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卷中視角會轉換,(2)
去,她便說開了。
“從前啊,我老是懷疑你和我大哥有一腿。”
“哈?”我一口酒噴了出來,“不是,我什麽時候見過你大哥,不是,我在光榮犧牲前不是都住在這個大籠子裏嗎?然後就在山上了。”
“胡說,小時候你奶奶可是整天叨叨你對着我大哥色迷迷的樣子,跟你對着雞腿的樣子是一樣的。”
“我奶奶?”
她忽地又不說話了,沉默着又灌了幾杯。
師父說沒什麽好東西,還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如果可以,”她說,“我真的很想用我這個最該死的人的命,來換回所有能給予別人快樂和希望的人的命。”
“換我大哥的命,那麽母親就不會傷心,換我母親的命,那我父王就不會變成這樣,或者,換你奶奶的命,那麽你就不會這麽絕望。”
“或者換我父王的命,也許南國不會亡。”
“偏偏我是最自私的,我用我的命換了那個亡我家國的人。”
“你以為我是為他好嗎?不,”她又在笑,“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都只是被孤獨逼得在懸崖上步步為營,簇擁着取暖,我不過是讓他失去我,我只是想讓他痛苦而已。”
我驚得說不出話,不知道是怎樣的決絕,才能讓一個人以死別的方式來告別一個自己深愛的人,一個簇擁着一起取暖的人,也許在世上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人。
“擁有所謂人的感情,又能怎樣?”
“我将自己都賭上,還不是滿盤皆輸。”
“不一定啊,”我說,又想起那男子溫和的眉眼,還有每個魚肚白的天亮前。“也許你早就已經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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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用了,我并不需要那些東西了,我也不會再相信那些東西。”咿呀咿呀,一步步,她堅定地走,手提着六七個空酒罐子,步伐卻異常沉穩。“我早就應該知道,捉摸不透的東西遠不如能抓在手中的實在。”
“我那麽拗,還不是拗不過命。”她嘆了口氣,“傻姑娘,也許你會幸運些。”
我有些不忍心,雖然我一直陪在她身邊,但我還是覺得她孤零零的,盡管我想盡辦法想走進她,安慰她,但是總覺得她在逃避我,像是藏起來了一把刀,寧可紮傷自己,也不想紮到我。
破天荒的師娘自從那次尴尬的午睡後就提了個檔次,我也搞不懂什麽亂七八糟的官,總之,我家師娘,也算得上是後宮中的一號人物了。
自從給皇後一個下馬威以後,我認為此等晉升可視為戰利品,正如殺雞是用來吃的,戰利品就是用來炫耀的,從此,我便能更加趾高氣昂地從那些嚼舌根的寡婦們面前,路過了。
我這嚣張的氣焰,被一個不速之客殺個措手不及。
“似乎你有點心不在焉啊,這麽多天,怎麽他還沒有對你放下警惕。”
“欲速則不達。這些年與我相似之人在後宮還少嗎,何況,我還是你硬塞進來的。”
“對小妹,對皇後你打算怎麽辦?”
“怎麽,你心疼了?她不過也是個木頭而已,她可是怕死了你揭她的底,毀了她現在的安寧日子。”
“但是——”
“她的确有利用價值,但她并不可信,你坐上那個位子,對她并沒有好處。”
有些溫熱的東西滴到了我的臉上,也滴到了我手裏端着的那盤雞腿。
紅色的,水,不是,是血,從屋檐上滴下來。
“進來吧,該死的人都死了。”男子說。
“誰的人?”師娘瞄了一眼被吓得瑟瑟發抖的我,遞來了帕子,“是他的嗎?”
“也許,畢竟他也需要一個信任別人的理由,特別是功高震主的權臣。”
“你太過着急了,鋒芒畢露可不怎麽好。”
“我有分寸,如今的朝局,半數是先前北朝遺留的舊臣,半數是皇帝自己培養的親信。”
“難道就沒有人對當今皇帝的身份有過懷疑?”
“時隔已久,早已沒有人記得當年的猖獗的禁術。況且,他們需要一個像樣的君主,他們只知道,有一個君王的繼承人穿着這身華貴的衣服,長這個模樣,又怎麽會注意一個奴隸?”
