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西。
眼前一花,時間一變,又是下一幕了。他已經在「現在的阿維」的身邊,「兩人」的氣質是完全不一樣的。要是說「現在的阿維」給人光明而正面的印象,那麽「過去的阿維」很明顯是屬于極度黑暗的負面。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讓一個人有這麽大的改變嗎?
「過去的阿維」喘着氣的停下來,放下大鐵鏟,蹲在草地上再度休息。他身後拖着一塊像是床單或者窗簾之類的米色布料上,但繩子的另一端并不是結在它上。而布上的是……
這時,我看到了長滿屍斑、灰紫色的手和腳,手指正是我剛剛看到的水晶指甲。白色的蕾絲吊帶連身底裙上有着一些像是嘔吐物的暗黃污跡,在雨水的沖洗下逐漸化開一團。雖然沒有蛆蟲爬在她的身體上面,但由遠而至圍繞住她的蒼蠅卻是愈來愈多。
又是屍體,又是一個受害者。阿維,請告訴我這是最後一個你所殺害的人吧,一個又一個恐怖的幻覺,我真的再也受不住了,你總是不會讓她們死得舒舒服服、幹幹淨淨,非要狠狠折磨一番才讓她們步入黑暗的死亡。
不知是休息夠了,還是聚集而來的蒼蠅愈來愈煩擾,阿維慣性地拍拍長褲站起來,這一貫的小動作看得我很悲哀、很難過。他繼續往我的方向直直走着,一雙紅紅的疲累眸子正好對着我的眼睛,彷佛是真真正正的看着我一樣。
屍體的手随着他拉扯的動态而甩出來,這時腦筋已經遲鈍的我,才憶起埋屍之地正在我腳下。不、不要過來!我想用手蓋着我的眼、我想跑開、我只想要「現在的阿維」,什麽過去我都不管了!
可是我的身子又是無從郁動,連貶眼都不可行的情況下,陣陣難以忍耐的涼意,慢慢滲透眼睛的表面,愈發苦澀,洶湧的淚水開始不自控的往下滴落。
「過去的阿維」終于走到一個讓我能看清楚所有事物的角度,大概在我兩三步之前吧。兩條繩子的末端深深地吃入一個女人的頸部,生前美麗不美麗、年齡、氣質都已經無從再看出來,只是一具步向腐爛成骨的醜陋屍體。
她的頭無力地下垂着,強睜着的眼睛異樣地突出,眼珠模模糊糊的化成一團散開的雲狀,彷佛是快要腐爛掉的征兆。一只蒼蠅正停留在上面,似乎是細細地噬咬着它的食物。
因為及肩的發絲蓋住部份臉頰的關系,沒有讓我看見也許更為恐怖的死相。聽說吊頸自殺的人,很多時死後都會從口中流出這些充滿異味的髒臭汁液,但我知道眼前的這個不幸的女人,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願。
宛如電視機未壞透時的奇怪影像,我的腦海赫然迤逦過零碎的畫面。幽深昏沉的客廳裏,一個長發女人的柔弱背影,伫立于龜裂而透亮的玻璃窗前。巨大的黑色樹影在外面的世界随風晃動,美麗而神秘的暗綠色原野滑如絨毛,遠處的黑色森林帶來狂風的旋律,在濃厚的郁郁蒼蒼的氣息中,那份沈寂教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雖然是多麽熟悉的地方,我定定的凝視着它,卻能夠深深感受到,那裏擁有不一樣的神秘氣氛,那裏并不是屬于我的世界。
在暗夜的強大籠罩下,她輕輕轉過頭,緊鎖的細眉看起來很哀愁,不過我沒法看清楚她的臉容。這種詭谲的氣氛之下,她既像出塵的天使,也像是孤寡的鬼魅。遠遠看去,她小巧的嘴巴不停的開開合合,彷佛正在跟我說着話。
不行,我什麽都聽不到啊,但又沒法開口告訴她,連簡簡單單的揮一揮手都動不起來。她垂下滿是婉惜神情的眼眸好一會兒,再擡起頭面向着我,死不放棄的繼續說下去,但這次只有不斷重複的四個字。
「快、逃、出、去。」她的口形以慢動作呈現于眼前。這就是傾盡辦法的妳所要向我傾訴的麽?一陣幽深的徹骨寒意傳達過來,悚然一驚,我的心不禁變本加厲的騷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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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目光彷佛看穿到我內心的恐懼,沒有再重複任何警告的話語,眼角溫柔的耷拉下來,乍現出甜美耀眼的安心笑容。她那幾乎融入黑夜的身影,彷佛是隔着透明的冰塊,清澈的、慢慢的溶化開來,但那股幽冥的凝聚力卻是絲毫不分散。
