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秘密(雙更合一)
深夜十一點二十八分,萬籁俱寂,整個新陽褪去了白日的喧鬧,陷入了沉沉的寂靜。
新陽市局的物證科辦公處,一對師徒結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二人拖着疲憊的身軀,從鑒證室緩步走出,想起剛才得到了一個重要結論,很可能會成為案件的突破點,兩個人默契地相視一笑。
“辛苦了。”宋科長拍了拍翁施的肩膀,“這起案子工作量大,這幾天累了吧?”
翁施心中倍感溫暖:“宋老師,我不累。”
“真不累?”宋科長滿眼憐惜,心疼地輕嘆一口氣,“你這兩天看着都瘦了。”
“我昨天上秤了,”翁施有些慚愧,“胖了三斤多。”
這段時間天天忙到淩晨,雖然睡得少,但是吃得多。
宋科長擔心他體力跟不上,成天大半夜的給他點夜宵,晚上進鑒證室前翁施還吃了個巨無霸雞腿堡,現在肚子都撐的圓鼓鼓。
“……你只是累腫了。”宋科長十分理解,“在我面前不用逞強。”
翁施當下鼻頭一酸,再多的辛苦也在此刻化作了甜蜜。
宋科長的肯定、鼓勵和安慰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興奮劑,宋科長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能讓翁施振奮不已,恨不能親自操刀當回岳母,把“鞠躬盡瘁”四個字刻在腦門兒上。
“我真的不辛苦,”翁施幹勁十足,擡頭看着宋堯,“宋老師你比我忙、熬得比我晚,你還帶病工作,你才是真的辛苦。”
宋堯擡手捏了捏眉心:“沒辦法,職責所在。”
宋科長嗓音略顯沙啞,因為無暇打理而微長的頭發搭着眼睫,眼眶下挂着深深一片青黑,手背上還留着吊瓶的針眼。
翁施簡直要心疼死了:“宋老師,你趕緊回家休息去吧,好好睡一覺。”
“還有點事情,”宋堯半垂着眼皮,整個人虛弱到了極點,擺擺手,“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我要是這時候走了我也太不是人了!
責任感和保護欲熊熊燃起,翁施說:“宋老師,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宋科長看着翁施,動容道:“這麽晚了,我要是還把你留下來,那我就太不是人了。”
翁施義不容辭:“宋老師,請你對我高标準、嚴要求!”
宋堯:“真的?”
翁施用力點頭:“嗯!”
“嗯”的铿锵有力、擲地有聲、虎虎生風、振聾發聩。
“好小子。”宋科長欣慰,“算我沒看錯人。”
深夜零點整,新陽市局物證科辦公處依舊燈火通明。
宋科長眉頭緊鎖,身子往後一仰,靠着沙發背,不耐煩道:“什麽逼玩意兒,寫檢讨行,老子寫,還他媽要手寫,人才,老吳真他媽是人才,在折磨我這事兒上那老傻逼很有一套。”
白天,翁施給宋科長看相看出了朵桃花,桃花今年三十八,頭禿犯法還外八。
這“桃花”正是昨晚被宋堯一個過肩摔撂倒的嫖客,被訊問時嚷嚷着有警察打人,謝局存心要保宋堯,象征性地罰了宋堯兩千塊錢,外加兩千字檢讨。老吳聞風趕來,添油加醋不成,提議檢讨必須親自手寫,這樣方能看出宋科長的悔過之心。
“宋老師,”翁施頭也不擡地說,“你別生氣了,生氣傷身體。”
宋堯想想還是很不爽,罵了一聲:“操!”
“操”的铿锵有力、擲地有聲、虎虎生風、振聾發聩,絲毫看不出剛才弱柳扶風的樣子。
宋堯扭了扭手腕:“累死老子了,手都廢了。”
翁施這時緩緩擡起頭,扭頭看着沙發上大咧咧翹着腿的宋科長:“檢讨是我在寫,你有什麽可累的……”
宋科長吹了聲口哨,手機屏幕上出現“game over”一行打字,他把手機扔到一邊:“遇上一群傻逼隊友,帶不動,累死我了。”
翁施撇撇嘴,咕哝說:“宋老師,你剛才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麽了?”宋堯眉梢一挑。
翁施咬了咬筆頭:“故意裝出可憐巴巴的樣子,就是為了騙我給你寫檢讨。”
一腔心疼和感動錯付了,翁施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額頭,把腦門上并不存在的“鞠躬盡瘁”四個字抹掉。
宋老師傷害他可真有一套。
“我被罰寫檢讨還不都是因為你?”宋堯窩在沙發裏,“要不是為了給你出氣,我能在現場犯那種低級錯誤?”