師娘就只是笑,笑得差點岔了氣。
“你管這麽多做什麽,不都是這樣嗎?”師娘喝了口茶順氣,“不着急,十年都等過來了,也沒什麽等不起的。”
“瞧你,不就是個監視的人嗎,怕成這樣,”這句話是對我說的,“大人,你可吓着我的丫頭了。”
“這沒什麽,”男子又笑了笑,“你想着平時殺雞是怎麽殺的,就當是雞血。”
“反正,像雞不死我們就得餓死那樣,他不死我們可就得死。”
“弱肉強食本就沒什麽善良仁慈,這都是對自己的殘忍。”
“好了,”師娘下了逐客令,“我可不想讓你教壞我的姑娘,先等着吧,等你的好小妹有些動作,好戲就将上演了。”
這個讓我一直憋着喘不過氣的人終于走了。
“師娘,你就是為了這個來這個大籠子裏的啊?”
“不,準确來說,”師娘盯着那男子的背影,眼裏發出詭異的光,“我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死後被囚禁的這十年,都只是因為我自己不肯放過我自己。”
“我生前曾許下承諾,我會将我弄丢的東西,拿回來,那東西,包括南國。”
“我要那個男子登上皇位。”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對于男主,是真的死心了——
男主還一臉懵逼——
☆、月色
宮前,芳草萋萋,月黑風高,正是作奸犯科的好時期。
盡管我多次向師娘抗議,但是師娘死活不肯砍掉宮前的荒草,還将他們裁成一塊塊的,興致勃勃地,可憐了我,每天天一黑,風一吹,呼啦呼啦的活見鬼,每次路過都心驚膽戰地。
師娘的品味真是獨特,別人家的姑娘都是養養花逗逗鳥的,她倒是養起草來了,師父的品味更是獨特,竟然會看中了師娘。
窸窸窣窣,肯定是哪只偷吃的老鼠在穿過草叢。
草都壓倒了一大片,這只老鼠還挺大。
這只老鼠,像個人這麽大,嗯,不,他就是個人。
還沒待我口中那句“抓賊啊!”吼出口,便有人麻利地從身後将我手中準備用來砸人的堆火的火鉗子奪了。
師娘還扒拉着半邊的披風,小胳膊提着火鉗子,睡眼惺忪,我便急忙将那幾句話憋了回去,若是将半迷糊的師娘吼醒,那我下半夜也就不用睡了。
那人勉強扶着門,渾身酒氣,哦,原來是只醉耗子。
不是,這耗子好眼熟啊,不就是擦口水的那位?可憐,我下半夜的确不用睡了。
看着這兩人四目相對,場景又一次頗為尴尬,我便退到一邊假裝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看到。當然,為了師娘的“安全”以及師父的幸福,我還是幹起了老本行,聽牆角。
“長得像就罷了,怎麽脾性都是那麽像。”可惡,這只色耗子,喝醉了不起啊,把爪子從師娘臉上拿開!
“從來就沒有想到,我竟有這麽個弱點,還暴露的這麽徹底。”
“這一個一個的,有的眉眼像,有的輪廓像,有的性子像,就算有的只是有些小毛病像,但是我也這麽喜歡,因為這一處那一處,都能看見你的痕跡。”
“再像,終究不是就是不是。”
女子靜靜看着在床上醉成爛泥的人,銀白的月光順着烏黑的發柔柔地瀉下來,流到男子的俊容上,女子的目光清澈而冰涼,認真地傾聽男子亂七八糟的醉話。
