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羨慕不來
由于新陽一起震驚全國的特大傳銷案件,全市将近三分之一的警力全被調走了,原定于金秋十月召開的警運會推遲到十一月舉辦。
翁施一早到了市局,從小麗那兒得知了這個噩耗,憂愁地說:“宋科長都鍛煉這麽久了,唉。”
“只是推遲了,又不是不辦了,”小麗邊剝幹桂圓邊說,“早跑晚跑不是一樣嗎?你嘆啥氣。”
“那可不一樣,”翁施滿臉惆悵,“十一月就不是金秋了,我連宋科長上臺接受表彰的稿子都幫他寫好了。”
小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真有前瞻性。”
“這叫戰略眼光,宋科長教我的。”翁施傻樂一下,繼而接着犯愁,“再說了,十一月就更冷了,不适合長跑的。宋科長身體這麽不好,天涼了就容易着涼,萬一比賽的時候剛好病了怎麽辦。”
光是十月下旬這十來天,宋科長就感冒了五回,連晨跑都來不了。
小麗“呸”一下把核吐了:“你宋科長比老黃牛還壯實,哪兒那麽容易生病。”
翁施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小麗姐,你還是不夠了解宋科長啊。”
小麗從一桌子桂圓皮裏擡起頭,意味深長地說:“那肯定比不上你了解。”
翁施就等着小麗說這句話,心裏有點小得意,還有點小驕傲。
他雙手背在身後,輕輕點了點頭,用一種略帶裝逼的淡定語氣說:“這也是正常的,畢竟我每天都和宋科長待在一起。”
多麽幸運、多麽令人羨慕的一件事啊!
小麗心中充滿了同情,勸誡道:“翁啊,年紀輕輕的,要增強自己看人的眼光啊。”
“我看人眼光可好了,從小就好!”翁施一拍手掌,下巴一揚,“除了宋科長,我還有個偶像呢!”
小麗“嘎吱”捏碎一個桂圓,好奇地問:“喲,咱小翁的偶像,誰啊?”
翁施得意洋洋地說:“是尚隊長。”
好家夥,整個新陽市局最能犯渾、最愛撩閑、嘴最毒的倆人都被他看上了。
小麗的目光更同情了:“翁啊,你這大眼睛瞅着和星星似的,怪好看的,怎麽就這麽不好用呢?”
翁施只聽了前半截兒就激動了:“小麗姐,你說我眼睛像星星?你知道為什麽嗎?”
小麗連白眼都懶得翻:“你聽話咋不撿重點聽呢?”
“那是因為我的座右銘正是尚隊長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翁施認真地說,“努力就像天上的星星……”
“大清早什麽星星月亮的?演瓊瑤劇演到局裏了是吧?”
一頭亂毛的宋科長踩着點沖進市局,一眼就瞅見小呆瓜趴前臺桌上,和小麗有說有笑的,不知道在侃什麽大山。
宋科長早上又遇着限號,一路踩自行車趕來的,踩出了一身汗,這會兒熱得很,衛衣袖子撸到胳膊上,手掌在臉頰邊扇着風。
翁施扭過臉,招手道:“宋老師你來啦!早上好啊!”
宋堯被撲面而來的元氣打了個正着,笑着說:“你他媽在這兒當招財貓迎賓呢?”
“我在和小麗姐分享座右銘呢,”翁施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關心地問,“宋老師,你感冒好些了嗎?”
宋科長臉上的笑容忽然一僵。
天兒冷了,他早上實在是起不來,于是昨晚和小呆瓜扯謊說頭暈眼花,想必是着涼了,早上沒法來晨跑了,實在是太遺憾、太傷懷、太痛心了!
一個人一旦撒了一個謊,就要用另外一百個謊來圓。宋科長不動聲色地放下衣袖,捂着嘴低咳兩聲:“咳咳……好多了,咳咳……人上了年紀,抵抗力就是不行。”
“我去給你倒熱水!”翁施擔憂不已,和一陣風似的跑了。
等人跑得瞧不見了,宋科長呼出一口熱氣,扯了扯衣領:“操!忒他媽熱!”
他在小麗鄙夷的目光中從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仰頭“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把水瓶扔到垃圾桶裏。
“宋科長,你都三十歲的老東西了,”小麗斜睨着他,“欺負人二十出頭的小孩兒,有意思麽?”
宋科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有意思啊。”
逗呆瓜多有意思,宋堯活了三十來年,就沒遇見更有意思的事兒。
“宋科長,水來了!”翁施抱着保溫杯噔噔噔跑出來,“早上給你買了肉包子,快去吃吧。”
宋科長表演弱不禁風已經十分娴熟,抿了抿嘴唇,低聲說:“謝謝,咳咳……”
“怎麽還咳嗽上了,”翁施拍拍宋科長的後背,“給你呼嚕幾下順順氣,你就不咳了。”
小麗“嗤”了一聲,虛弱的宋科長腳步虛浮,經過前臺時伸出了虛弱的手,虛弱地抓走了一把幹桂圓,虛弱地說:“小翁,辛苦你幫我泡點桂圓水喝吧。”
“宋堯你大爺!”小麗拍桌子。
“麗姐你多見諒,”翁施趕緊做和事佬,雙手合十,“宋老師身體不好,你別和他一般計較,他也挺可憐的。”
宋科長看着高高大大的,其實一吹風就着涼,一着涼就頭疼,一頭疼就無法晨跑,一無法晨跑就懊惱。
宋科長這身子骨柔弱的,就和個三十歲的孩子似的。
別人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翁施是情人眼裏出孩子。
他擡起頭,看着比他高出大半個頭的宋堯,憐惜地問:“宋老師,桂圓水加不加糖啊?”