翁施想想确實也是,宋科長被罰确實是因為他,想到昨晚那一幕,翁施心窩還是滾燙燙的。
“趕、緊、寫,寫完給我檢查,”宋科長冷哼一聲,提出要求,“必須展現出一種明貶暗褒的效果,同時要兼顧客觀事實描述和主觀情感表達,每段都要有至少一個排比句,比喻、拟人、借代這些修辭也不能少。必須通篇文采斐然、感人至深,寫不過關就重寫。”
上一秒還滾燙燙的心窩瞬間拔涼拔涼,翁施把筆往桌上一拍:“又不是高考作文,怎麽還這麽多要求呢!”
“剛才是誰說的來着?”宋科長笑得賤兮兮,故意捏着嗓子說話,“宋科長,請對我高标準嚴要求吧!”
“……”翁施皺了皺鼻子,“周樹人說的。”
宋科長笑了出聲,懶洋洋地一擡下巴:“趕緊寫吧,翁樹人。”
翁施将一腔憤恨盡情揮灑在紙上,攥着筆重重寫下“本人宋堯,行為十分惡劣,我是個丢人現眼的家夥,簡直是個大傻冒,我真傻,真的。”
宋科長不是要排比句嗎?他馬上就給宋科長來個氣勢恢宏的排比!
翁施在心裏竊笑,接着洋洋灑灑地寫道:“我比淹死在水裏的魚還傻,比撞死在樹上的啄木鳥還傻,比被老鼠吃掉的大蟒蛇還傻,比吳副主任還傻……”
寫着寫着沒憋住,翁施“噗”一下笑出了聲。
宋堯手裏正打着游戲,擡起眼皮瞥了翁施一眼,小呆瓜趴在桌上,樂得肩膀上下聳動,也不知道瞎美個什麽勁兒。
“笑什麽?”宋科長催促,“認真寫。”
翁施捂着嘴:“知道了。”
兀自傻笑了會兒,翁施還是拿塗改液把這段話抹了。
雖然宋科長很可惡,但也是他一個人的可惡,他才不讓別人知道宋科長的可惡。
桌上漆黑的電腦屏幕倒映出宋堯的身影,兩條長腿嚣張地架在茶幾上,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靈活操作,估計又遇上了不給力的隊友,宋科長此時正眉頭深鎖,嘴唇緊緊抿着。
翁施枕着手臂愣愣看了會兒,其實他知道宋科長對他是很好的。
這件事情源于他的擅自行動,但他卻沒有收到處罰,絕對是宋科長一力替他扛了下來。翁施料想宋堯并不如表面上這樣雲淡風輕,作為他的直接領導,宋科長一定受到了一些壓力,只是宋科長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況且宋科長還被罰了兩千塊錢。
翁施十分有同理心,很能夠換位思考,他知道罰款兩千的力度,簡直就是致命打擊。
“操啊!”宋堯憤怒地拍大腿,痛心疾首地哀嚎,“這他媽怎麽落後兩千經濟了?太致命了!”
翁施抓抓脖子,坐直身子奮筆疾書。
一局游戲打完,宋堯看了看時間,轉眼又看着翁施伏案寫字的背影,問道:“寫多少了?”
“馬上一頁了。”翁施回答。
宋堯笑了笑,走到翁施身後,遞給他一瓶水:“歇會兒。”
“不用,”翁施頭也不擡,“很快的。”
“讓你歇會兒就歇會兒。”宋堯從翁施手裏抽走筆,随手往桌上一扔,水筆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宋老師!”翁施趕緊撿起水筆,吹了吹灰塵,“筆摔了就不好寫了,你太能造了,真浪費。”
他們物證科水筆消耗量巨大,翁施每回去行政領筆都怪不好意思的。
宋堯扯了一張椅子坐下:“馬上十二點半了,知道咱倆為什麽還在這兒嗎?”
翁施說:“寫檢讨。”
“我為什麽被罰寫檢讨?”宋堯兩根指節扣了扣桌面。
翁施捏着手裏的筆:“因為你替我出氣,出手傷人了。”
“這不是主要原因,”宋堯問,“還有呢?”