終于,嘀咕聲小了下去,女子在一旁的櫃子摸索了會,是把秀氣的匕首,透着晶藍的光,森森的寒氣。她抽出了一小段,刀面上映出她的模樣。
男子的睡姿依然不安穩,女子盯着匕首好一會,又瞄了一眼亂動的男子,還是收回了匕首。又壓了壓男子踢掉的被子,坐到了一旁,挑了挑昏黃的燭,翻起一冊卷。
夜還是靜谧的,除去遠處依稀的蛙聲,近處不時的掀紙聲,門外的我困意襲來,師娘仍在看書,專心致志,全神貫注。我便掩上門,悄悄離開。
清晨,呼啦啦地荒草被踩倒了一片,平日冷冷清清的今天倒是出奇的熱鬧。
一堆奇奇怪怪的人,在跳大神。
還有一堆人擠在殿前,除去為首的皇後目無表情,其餘躲在她身後的表情可謂五彩缤紛,有解氣的,有好奇的,有落井下石的,有冷眼相待的,窸窸窣窣地在竊竊私語。
到處都在找師娘,急得團團轉,結果聽到上頭傳來輕微的鼾聲,由屋頂順着風漏了進來,便看見師娘睡姿頗不雅地趴在天梯盡頭屋頂的那個大洞上,暖洋洋地曬着初起的太陽,嘴邊還挂着可疑的閃閃發光的水跡。
這麽大的動靜,她倒是睡得安穩。
跳大神的噴了一口酒,火一點,燃了起來。
荒草都燃了起來,火急忙忙地,像饕餮,大邁步向那殘破的宮奔去。
我針紮似的跳了起來,又被人按了下去,那個為首的尊貴而又面目可憎的女子,一把抓起了我的下巴,鮮紅的蔻丹像刀子一樣紮在我臉上。
“木頭不是最怕火了嗎?”她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既然已經死了,既然都決定放棄,為什麽又回來搶,搶我的東西。”
“這不是你的,本來就不是你的。”我掙紮着,掙脫不開,可惜了這麽多雞腿,我一點力氣都沒長。
頭上沉重的飾物清脆地叮鈴作響,她的臉上殷紅的胭脂一片,慘白的毫無血色的皮肉一片,因為驚恐與得瑟混合而成的癫狂,她的身體有些抽搐,本也是個絕美的人,太執着于手中所有,想牢牢拽住,将自己也捏了個粉碎。
“沒關系。”她猛地撒了手。我也猛地向前一摔,摔了個狗吃屎。
“我不殺你,不過是個丫頭。”
“只是這張嘴太讨厭了。”
便有人會意,拿了碗黑不拉幾的藥往我嘴裏灌。
衆人都散盡了,豆大的汗從我額頭滴下,我只能維持着那個狗吃屎的姿勢,拼命想向那火海挪動,嗓子早已沒了聲音,粗啞的幾聲像小鴨子叫,呼啦的風一吹,淹沒了。
師娘還真是可憐,兄弟是個大官,又認識這的老大,結果被老大他媳婦給幹掉了。
感嘆着感嘆着,我覺着這個姿勢不爽,便扭過頭,突然感到毛骨悚然起來。不遠處有座涼亭,裏面站着一個人,他一直在看着,隔着半個湖,紋絲不動。
他并沒有穿那身顯眼的明黃,但是我一眼便認出了他。
他看了多久?是從點火開始,還是火勢最旺的時候?
火光沖天,濃煙肆意,早已吞噬了那個熟睡的小小的身軀。我痛得蜷成一團,常年被寒風浸染的籠子終于有了暖意,即使那是窒息的,致命的。
記憶中有從沒有睡過安穩覺的人,有總是站在殿頂翹首以待的的人,有為了保護一件死物而變成肉泥的人,有淪為敗寇被侮辱燒死的人。
不知道誰跟我說,“等我打了勝仗回來,抓北國的雪地裏走的雞烤給你吃。”
“我不在的時候,去找我小妹好了。”
雪地裏的雞是什麽樣子的?像雪一樣通身雪白的羽毛嗎?
“長大了我當你媳婦。”
“這麽小懂什麽是媳婦嗎?”
