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仍是存在着隔閡似的冷靜。凝望住我良久,他想伸手來擁住我。沒由來的一種激動,也許是因為幾乎嘗試到「失去」的滋味,我望着他,禁不住沖口而出道:「那一晚,在工廠區迷暈我的人是你吧,我說得對不對?」

和現場事件毫不相關的語句,在這種時候出現,顯然是很奇怪和突兀,但我就是無法阻止自己說出我最大的疑問,一個極度影響我生活和心理的恐懼,應該是這件事停留在我的心底,抑壓太久,誠實的潛意識才會讓我造噩夢和看見幻覺吧。

他的左手停留在半空中,沒有觸碰到我的身軀,然後默默收回去,竟然未有正面響應我難得鼓起勇氣才敢提出的問題。心虛的斜視目光,仰望天邊被浮雲半掩的彎月,他咬緊牙關,臉頰緊繃,偏過頭沒有面對着我,彷佛是默認了一切的罪名。

不會是真的吧?快來笑?我胡思亂想好不好?就算這的确是真的,我是多麽的希望他能用堅定的眼神和意志欺騙我,向我斬釘截鐵的說:「不要再理會這件事了,這根本不重要啊,快把它忘記吧。」

我們之間是一段長久的沉默,臨危炯炯的灰暗氣氛,正在蔓延擴散開去。處于這個不安的時刻,我覺得我們兩個人搞不好一開始就心知肚明。

「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舍棄我?」他張得很大的眼睛中,可以看到我心生恐懼的倒影。「連妳也要背叛我嗎?」他頭顱微傾着,一副想哭卻又沒有眼淚的模樣。

「阿維,我不是這樣的意思……」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然而随着時間而細細觀察到,他并不是真真正正的望着我,也不似是聽到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他已身陷于自己的內心世界之中,孤寂的黑暗空間裏,并沒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阿維雙手緩緩地伸向我的肩膀。他驟然抓住我的頸,用盡力氣地緊緊搯住。雖然感到痛楚和難以暢順呼吸的難過,很辛苦、是難以形容的辛苦,可是我并沒有掙紮,随意讓自己的身體接受他的抹殺,默默感受着頸部傳來的溫熱和緊繃感,睜着眼看住尤如在地獄裏的他,悲哀得面容扭曲,卻是一滴眼淚都沒有。

他終于要殺我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的來臨,所以我并不驚訝、不意外,甚至不難過。一直有懷疑過自己會不會得到這種慘烈的下場,一直說自己定是心理有毛病,不幸患上被害妄想症,就是不想面對這個難以置信的事實,心存僥幸的希望什麽壞事都不會降臨在我倆的身上。

可是我不想死掉!

窒息的暈眩感從四面八方襲來,令人無法抗拒,沉沉的進入了沒有盡頭的寧靜世界,那裏唯一聽到的,是自己的心髒強烈跳動聲。漸漸遠去的知覺中,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朦胧起來,遙遙在望的距離感,時而暗淡、時而鮮豔的色彩。啊,快不行了,我呆呆的這樣想着。

我看看眼前的阿維,多陌生、多悲苦的一副神情,緊緊咬住的嘴唇已經滴出血來。而慌亂無章的思緒,猶如轉圈的走馬燈,不斷鮮明的奔馳。

倘若這只是一場虛幻的噩夢就好了,要麽我可以選擇繼續酣沈的睡下去,要麽我可以選擇驚醒過來,靜靜在睡房裏安然獨處…要是能夠永遠和他錯過說那一翻話的機會就好了,何以為了弄清楚真相,而要賠上自己的生命與無憂的幸福?盡管我迎接了無比深遠的懊悔和消沈,一顆像是浮在半空中的心,卻是因為知道真相而踏實下來。

不知道從那裏來的氣力,也許是想活下去的人類本能意識,我右手大力一揮,硬生生的甩開了他雙手的束縛,又紅又痛的頸部立時舒暢起來,連忙深呼吸幾口寶貴的空氣。我任由自己順着那股驚人的沖力,從床上狠狠跌落地毯上,半跪在地,只是一個勁兒地咳───咳得連內髒都要吐出來的樣子。

我那昏昏沉沉的意識,好不容易從索然無味、超現實的空間脫離,卻察覺到冷靜、危險的空氣逐漸把我籠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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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有采取任何行動的阿維面前,我不管身上穿着薄得尤如內衣的睡衣,連布拖鞋都沒有穿,赤着腳的沖出睡房,想跑出這棟屋子、想跑到鄰居家求救、想跑到車站逃到市區的警察局。而他,居然沒有拉住我的手、或者扯着我的上衣,竟然就此讓我這樣遠遠離開。