“還有……”翁施因為宋科長突如其來的嚴肅而有些緊張,“還有就是……”
宋科長平時插科打诨總沒個正形,誰都能開他的玩笑,但當他一旦認真起來,卻有一種不言而明的強大氣場。
翁施看了眼宋堯,垂頭說:“還有就是我沒有得到你的指令就私自行動,讓你承擔責任了。”
“不僅是我,”宋堯說,“王明整隊都受罰了。”
翁施沒有想到連累了王明那邊,頭垂得更低了:“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有時候你一個人的行動,可能會牽連很多人。”宋堯雖然表情嚴肅,但眼中卻并沒有責備,沉聲道,“你不希望影響我休息,同時想要替王明解決問題,我理解你的初衷,但我并不支持你的做法。你不是沖動的個性,我知道你一定權衡過輕重,認為當時的情況你足以處理,事實上這也确實是一起危險系數極低的案例。”
翁施低低“嗯”了一聲。
“但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經驗。風險低不代表沒有。”宋堯看着翁施頭頂的旋,“如果你面對的是現場更複雜、嫌疑人更險惡的情況,你一個人的莽撞,很有可能攪亂整個隊伍的計劃,甚至會有無辜的人因為你的沖動而受害。”
翁施抿了抿嘴唇,他知道宋堯并非危言聳聽、誇大其詞。
在組織裏擅自行動是大忌,這回是他幸運,但凡那天的歹徒是個兇狠一點兒的,翁施身上不會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刀傷。
宋堯呼了一口氣:“我不希望會有人因為你而冒險,置身于不确定的危險當中。”
翁施說:“不會的,一定不會了。”
宋堯看了翁施幾秒:“我也不希望你一個人去冒險。”
聽到這句話,翁施擡起低垂的腦袋,看着宋堯說:“可是……可是你以前都是一個人去冒險的。”
不管多晚、不管什麽天氣、不管多艱險的現場,你都是一個人趕去的。
每一次,你在保護別人的同時,有沒有想過要保護自己呢?
宋堯眸光閃動,接着低頭輕輕一笑:“現在不是兩個人了嗎?”
翁施也眯着眼睛笑了:“宋老師,以後我行動前都會給你打報告的,你也要給我打報告。”
“我他媽是你頂頭上司!”宋堯在翁施腦門上拍了一下,“你讓我給你打報告?”
“因為我們是兩個人了啊,”翁施挺胸擡頭,仿佛這是一件多麽了不起的事,“你說的。”
宋堯站起身:“走吧。”
“去哪兒啊,”翁施說,“檢讨還沒寫完呢。”
“明天再說。”宋堯從衣架上拿起外套穿上。
翁施說:“宋老師,你先回去吧,我再寫會兒。”
“行,那我自己去逛超市了,”宋堯拎起背包,“和你打個報告,翁小領導,我走了。”
逛超市?翁施雙眼發亮。
最近實在是太忙了,他和宋科長都好幾天沒有一起逛超市了。
“宋老師!”翁施趕忙拎起外套追出門,“你不能一個人行動啊,等等等等我!”
宋堯在走廊上停下腳步,回頭瞪着他:“回去!”
翁施興高采烈的臉蛋瞬間垮了,低落地說:“你不帶我去啊?”
“辦公室燈沒關,”宋堯氣笑了,“滾回去把燈關了!”
深夜逛完進口超市,翁施拎着一袋子食材回了寝室,心頭漾起九分歡喜,還有一分憂愁。
愁的是宋科長都被罰了兩千塊錢,今晚逛超市又花了三百多,他很擔憂宋科長接下來一個月的生活難以為繼。
明天開始逛超市還是我出錢吧。
翁施盤了盤手裏的存款,憂愁從一分增長到了兩分,不過好在還是歡喜占了大比分。
王明哲還在聽有聲小說,問翁施:“今兒挺早啊。”
“嗯,”翁施脫了鞋,“今天比較順利。”
“那就好。”王明哲說,“趕緊休息,瞅你最近累的。”
翁施沖了澡,上了床還是覺得心定不下來,總有什麽事沒完成似的。
宋科長的檢讨還沒寫完,他自己也欠宋科長一份正式的檢讨。
雖然宋科長替他擔下了責任,但他欠宋科長一個交代,也欠自己一個交代。
翁施心神不定,于是翻身下床,王明哲問:“幹啥呀?”
“你先睡,我去客廳寫點東西。”翁施悄聲說。
“還加班啊?”王明哲嘟囔,“宋科長也真是的,咋給你這麽多任務呢?”
“不是的,”翁施笑笑說,“宋科長很好,他教了我很多。”
到了房間外邊,翁施點上臺燈,在餐桌上打開賬本,撕下一張紙用來寫檢查。
賬本是很秘密的東西,翁施花的每一筆錢都記在上面。
翁施将賬本翻到最後一頁,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寫下兩個字、十三畫。
宋、堯。
他第一次寫宋科長的名字,每寫下一畫,心髒就“撲通”跳一下。兩個字寫完,指尖發熱、心頭發熱,就連後頸也熱熱的。
不是宋科長,不是宋老師,而是宋堯。
宋堯是翁施秘密的賬本上,藏在最深處的、最深最深的一個秘密。
他是翁施最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