“我不管,反正你烤的雞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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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下若在,便不會容忍公主的做法。”
“大殿下孝順,聰穎,勤勉,二殿下鬼主意最多,公主的脾性就是二殿下帶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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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碎瓦刺痛的感覺是什麽?痛嗎?只剩下皮肉劃破的感覺,血流出的感覺,麻木得忘記了疼痛應該是什麽感覺。
是什麽聲音呢,腳步慢慢靠近的聲音,铿锵有力,是個軍将。
是個模糊的輪廓,盯着火光看得久了,又隔了一層淚,眼睛有點不好使。
腦子更不好使了,它疼得厲害。
也許我只是想去逃避,眼前的這個人,跟我記憶中原本一個早已戰死沙場的人,長得一模一樣,除了,他沒有認出我,除了,他穿着北國的戰服。
我聽到腦子裏轟隆轟隆的聲音,不知是什麽崩塌的聲音,我想叫他一聲,但是什麽都說不出來。我想比劃,卻被人半架着拖走了。
我看他疑狐地望了我一眼,轉身向那位天子複命去了,他的身影便越縮越小,終于不見了。
☆、鼠禍
我十分讨厭黑乎乎的地方,就像現在困住我的地方,陰暗,潮濕,稀疏的幾束光從牆上一個高高的小窗逃了進來,十分狼狽。
這樣的地方老鼠特別大,特別兇。
我只好蜷成一團,但是沒什麽用,不只是冷還是害怕,總是忍不住顫抖。
第一次進山裏的廚房,就和一只橫行霸道的老鼠瞪上了眼,大戰三百回合,後來師父看着那只肥碩的老鼠被一刀兩段的身體,搖頭嘆息道了聲罪過,然後把它烤了,之後的三個月裏,我都繞着他走路。
師父講的每一個鬼故事都是老鼠。
“從前有個傻姑娘,只喜歡兩樣東西,吃和偷懶。結果跟了個傻主子,好日子沒過多久,她倆就被關小黑屋了,不給吃不給喝,連取暖的火都沒有。”
“幸虧啊,傻姑娘藏了兩個包子,但是她傻啊,把它給她的傻主子了。”
“這宮中啊,活的東西除了人,便是老鼠了。沒有吃的,能吃的,也只有這麽兩樣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我連大聲哭的力氣也沒有了,連抽噎的聲音也像老牛拉車一樣,覺得渾身燒得滾燙,哭着哭着支撐不住了。
叽咯,牢門開了。
我第一次發現,師父狐貍一樣的笑容,并不是那麽欠揍,師父那身偏偏然的白衣,并不是我說的那麽自戀,師父的聲音,再不靠譜,在我聽來是那麽踏實而安心。
神秘,也許居心叵測,卻總是在我半死不活的時候及時出現。
他一臉嫌棄,還是勉強地抱起了我。
“就幾個月,怎麽就混成這樣啊?”
我悲憤交加,在他懷裏鬼哭狼嚎,還不忘在他潔白的衣服上印上幾個灰乎乎的爪印。
“別叫,別叫了,殺豬似的,嗓子真得治治了。”
我不管不顧,師父提起我的衣領子想一把把我扯開,可惜我像牛皮筋一樣粘在他的身上,鑒于他的惡劣态度,我還理所當然地将鼻涕和眼淚一股腦地抹在他衣服上。
師父無可奈何,只能頂着衆人看笑話的眼光與滿臉的黑線走着。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怎麽救了一個又一個的,又要像祖宗似的供着。”
我仍不依不饒地發脾氣,直到失去知覺。
我是被雞腿的香氣餓醒的,迷糊中看到個渾身被白布纏得結結實實的粽子,在用它類似爪子的東西,抓着只雞腿在我鼻尖上晃。
媽呀!我大叫一聲,震驚趕走了我的食欲,我猛地一扯被子将自己裹得嚴實,心中嘟囔,鬼差大哥你放過我吧,我不過是平時殺雞殺的多了些,偷吃偷得多了些,我是個好人啊,是好人啊。
不只是誰在一旁噗叽一聲就笑了出來,便聽見師娘那尖聲細氣抱怨聲,“沒趣沒趣,你就欺負我現在不能笑。”
好不容易哄得我相信我沒死,戰戰兢兢地掀開我的小被子,看到師父師娘,又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師娘傷得很重,只能勉強扯着嘴皮子講話,連笑也不能,卻還有心思來開玩笑。
我擔憂地拉着她那只被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爪子,低着頭不敢看她,撓了撓,又撓了撓。
“不是你的錯,”她說,“若不是我願意,又有誰能傷害我?”
