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冤種

原主娘親葬在臨朝郊外的一處山谷,谷中環境清幽,生有一汪碧潭如翡,水面平靜無波,岸上斑駁綠意,雜亂堆積在潭邊。

賀梓汐沒有跟着進來,婁無衣猜想她是擔心自己要跟娘親說些話,所以體貼的留在外面,不得不說,這個表姐的性格頗有些粗中有細。

只不過,若是原主估摸真的有話要說,但是婁無衣,她只覺得這谷裏的風景不錯。

同樣有此感的雁滿樓,摘下身上所穿的小厮衣服,恭恭敬敬給原主娘親磕了三個頭。

“無衣,快過來給義母磕頭。”

婁無衣未置可否,規規矩矩做完拜祭,頂着雁滿樓的目光,她假裝和原主娘親說心裏話,實際上在想,她死後也會有人立碑嗎?

來給原主娘親祭拜,原本是兮玉陪她,但雁滿樓知道這事後,非要跟着來,美其名曰祭拜義母。

他想來,婁無衣也不攔。

跪在墳冢前,婁無衣自然而然看到碑上落了一小朵花,雖花瓣飄零散亂,邊緣甚至有些發爛,但依稀能看出其狀似仙鶴展翅高飛,嫩白花蕊依然顏色正好。

她擡手将其撫落,“谷裏的鶴望蘭顏色不錯。”

随口一句感嘆,她并未多想。

卻不料雁滿樓驀然看她,神色疑惑,“你進來之前我便把這山谷看了個遍,哪有鶴望蘭?”

婁無衣指尖微頓,稍有些慢的擡起頭看過來。

雁滿樓和她對視,篤定點點頭。

谷中确實沒有鶴望蘭。

見此,婁無衣心念微動,若是這谷中沒有鶴望蘭,那它必然就是外來人帶進這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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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裏除了原主娘親的墳冢,并無其他,所以,不包括賀家的話,會是誰來給原主娘親祭拜呢?

“把花收起來。”婁無衣指揮道。

雁滿樓從懷裏拿出個四四方方幹幹淨淨的白手帕,小心翼翼把殘損的鶴望蘭裝進去。

“回去給之木說一聲,查查臨朝哪家夫人貴女喜愛鶴望蘭。”

之木,是之子十八衛其中一個。

“好,師兄記住了。”

谷裏風景獨有一番風味,不同于漠北的遼闊寧遠,也不是臨朝城裏花團錦簇,而是充斥着寂然的幽靜。

雁滿樓看着看着嘆道,“這地方風景确實不錯。”

婁無衣沒什麽傷春悲秋的細胞,幽幽接過話,“不用羨慕,等你死了,我也把你埋在這裏。”

雁滿樓:“……”

“呸呸呸,說什麽晦氣的話。”

小丫頭嘴裏說不出一句好聽的話。

雁滿樓早該習慣,但架不住愛操老父親的心,“明日參宴,你确定不用我一起進宮?”

“不用,”婁無衣早有打算,“你要是真擔心,把你這幾天琢磨出來的藥丸給我裝一瓶。”

雁滿樓啧聲,“我就知道。”

“給給給,回府就把煉好的都給你。”

他就這一個師妹,可不得寵着。

天啓二十七年,除夕。

婁無衣沒有以恒安王的身份參宴,而是跟着賀家一起赴宴,對于皇上而言,她這樣懂事,自然樂見其成。

重檐疊疊,朱漆紅門,古琴泠泠聲悠悠轉圜,鐘聲潺潺餘音繞梁,金玉樽,翡翠碟,宴如畫,人如歌。

宴會如此盛大,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亂,賀梓汐驚嘆不已,“今年宴會的排場比往年還大。”

轉念又想到了什麽似的,她壓低聲音,“我聽祖父說,皇上早年并不是愛鋪張的性子,怎地現在……”

話未說完,意思已經很明顯。

婁無衣笑笑接過話,“老了老了。”

人老了可不得犯糊塗嘛。

年輕時克己複禮半生,骨子裏的負面情緒尚能控制,到老便壓不住,像小孩一樣随着性子發洩出來,渾然不管後果如何。

賀梓汐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囫囵點頭蒙混過關,拉着她就往空位坐。

皇上事先說過,年宴便當家宴一般,盡興就好,不必拘禮,因此座位不會按照大臣的位分,官職高低來安排,相對應的,女眷席也是如此,都是和自己平日裏關系相近的坐。

賀梓汐帶婁無衣坐的這一桌,基本上都是和她交好的貴女,見到婁無衣俱是愣了一下,不約而同盯着她看。

“你們這是怎麽?”賀梓汐偷笑佯裝問話,神色卻是早有預料。

這話讓桌上貴女俱回過神,連連指着她笑道。

“好啊梓汐,難怪偷摸藏着不給咱們見識,你這小表妹果然是個美人。”

