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的方向

翁施懷裏揣着背包,坐在市局後門的一棵梧桐樹底下吃飯。

一想到這是他在這裏吃的最後一頓飯了,翁施心裏邊就難受,頓時香噴噴的泰國香米也不香了。

臉上忽然一陣濕濕的,難道我哭了?

Beta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翁施悲怆地摸了把臉頰,果然摸到了濕漉漉的水漬。

他舔了舔指尖,将淚水和飯菜一并咽了下去,好苦澀。

後脖子忽然一涼,翁施“咦”了一聲,反手摸了一把,又摸了到水。

他這回覺着不對勁了,擡頭一瞧——原來不是他哭了,而是樹上的蟬瘋狂往外噴射!

“呸呸呸!”翁施趕忙清嗓子,呸了三聲又被口水嗆了個正着,“咳咳……咳咳咳……”

宋堯捧着飯盒溜達出來找他,瞅見這呆瓜在樹底下被嗆的直咳嗽,咳的滿臉通紅,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就沖着解悶玩兒,也得把這傻子留下來。

宋堯樂了,腳尖踢了塊小石子過去:“在這兒演什麽苦肉計呢?”

小石子骨碌碌轉悠,在翁施腳邊停了下來。

翁施這才看見宋堯,癟癟嘴說:“宋老師,我沒演戲,我是真情流露。”

“你再多流露流露,”宋堯倚着玻璃門,邊吃飯邊說,“指不定就把我感動了。”

翁施“噌”一下站起來,雙眼竄起兩株小火苗:“我還有機會嗎?”

宋堯存心逗他:“沒有。”

小火苗被澆熄了。

“……哦。”翁施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肩膀緩緩垂了下去,“宋老師,那你打算把我調到哪個分局,能選個離市局近一點的嗎?”

這樣他還能偶爾過來看看他敬愛的尚隊長,和敬愛的宋科長。

“既然滾蛋都滾蛋了,”宋堯吹了聲口哨,“幹脆滾遠點兒。”

……宋科長簡直太無情了,不僅連個念想也不留給他,還讓他滾的越遠越好。

翁施在心裏絕望地哀嚎,垂頭盯着地上一串排好隊爬過的螞蟻,忽然覺着自己就和這些小東西一樣可憐,忙忙碌碌的活着,然而随随便便一個大人物的腳趾頭就能把他碾死。

尤其是吳副主任的腳,他一眼就能判斷出是雙43碼的大腳。

“宋老師,”翁施心酸不已,又在樹底下一屁股坐下了,抱起背包,“你吃完了嗎,吃完我就滾蛋了。”

“不急,”宋堯顯得格外悠哉,“你打算滾往哪個方向啊?”

“風往哪裏吹,”翁施此時覺得自個兒無依無靠四處飄零了,人在悲怆的時候就特別富有詩意,文思一下子泉湧了,“我就往哪裏去吧,讓風渡我去該去的地方。”

其實他暗暗下定了決心,明年他還要考新陽市局,明年要再不成,那後年就再報再考。

小螞蟻這麽大熱天的還出來工作呢,他哪兒能放棄。

“……”宋堯嗤笑,“佛都不渡傻逼,你還指望風呢?”

翁施吸了吸鼻子,擡頭看着宋科長,問道:“宋老師,我能問你最後幾個問題嗎?”

宋堯邊啃排骨邊颔首:“說。”

翁施又有點兒不好意思,又有點兒小期待:“往後我不在了,你——”

你會想我嗎?

唉,這麽問是不是太露骨了。

翁施頓了頓,采取了比較委婉的問法:“你午飯怎麽吃呢?”

“去食堂,去對面小吃街,點外賣。”宋堯說,“想吃什麽吃什麽。”

翁施急忙問:“那你以後做足弓鑒定,誰給你排列組合呢?”

宋堯對答如流:“設置個計算機程序。”

“那你經常把腳翹在桌子上,誰給你擦桌子呢?”翁施說。

宋堯樂了:“我翹的都是別人的桌子。”

翁施急着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那你每次轉完筆都亂扔,誰給你插回筆筒裏呢?”

“我買兩箱筆,”宋堯聳了聳肩,“愛扔幾支扔幾支。”

翁施臊眉耷眼的:“那你以後和貓打架被抓了,誰幫你塗消炎藥呢?”

宋堯眉梢一挑:“我市醫院狂犬疫苗包年。”

“那你每天晚上下班了,”翁施整個人都蔫兒了,哼哼着就像用鼻子說話似的,“誰陪你逛超市呢?”

宋堯大言不慚:“想陪我逛超市的,能從這兒排隊排到釣魚島。”

“你連相親都沒成功過,”翁施癟着嘴嘟囔,“真能說瞎話。”

宋堯沒聽清:“瞎嘀咕什麽呢?”

