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選擇你
辦公桌上的筆筒、紙巾、筆記本、書又一樣樣地回到了原位。
距離上次收拾桌子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桌子還是這張桌子,東西也還是這些東西,只是心情卻截然不同了。
翁施把十來本《榜樣的力量》按刊號整整齊齊地排在書架上,雙手叉着腰傻笑。
他留下來了,留在新陽市局了,留在離尚隊長很近很近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留在宋科長身邊了。
那可是宋科長呀!
雖然宋科長打不過貓、喜歡把腳翹在桌上、到處扔筆、喝光了他的蜂蜜,但他是宋堯宋科長呀!
宋堯去了趟廁所,回來就瞅見翁施剛才空蕩蕩的桌子又擺滿了,小呆瓜背對門口站着,兩只手插在腰上,連後腦勺都透露着一股興奮和雀躍。
“傻站着幹嘛?”宋堯敲了敲門,“檢讨寫完了嗎?”
翁施扭過臉,一臉傻樂:“還沒開始呢!”
“你還挺得意,”宋堯走上去給了他一個腦瓜嘣,“今天寫不完不準下班。”
翁施覺着這天過的就和做夢似的,他還有點不敢相信,于是問:“宋老師,我真的留下了?”
“真的。”宋堯打開購物網站,下單了最新的車模雜志。
翁施湊到他跟前蹲下:“那我是留在市局了?”
宋堯說:“是。”
“那我是留在物證科了?以後就和你一塊兒幹活了?”
“是是是,”宋堯被他問煩了,撿起桌上一支筆,筆帽點了點翁施額頭,“再問這種傻逼問題試試?”
“我就是太開心了,”翁施紅着耳朵揉了揉腦門,想想又強調了一遍,“宋老師,我太幸福了。”
宋堯笑了一聲:“看出來了。”
這呆瓜一根筋,藏不住事兒,幸福不幸福都明晃晃寫在臉上了。
“宋老師,那我是真的留下了?”翁施幸福地問。
“……”宋堯按了按額角,“先去人事那兒把手續辦了,我打過招呼了。”
翁施不喜歡和HR打交道,他們局裏搞人事工作的很少辦人事,據說下月人事要牽頭搞個什麽身體素質大考核,不達标的還要扣獎金,弄得翁施壓力很大。
“什麽手續啊?”翁施癟了癟嘴,“能不能過幾天去啊?”
今天是他和宋科長大喜的日子,他才不想破壞了好心情。
“留用手續,”宋堯下巴一擡,“今天不辦就過期限了,愛去不去。”
“我去我去!”翁施立即高高舉手,“我最擅長辦手續了!要是高考有辦手續這門考試,我早上清華了!”
宋堯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廢話真多,趕緊去。”
翁施一溜煙跑到了人事部,竟然撞見了也在辦手續的王冕。
“來辦留用呢?”王冕說,“恭喜恭喜。”
“嗯,”翁施見了王冕有點小尴尬,撓了撓頭,“謝謝王冕哥。”
畢竟他和王冕算是正兒八經的競争對手,肖義寧主動退出了,他和王冕注定只能留一個。
宋科長就像那武俠劇裏的紅顏禍水,讓他和王冕争得頭破血流。
翁施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唉,都怪那該死的宋科長!
“那個,”翁施抿了抿嘴唇,想主動關心關心王冕,結果腦筋一短路,脫口而出,“去分局也挺好的,下基層鍛煉鍛煉,明年還有機會再考回來的。”
話一說出口,翁施就反應過來了,恨不能扇自己兩巴掌。
他這說的是什麽鬼話,火上澆油嗎這不是!
倆人同時辦完手續回了物證科,王冕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長長呼出一口氣,手腕上的金表都黯淡了。
他一定很難過、很氣餒、很沮喪吧?
翁施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邊:“我不是那意思,我嘴笨,你別——”
“這就是人生啊,”王冕感慨道,“起起落落的,我也該認清我自己的位置了,我不是這塊料。”
翁施這才瞧見,他手裏那幾張A4紙竟然不是調崗通知,而是離職文件。
難道他是因為打擊過大,所以要徹底離開警界了?
罪過罪過,我這罪過大了啊!
翁施咽了咽口水:“王冕哥,我覺得你很适合做物證,你千萬不要放棄呀!”
