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人之初,性本善
白鑫愣住了,被姜初狠狠剜了一眼,才猛地捂住嘴巴,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陳非打量着這個面容還略顯稚嫩的男生,一只手還攥着姜初的腕骨不放。他本就長得有些不好惹,白鑫被他兇戾地狠狠瞪着,居然有些哆嗦。
“二花?”
陳非緩緩轉過頭,頗為玩味地湊到姜初面前,沉聲道:“我還沒聽說過,你還有這樣的愛稱。”
“與你無關!”
姜初掙紮着想甩開他的手。他低着頭,被碎發遮掩的臉上微微有些發紅。
“我就要知道!”陳非攥着他不放,頗有些耍賴的意思。
他把姜初堵在角落裏,樹影投射在他眼中,灼灼燃燒。
“姜初,我是真的喜歡你,很早之前就喜歡你!”
他一連串地把真心話盡數吐出:“雖然我接近你動機不純,但是……但是我對你說的喜歡,都是真的。”
白鑫在一旁聽着,臉紅得像只桃子。
說完這些,陳非自己也有些害羞。他心有餘悸,小心翼翼地看着姜初的臉色,明顯感受到對方的手劇烈震顫了一下。
陳非心中一動,以為姜初終于打算接受他,手腕卻被對方輕輕一翻。
觸電般的酥麻立刻傳遍全身。陳非手上一松,便被掙脫了。
姜初輕輕推開陳非,徑直轉身離開。
“喂!”
陳非頓感莫名其妙,連忙追上去,卻聽見姜初輕飄飄落下一句:
“到此為止吧,如果你了解到真正的我,就不會說喜歡了。”
手腕的酸麻感還未小消退,陳非愣愣看着姜初從樹林後走出來,往熙熙攘攘的大道上走去,忽然有種怪異的錯覺。
要是今天不拉住他的手,或許以後再也沒機會了。
他一咬牙,破罐子破摔地大喊道:
“姜初你好狠心!分手的時候轉身就走,這還沒幾天,居然又換新歡了!”
這一嗓子極其響亮,帶着可憐巴巴的哭腔。
往來的學生們紛紛停下腳步,好奇地朝樹林裏看過來,與同伴們小聲議論。
姜初:“……”
白鑫不安地看了眼姜初,發現他臉色死沉,兩手緊緊攥成拳頭。
姜初在一衆路人的注視中站定,陳非剛松了口氣,便見他回身快步朝自己走來,一雙狐貍眼裏的怒意能燒成火。
他氣勢洶洶地走到陳非面前,一把抓住對方的衣領。
陳非第一次發現姜初如此有威懾力,像一只憤怒的赤狐,張牙舞爪的。
“二花!別……別沖動……”白鑫抱着那袋零食跑過來勸架,“有話好好說。”
姜初的胸膛劇烈起伏着,陳非微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好啊,”姜初咬着牙,“那就好好說,白鑫你先回去,今天我一定跟這位說清楚了。”
陳非的視線卻落在他一張一合的嘴唇上,舔了舔後槽牙。
“好呀。”
五分鐘後,陳非在一衆路人看熱鬧的視線迎接下,被帶進了男生宿舍。
他從不知道八卦傳得這樣快,五分鐘前他含淚控訴渣男,五分鐘後,宿舍樓裏的男生已經議論起“姜初玩弄女生感情惹怒其前男友”之類。
姜初的臉色依舊難看的吓人,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進了宿舍,他反手甩上門,坐在床邊,抱着胳膊不動了。
陳非越來越覺得他生氣的樣子可愛,于是也學着他的姿勢,搬了條小椅子,抱着胳膊坐下。
“昨晚某些人親口承認喜歡我,”陳非微微偏過頭,打量姜初的神情,“我身上還有證據呢,你要看嗎。”
姜初偏過頭,神情有些低落。他看向窗外,呢喃般輕聲說:
“你不用相信一個騙子的真心話。”
陳非收斂起玩味的表情,起身走到姜初面前,略微彎腰,兩手撐在床沿。
“那個人是誰,”他問,“為什麽叫你‘二花’,這些事情,可以讓我知道嗎?”
