠,嘟囔着,“這麽難吃的東西你吃得下?”

有時他又是那沉穩厚重的模樣,他望着快樂的衆人,回頭,給她一個難得的微笑。

她瑟縮在一條狹窄的小巷,天越來越冷,雪越下越大。

她看見,低矮的瓦房內,冷冽的寒風漏進,屋裏的人卻不覺得冷,因為他們緊挨在一起,屋頂還生着袅袅炊煙。

雪已經滿過腳腕了,她也開始凍得沒有知覺。

有雙鞋停在她的跟前。

那是雙雲靴,她知道,上面的每一針每一眼她都知道。

她略擡起頭,冬日的初晴,是什麽模樣的?像他的眼睛,溫和而細膩。

一只白玉似的手,有些練劍落下的繭。

像很多年前,她伸出了手,對着祭臺上瀕死的他。

她沒敢接,不知是沒有力氣還是什麽,也許是怕,接上了,又是一場空。她努力地擡起頭,想多看他幾眼。

一生的悲喜,都在一瞬間流連着逝去,繁華,貧賤,愛很,離散,一幕一幕,看不清,捉不住。

她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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