“不用擔心,木頭,是沒有感覺的,我不會痛。”
師父早已收斂了笑意,“如今,那位怕已經識得你的身份。”
“可不是,像你與包子這樣的故人,除了他,可沒有什麽人認得了。”
“他的這步棋走得好。”師娘神色凝重,“原以為只是我在下棋,不曾想還是讓他先我一步。”
師父沉思良久,道,“如今朝堂勢力盤錯複雜,有以左相為首的北國舊臣,三朝元老,又是當今皇後的父親,勢力穩固,有以北将為首的北征功臣,皇帝向北擴張領土時立下戰功,威名遠揚,後回北城統領禁軍,朝內也有不少追随者。”
“皇上便任其争鬥,從中周旋制衡。”
“那為何,如今想要改變如此相對平衡的格局?”
“他并不喜歡脫離掌控的東西,就算他殺盡天下的巫師,他永遠都不是個真正的人。沒有人,容忍一個妖物坐在王座上。”
“他害怕了?”師娘眨了一下眼睛,帶着笑意,“因為你?”
“不是哦,”師父又露出那狐貍的微笑,“是因為你。”
“你在這宮中可是折騰得快活?”
“挺好,”師娘不耐地翻了個身,無奈脆弱的白布就此吧唧一聲斷掉了,她也不理會,“這麽說,我的好妹妹認了個好爹,還抓住了無心的這個把柄做要挾?”
“可惜啊,當年政權初立,為了站住腳,皇帝還是答應了這麽吃虧的買賣。到了今天,皇帝漸漸培植起自己的勢力,左相還這麽剛愎自用,不知收斂,而皇後又是同樣的這麽個特殊的身份,你以為,他會這麽算了?”
“那麽,你以為,無心想壯大自己的勢力,我二哥這樣的人,能到什麽位置?”
“皇帝多疑,在皇帝的心腹安插自己的人,怕是沒這麽簡單。”師父俯下身,又拉了一圈白布,小心地纏好,仔細地打了個結,“這次他便是故意責罰蘇兄,做出他失去寵信的假象,以便皇後對你動手。一來,尋個由頭将皇後踹了,二來,皇帝一直在搜尋皇後身世及左相一派的痛腳,三來,便是弄清你是誰,并重新調查蘇兄是誰。”
“但是他需要一個能掌控的人,有才能,擔大任,以代替左相的位置。”
“他有個更好的人選。”師父抿着嘴,有些猶豫,“丫頭,——”
“我知道,”師娘垂下眼簾,“他沒死,只是又是忘記了。”
“忘記了就別想起來了,這樣活着也挺好,”師娘的目光掃了過來,我忙轉了個身背對着她,裹緊我的小被子,我在睡覺,我在睡覺,我只能不斷地嘟囔着,不要看我,我已經睡着了。
“像他那樣的人,若知道自己稱亡自己家國的仇敵作主子,怕是死都不能原諒自己。”
“什麽仇什麽恨的,讓我這樣應該記得的人記得就好了,這不是他們應該承受的。”
“真的要有人痛苦的話,還是少一個人痛苦的好。”師娘又幫我壓了壓被子。
門咿呀一聲響,又咿呀一聲響,兩人都走了,我躺在床上,終于萬籁寂靜。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的愛很複雜,太不純粹了,夾雜着控制,野心,欲望,其實說到底,他只是想像個正常人那樣活着,他只是想有更多選擇的機會,想有人真正把他當在乎的人看。
而女主的愛,只因為孤獨,實際上也是她對這個末世最後的善良,女主并不是個懦弱的人,得不到的放手成全,是自己的便要讨回。
國師,他背後也做了不少缺德事,在第二卷完後會寫番外自訴
☆、初晴
傾盆的大雨馬不停蹄地下了個十來天,師娘養的荒草倒是氣勢洶洶地長了起來,住的房子又給燒沒了,它倒是不會生機勃勃地給我長回來。
宮中的空籠子倒是多得很,師娘便拉着我住了隔壁較近的,清點了下,原來府中帶來的人全不見了,說是死的死,逃的逃,新來的全板着臉,看樣子也套不出什麽有趣的八卦來,沒意思。
師娘還是老樣子,練字,作畫,下下棋,翻翻卷集,沒事剪剪草,喂喂魚,逗逗鳥,弄些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對于身旁若有若無的試探窺視,仍是安之若素。
可憐如今的我,只能将我罵街的才能用在教訓那只整天在窗口吵鬧的麻雀身上了。
終于,天收斂了脾氣。
有人來了,踏着初晴的微光。他還是沒有穿明黃,一身柔和的月牙白,腰間挂着塊血紅的玉,十分養眼。
一旁,剛拆了紗布的女子,又開始懶懶地曬着這來之不易的太陽,絲毫沒有上次差點葬身火場的覺悟。
我有些不明白,若說是朋友,師娘又有什麽藏着掖着的,若說是仇敵,直接一刀子砍過去是了,若說是摯愛,這就更奇怪了,一個拔了刀子半天不砍,一個看了半天火才救,真是,一個一個的都莫名其妙。