“你別勸了,”宋堯邊敲鍵盤批複鑒證意見邊說,“他不适合做物證,适合做富二代。”
“宋老師!”
翁施大驚失色,宋科長怎麽這時候了還要打擊人家呢?!
“怎麽,不能說啊?”宋堯哼了哼,“做個會議紀要都錯漏百出,要走可以,下午聽錄音改完了再走。”
哎呀呀這個宋科長!
“王冕哥,你別聽宋科長瞎說,”翁施趕緊打圓場,“他是要給你反向激勵。”
“小翁,你別勸我了,宋老師說得對。”王冕拍了拍翁施胳膊,語重心長地說,“肖義寧因為工資所迫離開了,現在我也要走了。你是基本功最紮實的,宋科長講課只有你一聽就會,你在這裏好好的,跟着宋科長學本事。”
翁施十分動容,眼中淚光閃爍:“王冕哥,你和義寧不一樣,你沒有經濟壓力,我真心覺得你不該放棄。”
“我也只是表面光鮮罷了,”王冕看向天花板,仿佛陷入了無盡的悲傷,“身為大家族的長子,我也有不為人知的痛苦啊,這麽多年無人訴說罷了。”
“王冕哥,雖然我不懂,”翁施擤了擤鼻子,坐到王冕身邊,“但你如果願意和我說說,我一定好好聽。”
宋堯在一邊冷冷“嘁”了一聲,翁施立即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靜,不許冷嘲熱諷。
宋堯眉梢一挑,小呆瓜這是知道自己能留下能轉正了,翅膀硬了膽子肥了啊!
“謝謝你,小翁,”王冕轉頭看着翁施,表情沉重,“我爸爸一直希望我繼承家業,但像我這種富二代,都有種‘老子要靠實力證明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叛逆了一把,沒出國讀商學院,反而考了警校,你能理解吧?”
翁施點頭,感動地握住王冕的手:“你真是了不起,很勇敢。”
“我讀書的時候一直覺得,要是我不能成為警察,我就要回家繼承家業了,對我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王冕一拍大腿,沉重的臉上忽然綻放出陽光般溫暖的笑容,“但我最近幡然醒悟了,人唯一不能選擇的就是自己的出身,老天讓我成為大家族的長子,富二代就要有富二代的樣子。”
“是啊……嗯?”翁施眼底的淚光縮了回去,故事走向怎麽和想的不一樣啊!
“上班下班加班,翁啊,我實在受不了啊,”王冕說,“他媽的我明明能讓別人為我打工,我為什麽要親自打工呢,我是有多想不開啊!”
翁施看向靠着門的宋堯,宋科長聳了聳肩膀。
“我要去完成我的使命,繼承家業了,”王冕說,“我剛上樓和我大舅說了,我大舅也支持我。”
翁施撇嘴,那你倒是早點和你大舅說啊,我大半個月的工資都花你大舅身上了,你大舅早上還差點就把我趕走了!
“太難受了,小翁,我太難受了,”王冕閉上雙眼,“我入職的時候我大舅讓我低調點兒,不要戴超過一百萬的表,太難受了,憋死我了。”
翁施看了看他手腕上的大金表,又想想自己那稅後2380的工資。
不吃不喝地工作35.014年,就夠買一個表了。
仇富之心熊熊燃燒,老天爺,操你媽。
宋堯看着翁施白一陣紅一陣的臉色,放肆地大笑出聲。
傍晚,翁施送王冕到市局門口。
王冕抱走了一個大箱子,都是他這一個多月明着暗着塞給宋堯的好煙好酒好鋼筆等等,宋堯原封不動、一件不少,統統打包好給他退回來了。
天陰恻恻的,夕陽早早被烏雲遮住了光,王冕從兜裏拿出一副鑲了鑽的墨鏡戴上。
“好久沒這麽痛快地裝逼了,好爽。”王冕面帶微笑,“翁啊,以後常聯系,哥要負擔起家族的使命了。”
一輛敞篷跑車接走了這位大家族的長子。
“轟——”
翁施,一位三線小縣城工薪階層小家族的長子,在汽車尾氣中感受到了人生的差距。
一臉惆悵地回到辦公室,翁施問宋堯:“宋老師,你知道王冕哥來自哪個大家族嗎?”
