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遠處就是森林的邊緣,沒什麽特別值得欣賞的美麗景色。
這裏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爛草坪,有些角落很翠綠,有些卻是又幹又黃的,泥沙多于一切,所以我從來沒有在這裏種植什麽花花草草的打算。瞧這裏的土質,應該會白白浪費它們的生命。
太單調了,不論是屋裏還是屋外皆是,無論我怎樣努力去改變,都是逃不掉這死氣沉沉的灰暗色彩───庭園裏是恒久不變、不健康的黃綠色,屋裏則是配成差不多色系的統一家具和裝飾品。
早就該種植一些色彩缤紛的花卉吧,簡簡單單、生命力極為頑強、能夠适應這裏的差劣土壤、不用怎樣打理都能好好生存的就最佳。不過,世界上有這種花嗎?想着想着,我在細小的庭園裏踏着步。
然後我就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眺望遠處的枯黃色草坪上,突兀的長着一大撮茂盛的翠綠野草,有無數烏黑色的小蒼蠅圍繞着什麽飛來飛去,像一堆在空中追趕着清風的粗黑泥沙,也像是深海裏集體逃避着捕食者的慌亂魚群,看上去并不可怕,倒是讓我好奇起那件物事來。
會不會是一些沒有公德心的登山人士,遺下了什麽發臭了的垃圾在我家的庭園呢?畢竟我們沒有砌上高高的圍牆防盜,平日挺多小動物都會來這裏走動和覓食。我走過去,一腳向這些盤旋在半空的煩人小東西踢去,把牠們通通都吓走,偏偏趕走它們後,卻是很快的又會跑回來,戀戀不舍的飛散在附近的空間吱吱作響。
就在我低着頭的視線接觸到蒼蠅們所包圍的它,愕然的我不禁瞪大眼睛,思想和動作都停滞起來,腦海裏只剩下沒有盡頭的空白,然後于這片被吞噬了希望的難過之中,若隐若現的浮現着臉上濺滿血液的阿維,那憂郁而殘酷的面容,還有狠狠貫穿着「我」的心髒的鋒利短刀。
阿維,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茂盛的野草外圍,與黃沙一樣幹燥的泥土之中,露出了一只腐爛得已看不出原來形狀的大拇指。它沒有一毫米的皮膚是完整的,或者根本早就沒有了被稱為「皮膚」的存在。在那些無可辨認的肉屑之間,還可以依稀看到一點點灰白色,直覺告訴我,那是被蛆蟲腐蝕剩盡後的骸骨。
由已經不再閃亮的水晶指甲的形狀、殘存的圖案和顏色,誰都可以推測到那是屬于年輕女性的手指頭。而能夠在這片貧瘠的土地長得如斯健康的野草堆,占有的面積與一個成年人差不多大小,恐怕是來自埋葬在此的屍體的養分。推測到這裏,難以形容的難受感覺驟然湧上心頭,胸懷到喉嚨一帶都彌漫着熱辣辣的酸意,惡心得想直直吐出來。
阿維真的、真的殺了人。我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不是無謂的妄想,更不是精神病症裏的幻覺,雖然我并不能解釋為什麽我會得以看到了全部的殺人過程。現在我應該怎麽辦……下一個受害者就是我嗎?
不、不對,我沒做錯任何事,我是絕對不會有事的,不是嗎?除非我做出對不起他的事,阿維才會把我殺掉,然後埋屍後院,對不對?只要有他持續這種變态的執着,我們就能一直安然堅持着這份感情到老,然後得到幸福吧?
就是這樣,強迫自己作出一個又一個沒有肯定答案的質問,快把自我也一并活埋在這片混亂的思緒之中。
「嗨,在做什麽啊?」背後遠遠傳來的,正是阿維那充滿朝氣的爽朗聲音。不可能的,明明阿維尚在學校裏工作才對,是一時聽錯了嗎?
像是要确定我的不幸想法,像是要判處我無情的死刑,阿維再次響亮的喚了兩聲,而且聲音加強了力度,生怕我聽不見似的。
我真的完了。
懷着這種悲觀的想法,我如同驚弓之鳥,懼怕着未來的臨近,甚至可以聽到自己的心髒的活力跳動。緊張與焦慮之下,胃酸劇烈的湧進,腹部一帶亦不住溫熱起來,難過的苦澀感覺正往喉嚨的方向進發,禁不住吞咽口水幾下,強行壓抑着想嘔吐的沖動。
要是不再做點什麽,那就真的完了!