四周盡是如同來自天國的閃閃晶光,微微銀亮的水滴滿布眼前的空間,聖潔的挂住半空中,猶如夜晚的湖畔瀑布所揚起的水花,而突如其來的畫面慢慢淡去,一下子化為不可思議的逝夢的一部分。
這些迷幻的光芒的碎片驀然往下飛快的傾瀉,發出「沙啦沙啦」的噪音───這時我才如夢初醒的知道,那是從天而降的濕潤雨水。而暴風雨下那滿載着埋屍的回憶的灰暗世界,一邊冷笑一邊氣定神閑的等着我歸來。
「過去的阿維」如今就站在我眼前,自頭發到褲腳皆是濕淋淋的,絕對可以擰出水來。他咬着牙的苦苦堅持,拖拉着少女那放了不知多少天的屍首,強烈濃郁的屍臭味撲鼻而來,直直的灌入鼻腔,即使于暴雨之下,都沒有半點消散。
愈來愈陰暗的天空下,看着他抛開粗麻繩,跪在我跟前,使勁的拚命用大鐵鏟挖啊挖,而我倆的四周都是飛濺的濕泥。前面用以埋屍的深坑,積着一小潭混着沙土的雨水,大鐵鏟沾上的污垢亦愈來愈多。他背後是攤在泥濘上的女屍,白色的蕾絲裙子逐漸沾成泥黃的污濁之色,是心理影響嗎,那雙停留着蒼蠅的腐爛眼睛竟然似是往我的方向望去。
太陽穴赫然隐隐作痛,尤如被銀針刺穿而過的透徹感,難以言喻的清涼貫注腦海,一連串的片段不能自控地狠狠沖入我的思維空間,眼前的景象一晃,再度看見那個向我作出警告的亡魂。她被挂到天花板的吊燈座上,纖細的頸部被粗麻繩緊緊纏住,紫紅色的印記漸漸滲出血滴。她的雙手使勁拚命想抓住繩子,可是繩子纏得太緊,她的手指無法鑽進去,也無從握住借力,在徒勞無功的嘗試下,兩腿在虛空中無意義地踢着、苦苦掙紮,月光穿透而過的蕾絲長裙被翻得獵獵飛舞。
下面并沒有任何被踢開的椅子或桌子的存在,難不成……她根本不是自殺,而是被蓄意謀殺!
沙啞的嘶叫與□沖擊着我的耳朵,她那副愈來愈痛苦的扭曲面容擠滿了緊鎖的皺紋,我痛心地別過頭,這時才驚覺後面的牆角下方,竟然窩着一個不起眼的男人,一身深沈的衣服和氣質幾乎與木櫃的漆黑影子融為一體。他抱着雙臂屈膝坐着,頭顱埋在臂間,只露出冷漠陰郁的眼眸,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毫無疑問,即使沒有看清楚,我已經知道他是誰。
平靜下來的她,已經斷了氣。搖搖擺擺的屍體,漲紅的臉慢慢失去生存的顏色,瞪大的淩厲眼球空洞地注視什麽都沒有的前方,張開的嘴巴裏微微伸出舌頭,淩亂披散的長發掩蓋着半邊猙獰的面貌。
「不要───!」
畫面如同被吹拂的雪花漸漸淡去,我雙手按住額角不斷搖頭,總算可以動了,卻發現所看到的畫面并沒有追上視線的角度───明明已經望向另一個方向,但影像仍然停留在剛才的方向好一會才改變過來。那是難以形容的,硬要說的話,就只有「喝多了酒後的迷糊感」能夠相比,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态有點奇怪,彷佛身體不是屬于自己的。
「過去的阿維」看似完成了埋屍的過程,握着直插在泥沙中的大鐵鏟,髒兮兮的再度站在我面前,彷佛只要一伸手,我就能在他的懷抱之中。
時間又一下子的突然跳轉,如今只見「過去的維」緊握着拳頭,望着天空的遠方不知在想着什麽,任由雨水打得他全身濕透;而他前面剛剛埋好屍的地方,如今已化為一片泥濘。不行,失控的程度很嚴重,是愈來愈遲鈍的感覺,我想我一定是開始暈頭轉向了。
「這樣,我就能不再愛你了。」
「喂,怎麽不作聲啊?」
猶如交響樂般重疊着的兩個人的聲音。
我回過神,他們「兩人」依然同在這個扭曲的空間,一前一後距離相隔挺遠的站着,不過「現在的時間」是無由來的重新活過來了,而且逐漸明亮起來。而我,彷佛是被關在牢室的人驀然接觸到陽光的刺眼和溫熱,無論是蒼藍的天空、阿維和我的家、庭院的草坪,如今都是反映着日光的燦亮耀眼的白色,誠如純淨無罪的天堂樂土,卻又是多麽悲切難受的沉重和可厭。長長的眼睫毛未能減輕這種刺激,幾乎睜不開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