宋堯正往保溫杯裏倒枸杞:“我們去的那家超市,就是王冕家的。”
翁施吓的倒吸一口涼氣。
宋堯瞟他一眼:“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讓他給你安排個經理位置當當。”
翁施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還是算了:“可我不會當經理,我只會做鑒證。”
他說完這句話,又看着宋堯補了一句:“我想一輩子跟着你好好做物鑒。”
當下屬在領導面前說出這種話,領導一般都會表示鼓勵、贊揚以及肯定,然而宋科長不是一般領導:“一輩子?你想得美,要是活兒幹不好,我立刻把你開了。”
宋科長真不懂浪漫,怪不得相親總失敗。
“宋老師,”翁施說,“你以後相——”
他本來要說你以後相親可不能這樣,想了想又把話憋了回去。
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好像不希望宋科長去相親,想想就心裏堵堵的。
“幹嘛?”宋堯問。
翁施搖搖頭:“沒幹嘛。”
“過來。”宋堯招了招手。
“幹嘛?”翁施仿照宋堯的樣子,表情有些冷淡,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宋堯冷哼一聲:“過不過來?”
“……來了來了,”翁施屁颠颠地小跑到宋堯跟前,“宋老師,你可真沒耐心。”
“我發現你今兒廢話特別多。”宋堯扔給他兩本厚厚的專業書,“這周看完,下周考你。”
翁施現在就算正式成為他物證科的人了,他要對翁施負起責任,自然要比以前更加嚴格要求。
兩本書摞一塊兒厚的能當兇器使了,翁施差點兒沒抱住,踉跄一下站穩,看見書名“哇”了一聲。
“你要是覺得看不完,”宋堯以為翁施是覺着時間不夠,“可以延——”
“這兩本書我看過,”翁施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當時沒太看懂。宋老師,我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來問你嗎?”
這兩本書很艱深,讀大學的時候看不明白是正常的。
宋堯笑了:“可以。”
于是翁施也高興了:“我這周一定看完。”
宋科長笑起來真好看。
他開開心心地抱着書回了座位,轉頭看了看正在核對分析數據的宋科長,終于有了種“我真的留下了”的實感。
提心吊膽了好多天,總算踏實了,翁施這人一踏實了就開始犯矯情,問道:“宋老師,你為什麽選擇我呢?”
畢竟他嘴又笨,腦子還不機靈,家裏也沒有錢。
宋堯頭也不擡:“你說呢?”
翁施試探地問:“因為我做飯合你口味?”
“有這個原因。”宋堯說,“我早知道王冕要走,只剩你一個,我沒得選。”
“……哦。”翁施很失落,他就不該多嘴問這一句。
他蔫兒吧唧的往桌上一趴,掀起眼皮盯着宋堯,悶聲說:“宋老師,你知道一個正常人的口腔溫度是多少嗎?”
宋堯回答:“36.3°到37.2°。”
翁施咂咂嘴,宋科長36.3°到37.2°的嘴裏怎麽能說出這麽冰冷的話呢?
“那我和肖義寧去做網紅了,去王冕家超市當經理也行。”
“去呗,”宋堯這人的缺德全發揮在翁施身上了,小呆瓜被逗逗就垂頭喪氣的,逗他比逗貓逗狗好玩兒多了,“書還我。”
翁施趕忙抱緊那兩本書,把臉一皺:“我不去,我就要待在這兒。”
頓了頓,又硬氣地補了一嘴:“待到能拿養老金那天!”
宋堯樂了:“成,那就待着。”
翁施還是不放心:“那要是有天你吃膩我做的飯了,或者又有新的人來了,你還會趕我走嗎?”
宋堯沒明白現在小孩兒腦子裏都在想什麽,走過去按了把翁施後腦勺:“瞎琢磨什麽?”
翁施擡起臉看着他,委委屈屈的:“你說你沒得選才選我的。”
“選你,只選你,”宋堯無奈道,“我他媽早上和那老傻逼大吵一架,要不是為了選你,我折騰個什麽勁兒?”
翁施眨眨眼,露出了一個笑臉。
“現在笑了?”宋堯沒好氣地說。
“宋老師,你選了我,我也會選你的。”翁施心頭一陣怦怦亂跳,暗暗下定了決心。
不管什麽時候、什麽場合,他都會選擇宋科長的,永永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