房間裏很靜,陳非溫柔的語氣落在姜初耳邊,像夢裏拂過耳畔的稻田。
姜初擡眼,眼神中帶着退卻。
“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
姜初如臨大敵般吸了口氣。他換了個姿勢,靠在書桌邊,開始講述一個不算美好的故事。
二花出生在南方的一個小山村裏,那地方山路崎岖,光是從這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去串門,都要走上半天的山路。
這名字是他奶奶取的。,都說賤名好養活,他又生得白淨,這戶窮人家便給自己的小孩取了這樣的名字。
雖然常被村裏其他的小孩取笑,但比起家裏那些怪事,這些半開玩笑的打鬧,只不過是九牛一毛。
二花的家裏只有父母和奶奶,他的奶奶和父親很奇怪,每次吃飯都不讓母親上桌,平日也對母親愛搭不理,态度冷淡。
但二花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媽媽有什麽不好。他的媽媽是個長發深眼窩的漂亮人兒,皮膚雖然被山間的野風吹得粗糙,手指也因為常年做家務長了繭,一頭秀發也變得枯燥而缺少營養,但依舊無法褪去她身上的知性與溫柔。
人前,母親也跟着喚他“二花”,沒人在時,母親便叫他“小初”。
那是二花的小名,媽媽取的名字。
在那個與外界阻斷的山村裏,二花的媽媽是那樣獨特的存在。每當深夜,空中繁星點點,二花便會被母親抱到床上,借着頭頂發黃的燈泡,看那本早就卷了邊的中國古典哲學。
二花懵懵懂懂的玩弄着桃花書簽,聽着媽媽細心講述那些偉大的哲學思想,仿佛捧着一汪包含大千世界的泉水,在無數個夜裏熠熠生輝。
除此之外,媽媽還會給二花說城裏的事、大學的事,都是些村子裏見不到的東西。
那些東西是二花和媽媽之間的秘密。有一次,二花把從母親那裏聽到的“飛機”說給父親聽,卻遭來一頓呵斥。那晚夜裏,父親把母親叫到房外狠狠訓斥,母親的哭聲,二花現在都記憶猶新。
二花知道,母親總是不高興,他跟住在隔壁的白鑫說起這些,兩個小孩說來說去,也不知道為什麽。
直到他六歲那年,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父親和奶奶到臨村喝喜酒,只留下二花和媽媽兩個人。
那天,母親抱着他放聲大哭了許久,而後,她穿着那洗褪色的睡衣,拎着一個陳舊的旅行包,走出了那小小的泥巴房,踏上山野間的路。
她眼裏充滿對自由個光明的期待,卻也含着淚水。
——“二花乖,媽媽出去旅行了,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要告訴爸爸和奶奶,知道嗎?”
——“等到田裏的稻子熟了,媽媽再回來看你。”
她臉上的表情那樣悲傷,小二花呆呆站在田野間,被滿臉滄桑、青春不再的母親擁入懷中。
女人臨走前,哭着在他耳邊一遍遍地說着:
“小初,媽媽的小初,對不起,媽媽要逃走了。”
而後,她決絕的轉身離去,消失在太陽金色的輪廓裏。
家裏徹底亂了套。一個月後,幾個穿着制服的人找上門,把爸爸和奶奶帶走問話,過了幾天,又把人放了回來。
這一切,二花都看在眼裏。
小孩什麽都沒有表露,卻在逐漸增長的年歲裏,讀懂了曾經發生的這一切。
他開始厭惡自己的名字,厭惡這個家庭,厭惡這個村子。
十三歲,他考到縣城最好的初中。
十六歲,他以高中前五的成績,考進市裏的高中。他從高一開始勤工儉學,到了高三,已經完全不用家裏支付生活費。
十九歲,他因為與父親吵架耽誤了高考的第一門考試。之後的暑假裏,他打了兩個月工,扔下一筆錢,改了身份證和名字,完全和家裏斷了聯系。
二十一歲,那嘴臉醜惡的父親鬧到他的大學,抄着一根鐵棍來找人,質問他為什麽不回家參加奶奶的葬禮。
他什麽也沒說,秋季開學,直接辦了轉學手續,換了所有聯系方式,遠走高飛,來到了D大。
講完了,姜初如釋重負般,脫力地靠在床頭。
陳非錯愕地看着他頹喪的表情,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覺得任何言語都力不從心。
“從來沒有什麽‘公司’,‘離婚的父母’,‘遠房的親戚’。”
他自嘲般搖搖頭,疲憊地用手背遮住臉,“二手的名牌、勤工儉學賺的零花錢家教、打工……這些才是真的。”
“人之初,性本善。這是母親想要我明白的東西,”他的語氣裏帶着深深的怨恨,“可是她被無端綁架賣到深山裏的時候,那些作惡的人又有沒有想過什麽是‘善’?”
陳非的身軀微微震顫,那極度絕望和痛苦的事情,就這樣真實地發生在自己愛的人身上。
“姜初,沒關系的……”他挪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擡手,想要摸摸姜初的臉頰,“你的媽媽……”
“別說了。”
姜初額前的碎發沾濕了,指縫間露出一雙淚眼婆娑的眼。
“我根本就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人,又有什麽資格跟你談喜歡。”
作者有話說:
對于姜初媽媽的設定,雖然是一開始就想好的,前面也埋過伏筆,但是我猶豫過很多次要不要改掉。畢竟對于這篇走輕松風格的文來說,這樣的話題太過于沉重了。
但是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改。過往塑造出一個完整而獨特的人,而且這樣的事情無論我們談不談論,避不避開,它都确實存在。
媽媽會有一個好結局,後面會寫到的,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