太陽被擋住了,女子有些不爽,終于注意到了面前的男子。
那個男子執起那女子的手,放到女子的心口。
“冷的,”男子的手又收緊了些,“沒有心。”
“真好,”女子回答。“和你一樣。”
措不及防,又是滾燙的眼淚,女子露出有些詫異的神色,也許是因為男子從不流淚,那水珠順着蒼白如刀削般的臉頰滑下,吧嗒一聲落在她手背,濺起一團水花。
女子有些好奇,低下頭去看手上的淚跡。
吧嗒,又一滴。
女子終于反應過來,有些手忙腳亂,絲帕卡在腰懷處,她拔了幾下,無奈,拔不出來。
男子蹲了下來,将耐心地将它從她的腰帶上解了下來,放到女子的手掌心。
細碎的璀璨藏在男子眼中,像遺落的星辰,像黎明降至的破曉,像窒息的漆黑中一點燭光。
女子握着絲帕,卻猶豫了。男子并不那麽在意,他輕輕地抱住了她。
“你看,現在我不是那麽硌了。”
“你不在的時候,我可是很努力在吃飯的。”
師娘就這麽由着他胡鬧,不打斷,也不回應,過了許久,慢慢地,男子收回了手。
“從前,你說什麽,我就信什麽。”她盯着那塊血紅的玉,退後了一步。
“你什麽都不說,我便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你想要的太多,”她堅定地退後,一步又一步,拉開與男子的距離。“太多了,我付不起。”
“我明白了。”男子抿着唇,解下那血紅的玉,放到一旁的桌上。
“還給你——都會還給你的。”
男子轉身,踩碎了散落一地的光。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耳邊多了不和諧的嚼瓜子聲,哦,是師父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終于有了綠帽子戴的不舒服的覺悟,來堪察敵情來了,實是孺子可教也。
我戳了一下專心致志研究如何砸核桃的某人。
“你說他們啊,”師父撓了撓腦袋,“兩只凍僵的刺猬。”
這是什麽鬼?
“不靠近就凍死,靠近就遍體鱗傷。”
我翻了個白眼,再沒理會這些不着邊際的話,再往外頭看的時候,卻與另一個人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是他,我莫名地瑟縮了一下。
只是一眼,清晰地告訴我,那日的火,那日的人,都是真的。
那麽,雪地裏的雞,到底是不是雪一樣的白?
“你想去看看她麽?”師父試探着說。
師娘的眼睛黏在卷冊上許久了,硬是沒有翻開過一頁。
事情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縱火案交由負責宮中安危的統領調查,縱是皇後威壓多年,嚴刑下沒有不說得幹淨的,幹脆利落得倒像是早串通好似的。
空曠,昏暗,師父的閣子像個裝糕點盒子,只是大得多,裏面只裝一個人。
我事到如今才知道師父的騙人技術有多高超,他就憑這麽張嘴,這麽吓唬人的耍兩下,就吃不愁穿不愁了,還美名曰國師,衆人朝拜。
這些人是有多傻,就算是我這個整天只知道吃喝偷懶的,也知道師父的話八九不離十都是假的。
可憐那個關在這的女人,關在這麽醜的籠子裏,老鼠更多了。
女人早已支持不住,手腕上的鐵鏈勉強将她半挂起來,跪在那,半邊頭發掉了下來,黏在一起,遮住了臉,看不清模樣。
若不是那身華麗得誇張的衣服和另半邊金光閃閃的頭飾,這是當日那個癫狂女人的扮相,我真難以相信,這是那個集萬千寵愛,權勢于一身,世人所說端莊得體的皇後。
聽見聲響,女子擡起頭,狠狠朝這邊瞪了一眼,吓得我急忙往師娘身後縮。
還是那日的妝容,濃厚的一層又一層,白的紅的,兩行淚跡沖刷出兩條刀傷似的血痕,刻在臉上,黑白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盯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就知道,你會來。”
“為什麽這麽着急?”師娘問,“明明你可以不遺餘力,滴水不漏地除掉我。”
“是嗎?”女子眯起眼睛,皺紋漸漸開始凸顯,“也許你高估我了。”
“ 你故意的,不是嗎?”