“傳言恒安王容貌傾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你表妹還未及笄便是這般風華,日後還得了。”

……

誇的是婁無衣,賀梓汐卻開心的見牙不見眼,把人護在身後。

“好了好了,別一直盯着我美人表妹,她害羞。”

婁無衣順勢躲在她背後,讓衆人看來,就是真的害羞不敢見。

穿粉裙的貴女笑嗔,“咱們圈子裏,可少見這般愛害羞的。”

賀梓汐性格開朗大方,她交好的貴女便也都和她差不多,像婁無衣裝的溫順可人小白花這種人設,獨一個。

“美人表妹平時不這樣,”賀梓汐多少了解幾分表妹,這架勢估計是真沒做好準備。

“怪你們這群瘋丫頭熱情似火,把眼珠子都快粘在人身上,能不被吓到嗎?”

被稱作“瘋丫頭”的貴女們笑得花枝亂顫,三三兩兩靠在一起,笑夠了,又忙給婁無衣道失禮。

婁無衣從她表姐身後出來,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多謝各位姐姐擡愛無衣,姐姐們也很美。”

她這話說的真切,表情也坦誠,尤其黑亮的眼睛盯着人看,給人一種全身心被信賴的感覺。

頓時又惹得貴女們嬌笑一團。

說說笑笑一陣子,該到了宴會開始時間,皇上居高臺而坐,下首之人均擡頭注目,聽其致辭。

貴女們或轉身或側身,聚精會神的看向高臺,婁無衣即便懶得聽,在這種情況,也不好太不合群,只能看着皇上,心裏想別的事。

皇上致辭半截,婁無衣感覺到身側空位有人姍姍來遲坐下,動作有些遲緩,她用眼角餘光去掃,只能看到華貴曳地的衣袍。

輪到皇子皇女上臺祝酒,賀梓汐掃視一圈,驚道,“九殿下又沒來?年宴他都敢缺席,膽子越來越大了。”

一股子的恨鐵不成鋼味兒。

婁無衣還沒接話,斜刺裏冒出來一道聲音,惺忪又困頓的說,“殿下來了,誰說殿下沒來。”

獨特的慵懶腔調,呆憨的語氣,實在很有辨識度。

桌上貴女齊刷刷看過來,目光一致聚向說話的人。

那人鴉青長發只用玉冠松松挽起,幾乎半披在身後,似乎是感覺到衆人視線,他遲了半拍擡起頭,婁無衣漫不經心的目光頓時一凜。

赭朱唇,多情目,眼角淚痣勾人心弦,神色懵懂如稚子,精致如玉,瑰麗似妖,不愧是臨朝第一美人。

他從衆人的臉上一一劃過,末了看向婁無衣,神色單純又無辜的問她。

“你是哪家姐姐?殿下怎從未見過。”

婁無衣:“……”

壞了。

我成大冤種了。

這九殿下容貌甚佳,事先聽過那麽多描述,婁無衣還是沒想到自己第一眼看到後,能被驚豔到失語。

尤其是那副自然無比的呆憨,純真無邪的眼神配上妖孽至極的容貌,反差強烈,直戳婁無衣萌點。

她怔怔半晌無言,賀梓汐先替他回了話,“回九殿下,臣女表妹無衣,初到臨朝。”

“原來是賀家姐姐的表妹,”晏塵時彎彎眼睛,“難怪都那麽好看。”

他支頤靠在桌邊,身上跟沒長骨頭似的,見誰都彎着眼睛笑。

貴女們早習慣九皇子這幅模樣,卻依舊不能避免被“美色蠱惑”,還是聽到臺上皇子們敬酒結束下臺,衆人方才回神。

賀梓汐不無擔心的蹙着眉,“九殿下,女眷席位可不能随便坐,您還是快些回男客席上。”

“不行啊賀姐姐,”他巴巴的看着人,半點瞧不出皇子架勢,倒像個鄰家少年做錯事怕挨罵,“父皇知道我來遲了肯定要訓我。”

他眨眨眼,“坐在女眷席沒事的。”

“父皇說過家宴不拘小節。”

身後侍衛小聲哼哼,不認路就這個下場,參宴都能走錯席位。

眼見大家态度松動,九皇子再接再厲,可勁賣慘,“去了男客宴就要殿下背書,吃都吃不安生。”