深深呼吸一口氣強作鎮定,我緩緩地轉過頭,逼着自己擠出最愉快的虛假笑容,而左腳不加思索地踏住那只腐爛的手指骨頭,偷偷運勁的把它踏進松散的泥沙裏頭,雖然我沒把握在沒有用上眼睛好好注視的情況下,能夠真的把它重新埋好,但我必須在阿維的注視下完成這個困難的行動。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被滅口,還是害怕失去他。
「你不是要到計算機學會嗎?」盡管我的演技一向不差,但在幾乎什麽都能看穿的他面前,我不敢作出什麽有力的保證。
「一定是今天的工作太繁忙,加上昨晚睡得不太好,我一時不小心搞錯日子了,還以為今天是星期五嘛。」他一臉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你怎麽在這裏?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嗎?」他穿着正式的淺色直條?衫、束好皮帶的西褲、抹得光亮的皮鞋,像是一般男老師上班時的衣着,令他看起來成熟不少。
「沒有,我只是在想該不該在這裏種花……」我的話未說完,只覺他的臉容愈來愈陰沈,雖然笑意依然,但我卻是禁不住心底發寒。阿維是看穿了我的底蘊,還是害怕我在這裏挖泥土時,挖出他過去的罪孽?
「我有花粉症,你還敢種花?」他高舉右臂,佯作要教訓我。暗中松了一口氣的我,露出一個心虛的樣子,因為相識已好幾年,我真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回事,不禁懷疑起他背後的真正動機來。「你不說,我記憶不好,似乎是又忘記了。」還抓了抓頭發的,拼命傻笑着,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吧。
請不要、不要望向我腳下,求求你!
「你很會忘記我說的事。」他以認真的眼神望着我這樣說,但沒有生氣的意思,嘴裏還挂着一絲如常的溫煦笑意。
就在這時候,蒼藍的亮麗天空開始下起雨來,「沙啦沙啦」的一下子就變得很大很大,單是聽到聲音,就覺得是一場将會下很久的連場暴雨。
但我們之中,誰都沒有走回屋子裏頭的意思,因為我們的身體都沒有濕透。不、應該說,暴怒的狂雨并沒有打在我們身上,就像是和我們相處的世界毫不相幹似的───我們的衣服,還是幹幹爽爽的。
然後我就知道,久違半年多的幻覺又回來了!
「嗦勒、嗦勒、嗦勒……」是一種令人不愉快的聲音。像是想拿着很重很重的沙包,卻又沒足夠的力量,只好在地上硬拉着、拖着、辛苦地扯着,于是和混凝土那粗糙的表面産生難聽的磨擦聲。
「嗦勒、嗦勒、嗦勒……」從屋子的前方入口傳過來,愈來愈接近庭園了,而內心積聚的不安感慢慢加重。過去的慘痛經歷告訴我,在幻覺之中所等待着的結果,通常都不是什麽好事情,我實在不願去想象接下來會是怎樣血腥的恨意證明。
就在我面前站立的阿維的右後方、也就是屋子遙遠的牆角旁,我看到了拉得很長很長的黑色倒影,投映在這片一點都不漂亮的草地上。那人走着、走着,終于讓我看清楚他的容貌。
染成淺棕色的飄散短發、淺棕色的眼眸、又高又瘦的單薄身體……難不成那個人是「阿維」?
可是,這次在我眼前同時出現了兩個他!到底又是什麽怪事?
「過去的阿維」右手靠在牆上,躬着過份瘦削的身子沒有站直,辛辛苦苦地喘着氣。「嗄、嗄、嗄……」他穿着白色的連帽背心外套,随着猛烈的風吹雨打,一點一點的逐漸變得濕漉漉。裏面是另一件米色的棉質背心,露出一對與「現在的阿維」不一樣的幼長手臂,而且年紀比較年輕,難怪才拉了一會就累成這副模樣。
這次的光景,比上次逃跑着的我看到另一個女人被砍殺的那幕更為迷幻。「現在」的時間是以緩慢幾乎停止的速度流動,「現在的阿維」仍是站在原地的一動也不動,要不是涼風吹動着他一頭爽朗的黑亮短發,我根本無從知道「現在」還是繼續默默進行的。
而「過去」倒像是看錄像帶時按了「快速向前鍵」的,影像是斷斷逐逐的、沒有連續性的跳到下一幕。轉眼間,「過去的阿維」已經整個身體暴露在庭園之中,左手提着一個感覺似是新買的灰黑色大鐵鏟,右手則吃力地抓住肩膀上的兩根粗麻繩,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前走。因為他的身體擋着視線的關系,我真的無從看見他背後到底拉着什麽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