“也許吧,若是你到這是為了看我難堪,讓我為自己做的事痛哭流涕,那恐怕你要失望了。”
“我沒什麽好後悔的。”
“你看,我的一生,就是這麽可笑。”
“本來吧,以為你搶了我的,搶回來了,又被告知,這東西原原本本就是你的,連我也只是你的複制品。”
“我的存在,不過是為了幫你擋劫。”
“可惜了,沒擋住。倒是成了你的另一個劫。”
“我厭倦了,算計和麻木的日子,還有見不得光的肮髒。”
師娘沒說什麽,打來一盤水,開始幫女子梳洗。
卸掉僞裝,也卸掉了一身的戾氣,是個三十多歲清秀的女子。
“那你呢?你又回來做什麽?”她問,“當初那麽義無反顧地走向死亡,又為什麽會有不甘?”
“不知道。”師娘竟然也有些迷茫,“也許是臨死前又改變主意了?”
師父就在一旁看着,少有的神情肅穆。
轉過閣子的一個拐角,師父迅速地塞給師娘一些東西,若不是我緊随其後,恐怕也看不見。
後頭的随從們低着頭,沒有人發現這個異常。
“給你的小玩意好好琢磨,”師父又恢複了那嬉皮笑臉的慣象,“也好解解悶。”
師娘徑直走了出去,沒有再看師父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憋一段實在太艱難了——
☆、病發
一紮的戲本子又被師娘給看完了,師娘便領着我去宮中的藏書閣挑挑些雜書游記什麽來消磨時間。
師娘倒是熟悉得很,一排排長得一模一樣的書架子,看得我暈頭轉向的,師娘只得不時地停下來,用她那略帶嫌棄小眼神掃了我一眼,又繼續走。
這個時候倒是沒什麽人,還有點早,師娘一圈一圈地轉,不緊不慢,也沒瞄着書架子上的書,倒是左摸摸右踹踹,顯然是來搞破壞的。
我尋思着,一個不留神,撲隆,碰掉了什麽東西?
是個小木雕,拳頭大,一個小人,半躺在椅上,捧着手卷,津津有味地讀。
刻的不是很精巧,還有個邊角,被燒得烏黑,在地上滾了幾個跟鬥,停在師娘腳邊。
我現在倒是有些後悔,師娘問我要不要教訓教訓那位皇後娘娘,我咋就這麽好面子裝大度說不呢,不回罵她幾下也要要點補償嘛,每天要喝那麽大碗苦不堪言的要不說,如今多好的八卦擺在我面前,我竟不能好好珍惜。
瞧着樣色,也得是十幾年的玩意了。我有點惋惜地想,又有點奇怪,架上的書都蒙着塵,可見這的文官是有多懶,又為何偏對這麽個小玩意情有獨鐘?以我玩物喪志的十年經驗來看,這麽個破玩意,沒有人日日精心護着,早不知被哪只老鼠給咬了,或被那個廚子順手燒了,或者,像師父一般的,約莫是用來墊桌腳的。
我琢磨着琢磨着,轟隆一聲,一堆書架子移開了,原來是那玩意竟是個機關!