翁施這回是真委屈了,垂頭喪氣地想,原來宋科長根本就不需要他。

于是他雙手環抱着背包,腦袋一扭,別過頭去不看宋堯,氣勢如虹地喊道:“宋老師,再見了。”

六個字說的铿锵有力,留給宋堯一個毛茸茸亂糟糟的後腦勺。

宋堯“撲哧”一聲,這呆瓜和赫魯曉夫似的,不經逗。

翁施又猛地扭過頭來,瞪着宋堯強調道:“飯盒我要帶走的,還有我那本書也要帶走的。”

“不是留給我做紀念嗎?”

“不留了,”翁施也顧不上什麽害臊不害臊了,“反正你也不想我。”

門衛那只小花貓從前院溜達到了後院,見了宋堯就呲牙,然後乖順地靠在翁施腳邊躺下了。

翁施摸了把貓肚子,心中十分感動:“小花,還是你最懂我。”

宋堯沒憋住放聲大笑,估摸着差不多了,再逗就真把人惹急了。

他走到翁施跟前,揪着衣領把翁施提溜了起來。

翁施一雙眼睛瞪的和燈泡似的,死到臨頭了膽子也大了:“宋老師,當你以後老了想起今天,你肯定會後悔的。”

宋堯一只手插着兜,微微彎了點腰和他平視:“後悔什麽?”

翁施盯着宋堯的雙眼,那股委屈勁兒一下又上來了,聲音也低了下去:“後悔你說你不想我。”

宋堯沒說話。

“食堂、小吃街和外賣的飯都沒我做的好吃;計算機比不上我了解你的工作習慣;桌子髒了沒有我擦就會越來越髒;再多的筆也不夠你随地扔的;”翁施使勁揉了揉眼睛,“被貓抓了不及時處理就會留疤,狂犬疫苗不管這個;你每天都忙到那麽晚,除了我才沒有人願意陪你逛超市。”

他第一回 如此連貫地說完一長串的話,都不帶大喘氣的。

宋堯原先沒想那麽多,瞅着眼前這小呆瓜認真的樣子,忽然心頭一跳——

還真是,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和這呆子已經一起做了這麽多的事。

要是他真走了,宋堯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還真是不習慣。

翁施見他搖頭,以為宋科長是在嘲笑他,于是在滾蛋之前終于硬氣了一回:“宋老師,等你被小花抓的滿臉開花,你就知道後悔了。”

“……你他媽!”宋堯在翁施後腦上呼了一巴掌,“膽兒挺大啊,挺敢說啊!這些話憋挺久了吧?”

翁施撇了撇嘴,反正宋科長都不要他了,現在也不是他的領導了。

小花貓“喵”了一聲,翻了個面。

翁施瞥了眼小花,在心裏默默說道小花啊小花,我剛才都是故意氣宋科長的,你可千萬別抓宋科長的臉,宋科長那麽好看,萬一被抓花了,那麽對于市容市貌是巨大的損失。

“我飯吃完了,滾蛋吧。”宋堯揮了揮手。

翁施拿起宋堯的飯盒塞進保溫袋裏,就和一株枯死了的小樹苗似的,一點兒精氣神都沒有,垂着頭就往後門走。

“去哪兒啊?”宋堯揪住他的衣領。

翁施被提溜着轉了個圈:“我滾蛋,風往哪裏吹我往哪裏滾。”

“下午上班時間到了,”宋堯把他往門裏推了一把,“滾進去幹活兒。”

翁施愣住了:“啊?”

“啊什麽啊,”宋堯被這呆瓜氣笑了,“滾回去先寫份檢讨,上午我和那老傻逼在謝局面前大吵一架,你他媽的讓我丢死人了知不知道?”

翁施這才反應過來,又驚又喜,難以置信地問:“那我是被留用了?”

宋堯說:“看你檢讨寫的怎麽樣了。”

翁施開心的連蹦三下:“我寫我寫,宋老師,我最會寫檢讨了,我高考作文差三分滿分!那我是真的留下來了?”

“我是不是和你說過,”宋堯雙手插着兜,眼睛裏有一種極其自信且堅定的傲氣,“物證科我是老大,我要誰,我說了算。”

他當然知道這呆子不是那種走後門攀關系的人,他真正生氣的是,在面對留用這麽重要的事情上,翁施竟然不向他确認,反而覺得他會受制于老吳那個老傻逼。

他宋堯就是新陽市局——乃至在整個南方,都是物證領域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什麽關系人情都是扯淡,他從來就只看手底下的真功夫。

他看中的人,就是天王老子空降也擠不走。

心口怦怦跳,一種劫後餘生的暢快感和放松感湧了起來,翁施雀躍的恨不能幹一杯蟬尿。

風往哪裏吹,他就往哪裏走。

他看着宋堯,覺得這個夏天最溫柔的風,全數落在宋科長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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