我沒有留意他臉上的表情,聽到來自背後的緩慢腳步聲,只是亡命地跑着,用盡所有的力量,任由腳板狠狠地踢到硬木地板。下面傳來的刺痛,告訴我這一切,都是鐵一般的現實,是我必須面對的災難。

果然還是不會放過我,難道我就不能夠成為第一個例外嗎?我真想哭,回過神來,原來我已經在哭,哭得厲害,哭到天旋地轉,顏色模糊一片的,什麽都分不清楚。為了逃跑時能夠好好看清楚路,悵然若失的我才不得不用手抹過眼淚。

然而,我卻看到阿維那蒼然的背影在我前面的走廊。難以置信,他不是應該在後面追着我嗎?

挑染了幾撮紫紅的略長黑發、帶着師長眼中的那種不良少年的特有氣質、牛仔褲挂着的誇張銀制飾物───我清楚理解到在我面前的阿維是幻覺。我彷佛還在跑着,但時光的流逝是不準确的,永遠都沒有盡頭。

是踏進了時空的裂縫嗎?

阿維前面是一個穿着白色貼身長袖運動外套的女性,亞麻色的健康膚色,一頭又薄又削的棕色長發随着她慌張奔竄的動态晃動。除了用幼幼的發帶束好的一小撮發絲,其餘的都愈發淩亂。

直至現在,我才看到快步走在那女人後面的阿維,口袋裏的右手原來是握着銀亮的短刀,如同那天在噩夢中所見到的一模一樣。

難道與我的情況一樣,是在逃走的女人?

阿維毫不留情地往她的背脊斬了一刀,由右上方至左下方,拉出了一條血跡斑斑的細長傷口,刀子并不是很流暢的劃開,大概是脊骨和衣服的阻力所導致,變成單是肉眼所望,都彷佛能夠親身感受着那種凹凸不平的粗糙觸感。而她只是叫了一聲,稍微狼瘡地碰到牆邊,然後繼續往大門口的方向跑着。

一刀接一刀,阿維砍得她披着血污地跑着,白色的上衣襯着殷紅的血液,是多麽的鮮豔奪目,像極一件美麗卻殘酷的藝術品。

這間屋舍之中,如今翻起了暴力的血浪。血液蓋過了地板,把一切都染成深深的紅色。觸目的血路、血腳印,是恨意的證明。

我不想看下去!

不知道是失血過多還是太痛苦的關系,那個女人終于不支倒地。此時,由于她的臉容面向我的關系,我總算清楚看到她的外貌。

淡漠的眉、明明是單眼皮卻是不算小的眼睛、古典味道的銀絲水晶耳環、抿着的薄嘴唇……

攤坐在地上、滿身都是血淋淋的傷痕的她,用手往後緩慢地爬着,直至被沙發擋住去路為止。她滿眼都是絕望的淚水,凄然沿着臉龐的弧度滑下。「阿維,不要───」她搖着頭,以楚楚可憐的哭音求饒說:「我回來,好不好?我不離開你,好不好?」

聽着我以外的女人,以輕柔婉順的音韻叫着他的名字,盡管身在這種暴虐的恐怖場面,還是令我驚惶的心神感到異樣的難受。

一個爬着、一個走着,直至我再也瞧不到那女人的容貌。而我,終于看到阿維的正面,他嘴角微微牽起,卻又稱不上是一種笑容,硬要說的話,那可能是包含着嘲笑的意味。根本就沒有聽從她的哀求而心軟下來,那毫無憐憫之情的心中,似乎是燃起了殺戮的喜悅。

其實,也許只要放着不管,那女人應該都只有「死亡」這一個悲慘的下場。不過,阿維沒有放過她、讓她好過的意思,揮手一刀插入去後,故意以側向的角度大力□,把傷口拉扯得更深更大,頓時血花四濺流滿地。

女人的尖銳哀號聲下,他目無表情的用衣袖随手抹抹一臉的血,然後用刀子向傷口內的各個方向不停的挖着、撕裂着,在這種虐殺的折磨下,我注視着全部的經過,不寒而栗。

伴随着不屬于人間的慘烈哭叫,他拔出刀子,再插在別的身體部位重複着同一個動作,直至血泊中的她一動也不動。也許,是被撕裂得血液流幹了。

沾滿鮮血的心,全然地迷失了。源源不絕的酷刑中,惟獨看不見他那失去墊愛的淚水。

彷如穿越了時空,呈現在我眼前的過去,是無從得知的真實,還是我那無可救藥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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