我以為是什麽傳世秘籍,我以為是什麽皇家寶庫,我以為是什麽不傳之密,結果是一幅幅畫小破孩的畫。畫的是挺不錯,不過畫的東西盡是無聊。
有一幅畫的是頭豬,鼻孔朝天,頭尤其大,身子倒縮成了頭的一半,尾巴還繞着小圈,眉眼間竟有欲哭無淚狀,上書,被無心打腫的豬頭。
有一幅畫的是只鳥,白眼向地,毛尤其少,尾巴倒異常茂盛,闕着屁股躲到籠子角落裏不敢見人,上書,被無心扒光毛的禿鳥。
還有各種各樣的,畫的都是同一個人,讀書的,習字的,練武的,吃飯的,發呆的,高興的,生悶氣的,擔心的——
畫裏的人慢慢長大,變高,變壯,變得俊朗,最後畫面定格在身着戰袍的人身上。
從來,畫中從來沒有過他如此冷峻的面容,即使是極怒時,也沒有過。
白的紙上,竟也能畫出雪,竟也能畫出同雪一樣白的戰袍,只是匆匆一個側影,寒氣透入心底,悲涼,不是因為那下雪的冬,是因為那一眼,回首的那一眼。
說不出感覺的那一眼,下筆的人,應是如何的痛。
師娘也在看,像是從前也有個人也會這麽看,那幾天被關黑屋瀕臨死亡的時候,那幾年如履薄冰任人魚肉的日子,她就看着,細細品嘗着折磨中,可能有的一絲甜,有那麽一絲,就能撐過下一段的折磨。
最後的一幅,像一把大鍘刀,将往後的一切都整整齊齊來個一刀兩斷。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師娘,我倒是想替她哭一哭,她那麽難受,卻捂得嚴嚴實實的,不露一點縫,連她自己都騙過了。
“這是我畫得最好的一幅。”師娘摸了摸邊緣已經發黃的畫,自嘲地笑了笑。
還沒完,師娘掀開畫,畫後還有個機關,一個小匣子。
這才是師娘要找的東西吧。
額,一塊小石頭?幾張紙?沒有了?我将匣子倒個底朝天,就這兩樣東西,這麽費盡心思地藏,這人是有病吧。
好吧,也不是什麽破石頭,是只精致的白玉小虎,但這樣的玩意,在師娘那也不算稀罕玩意呀。
還有那幾張紙,倒像是從什麽陳年舊書那撕下來的,字跡都有些模糊了,隔着遠,師娘看得入迷,我倒也沒好意思去搶。
于是,郁悶且好奇得渾身發癢的我,就只能別別扭扭地跟在師娘身後回自家籠子。
又過兩日,嗓子好得七八,借着還那幾個小玩意的機會,我終于見識到了傳說中的國師府。
一腳踹開大門,我便大聲嚷嚷,“臭狐貍,你的好徒弟來看你啦!”腳底一滑,殺意擦面而過,我驚了身冷汗,若不是那麽恰巧踩上只香蕉皮,那迎面而來的一箭怕是要了我的小命。
我就四腳朝天傻傻地躺着不敢動彈,受驚的小心髒還在轟轟跳着。直到師父他老人家急忙忙跑過來,左右端詳着我沒傷到一根毛,才一手将我提進屋內。
“嗓子好了怎麽不說一句話,不像你性格。”
“師父,人偶是什麽?”我好不容易咽了口水,張口問。
師父眼中瞬間閃過什麽,只是我又看不明白。
“師娘看的一本奇怪的書上寫的,別說我不孝順,我可是第一時間跑來告訴你了。”
“人偶實際上分三類,人偶,鬼偶,還有一種靈偶,分別由嬰兒的魂魄,人的魂魄,還有器靈鑄成。”
“她還是發現了。”
“什麽啊?”都是這樣的,個個都這樣,話說一半,莫名其妙。
“你師娘啊,是鬼偶,怨念不死,肉身不滅,直至六親不認,無知無覺,淪為惡鬼。而關系她怨念的人,又是個靈偶。”
“靈偶?”
“就是鑄偶所用的魂,怕是器靈,而且很有可能是另一半玉的器靈,所以他才千方百計拿到另一半玉以解除原主對他的束縛。”
“所以,蘇夫人死的時候,他才沒有死。”
“我能把他救活,就能把他弄死。”師娘推門而入,“你說的不錯,這才是他接近我的原因。”
“但他也并不完整,”師娘迎面扔來幾冊古卷,“怕是某位墜神的殘魂。殺死他,唯有砸碎他原來栖身的器皿。”
“污其名,摧其志,毀其身,奪其權。”師娘臉上浮現不明意味的微笑,“把我的東西奪回來。”
“我所受的痛苦都讓他們承受一遍,十遍,一倍,十倍。”我突地汗毛乍起,師娘身上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