小麗氣得直捶桌。
宋科長近來愈發覺得裝病是個好方法。
不僅可以逃避晨練,每天早上多睡一小時,還能擁有小呆瓜全方位無死角的關懷。
宋堯不是很能形容這到底是種什麽心情,他看翁施就像貓咪看一個小玩具,時不時總想上去撩撥那麽幾下。反正小呆子一根筋,就算被欺負生氣了也捱不過兩分鐘,轉眼就又樂樂呵呵地跑上來喊“宋老師”。
宋堯知道自己挺幼稚的,但他對此卻樂在其中,想來也挺奇怪的。
不過宋科長這人特豁達,想不明白的事兒就不去想了,想那麽多幹什麽,反正小呆瓜又能幹活又能解悶。
宋科長裝病還沒裝夠,來了一起頗為棘手的案子。
他沒讓翁施跟着熬,每晚到點了就把翁施攆回家,自己留在局裏熬大夜。
物證科的白熾燈亮了整整一夜,宋堯總算把犯罪現場的指紋提取工作落實了,他長舒一口氣,雙手撐着桌面站起身,忽然眼前一黑,差點兒沒一腦袋栽過去。
完他媽的蛋,裝病裝多了,可別真整出病來。
翁施到局裏後見宋科長嘴唇發白,吓得手忙腳亂,又是倒水又是沖藥,好一會兒宋堯才緩過來。
翁施又出去接了趟熱水,刑偵隊全回來了,走廊上擠滿了人。
“齊奇哥,”翁施看見齊奇,喜出望外,“你們破完案回來啦?”
那尚隊長也回來啦?
齊奇點了點頭,表情卻不見開心。
翁施見他憂心忡忡,關心道:“怎麽啦?”
“沒啥,”齊奇搖搖手,“隊長和謝局吵架呢,小事兒。”
尚隊長和謝局正在吵架?怎麽會呢,尚隊長破了這麽大個案子,表彰他還來不及呢!
翁施見大家個個神色凝重,也沒敢插話,抱着水杯貼着牆聽了會兒,總算聽出個大概來。
尚楚是刑偵二隊的隊長,這次特大傳銷案是二隊組織破獲的,本該給二隊記頭等功,但這頭等不知怎麽的記到了白sir領導的刑偵一隊頭上。尚隊長正是因為這件事兒和謝局理論着。
偶像受了這種委屈,翁施心裏也難受得很,垂頭喪氣地回了物證科,宋堯見這呆子出去一趟就蔫兒了,問他怎麽回事。
翁施一五一十地說了,問道:“宋老師,你說這是因為尚隊長是Omega嗎?為什麽他都這麽厲害了,還要承受這些呢?他肯定很受打擊,他會不會一蹶不振啊?”
宋堯笑笑說:“那你也太小看他了。”
翁施擡眼看着宋堯。
宋堯抿了一口熱水:“他是誰,他可是尚楚啊。”
翁施點點頭,也是,那可是尚隊長,是什麽都打不倒的尚隊長。
下午,宋堯出去了一趟。
翁施上廁所的時候,透過廁所的小窗戶無意中看見宋科長和尚隊長,他們倆正在自行車棚邊上抽煙,尚隊長不知道說了什麽,宋科長捶了他一拳,然後兩個人開懷大笑。最後,宋科長掐了煙,拍了拍尚隊長的肩膀。
宋堯下巴一擡:“哎,我這兒來了個小徒弟,特崇拜你,過去瞅瞅?”
“改天吧,今兒心情不佳,別把人吓着了,”尚楚呼出一口煙圈,斜眼看着宋堯,“你他媽還有徒弟呢?前幾年也來了不少新人,沒一個你看得上的,還有人能被宋科長看上,不容易啊。”
宋堯輕笑一聲:“呆頭呆腦的,挺瓜。”
“那不和你一個樣兒。”尚楚笑。
“滾你媽!”宋堯擡腳就揣他。
隔着玻璃,翁施聽不見他們兩個在說什麽,只能看見宋科長張揚的笑容。
他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兒,這種感覺好奇怪,心口泛起一點點澀,又有一點點酸。
一方面,他心疼尚隊長沒能拿到他應得的榮譽,尚隊長是他一直以來深深憧憬的人,他覺得尚隊長配得上這個世界上最高的褒獎;另一方面,他也憧憬宋科長和尚隊長的友誼,翁施是個沒有什麽摯交的人,他羨慕宋科長和尚隊長的輕易,他們認識十多年了,從高中時代一直并肩戰鬥到了現在。
還有……還有就是,宋科長從來沒對他這麽笑過——格外恣意且明朗。
各種複雜的情緒雜糅在一起,翁施只有一個腦子,想不過來這麽多的事情,于是他使勁揉了揉臉蛋子。
我瞎想這些幹嘛?
這麽好的機會,錯過了才是大傻蛋!
翁施竊笑兩聲,摸出手機,打開照相機,隔着毛玻璃對着窗外車棚前的尚隊長來了個五連拍。
他要把尚隊長的照片打印出來貼在本子上,就和他的座右銘放一塊兒。
手機價值三千五百元,有了尚隊長的五張照片,現在是無價之寶了。
偷摸着拍完照,翁施就和偷吃到了蛋糕的小耗子似的,揣着無價之寶貓着腰、順着牆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
“我沒說錯吧,是不是呆?”宋科長眉梢一挑。
尚隊長從他這話裏莫名聽出了幾分炫耀的意思:“你徒弟是個呆逼,你還挺得意?”
宋科長聳了聳肩膀,接着搖了搖頭,惋惜地說:“你羨慕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