貴女們一聽,慈母之心隐隐作動,由他繼續坐在這桌。

其實哪裏會要他背書,年宴上誰敢找九皇子不痛快,只是他走錯路又懶得動,就想坐在這裏。

不過,幸虧宴席都有屏風相隔開,否則他們這桌莫名多出個皇子,怕是早就被發現。

初初驚豔過後,婁無衣回過神,恢複波瀾不驚,溫婉小白花模樣。

她現在的人設,在人多的場合不愛多言,所以閉上嘴看菜就行,即便突然身邊坐個九皇子,她雖然一時上頭,喜歡這人的臉,但還分得清東南西北。

皇宮禦膳的味道名不虛傳,簡簡單單的菜色也炒的有滋有味,貴女們大多為維持身材,吃幾口便放下筷箸,左右交談說些閑話。

婁無衣卻是沒這個顧慮,整日裏吃藥膳,人都吃成中藥味,可算是能見點葷腥。

新上桌的水煮魚香氣撲鼻,卻沒一個人動,婁無衣注意到這,頗有些驚訝的瞧了眼那九皇子。

從開席到現在,這人可一下沒停過筷子,尤其喜歡吃肉。

雖然基本上都是貴女們借着公筷給他添菜加菜,生怕餓着他,沒叫他碗裏空過。

這魚……

婁無衣又仔細回想起他吃的東西,發現貴女們給他添的菜,他喜歡吃的那些,似乎都是容易嚼,不費勁,好吞咽的菜。

像有骨頭的雞肉,長殼的海鮮,難夾動的粉帶,帶刺的魚肉,需要耗點力氣的吃食,他再想吃也不會動半分。

人至于懶到這個地步?

婁無衣想了想,轉公筷夾取了兩塊魚肉,許是運氣好,肉上都沒多少刺。

因那魚放着沒人動,所以她的行為,便引起旁邊的人注意,也是看到她取的肉沒刺,身旁傳來一聲低呼。

她低頭,餘光瞥見九皇子的手,頓時蠢蠢欲動伸向水煮魚,滿意的吃到魚肉,婁無衣清晰的聽見他喟嘆道,“累死殿下了。”

婁無衣:“……”

小廢物。

皇家禦宴,各類菜品層出不窮。讓婁無衣意外的是,居然還在這裏見到了小龍蝦。

她突的想到,天啓這到底是哪個朝代的衍生品,怎麽什麽吃的都有。

不過龍蝦好吃,卻很難剝。

貴女們大多是不願意費這勁的。

“蝦殼太硬,劃傷手就不好了。”

“蔻丹新做的,我舍不得劃花。”

“剝殼費勁,我向來體弱無力。”

……

晏塵時盯着紅通通香噴噴的龍蝦看了半天,憤憤瞪向身邊的侍衛。

“早讓你不要跟我來,什麽都幫不上,還讓我多練功。”

“回去就把你調到偏院刷恭桶。”

“哼。”

侍衛木着臉,任殿下撒氣。

他已經習慣殿下想吃,吃不到東西時就這副模樣。

吃個飯而已,殿下不願意他們這些屬下動手,自己又懶到令人發指。

晏塵時望着滿桌的菜,真的很費勁,他開始懷疑自己剛才坐在這裏的決定,如果剛才去找大哥,就算會被父皇罵幾句也沒事吧。

起碼大哥會給他剝蝦,挑魚刺。

“殿下,吃嗎?”他循聲望去,和那明豔少女正正對視。

低頭再看,他面前多出一個小碗,裏面裝滿了剝好的蝦。

無事獻殷勤,肯定有鬼。

殿下才不會吃別人剝的東西,不幹不淨的有毒怎麽辦?母妃可是教我不能随便吃別人給的東西。

晏塵時心理建設完畢,張嘴,“吃!”

她長這麽好看,不可能給我下毒的。

九皇子捧着小碗,拿着勺子,毫無心理負擔的開吃。

身側侍衛偷瞄了眼少女,恒安王無故對我家殿下獻殷勤,莫不是也被這張臉給蠱成慈母?

婁無衣卻是開口後便有些後悔。

她方才見那小殿下眼巴巴瞅着蝦,滿臉寫着“好想吃啊好香好香,殿下想吃蝦”,實在跟她以前養的那只薩摩耶等飯的樣子太像。

都是亮晶晶的眼睛,都那麽乖順可愛。

她後悔的心情沒過半分鐘,看到小殿下捧着小碗吃蝦,嘴巴包的很鼓,開心的小幅度晃腦袋,就像狗狗高興的豎起耳朵,又乖又可愛。

婁無衣一瞬間很想摸摸他腦袋。

作者有話說:

無衣:他這張臉一下子就,嗯……打在我的那個……心巴上。(°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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