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爬到山頂時，林心已有些氣喘籲籲。正如費太太所言，到了山頂，一眼便可望到別墅。

眼前的這座建築，豈可只稱作是“別墅”？它簡直就是一座城堡！高聳的院牆，巍峨的樓群，掩映在蔥茏的綠樹中。

天呢！會是什麽人住這種形似監獄的地方？林心詫異。很快她就聽到了操練的聲音！這裏有駐軍？林心的腳步倏然停下。

她不喜歡軍隊。她站在原地躊躇。盡管她最終還是接受了這份工作，并非因為她已經毫無疑慮；事實上，第二次見費太太時，她的憂慮反而增多了。

“我們做兒女的，很想盡一份孝道，陪伴老人頤養千年；只是老人他喜歡清淨，不愛這熱鬧的都市；可是我先生的工作又必然需在臺北；留他一人在山裏，又覺得他太孤單。故而，才想到請人過去。”費太太很不情願地解釋。她口音裏帶有一些吳侬軟語。第一次見面時，林心竟然忽視了這點。

“老人的身體如何？”林心再問，“我并未學過護理。”

費太太忙擺手，笑答：“這個別擔心，那兒有專職的醫生。”停一下，她又強調，“那兒，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是一個小王國。”她戲說。

如今面對這“城堡”，不禁感嘆：它真有些“小王國”之架勢！

其實，真正令林心決定來山裏的，不是費太太，也不是急需用錢的強大現實，而是費家的老太太。

正當費太太苦口婆心勸說林心時，費家的下人來報：“老太太回來了。”

費太太請林心稍候，随着下人出了書房；須臾，她便返回，對林心說：“我們老太太想要見見你。別見怪。”

林心忙說：“按禮數，我早該去拜見老太太。是我失禮了。”

費太太訝異，不禁道：“這些過去大家族的規矩，如今有幾個還守着？”邊說着，邊溫柔地再打量幾番林心。那神情，絕非是雇主看雇工的。

當林心第一眼見到老太太時，胸口像是猛然被狠擊了一下，剎那之間，她感到窒息。

費家的老太太，不像是一個真實的人物，反倒是像從歷史的畫卷裏走出的往昔之影。看着她，就像看到了過去。那一幕幕悲歡離合，緩緩的在眼前展開。

“你很漂亮。”老太太對林心的第一句話，顯得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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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調喚回了林心的思緒。這是費家的老太太，一個活生生的真實的人！她穿寶藍色綢緞旗袍，帶珍珠項鏈，氣質高雅大方，頗有些蔣夫人的氣質。

“我相信，你最适合這份工作。”老太太轉入正題，“這幾年，我們也陸續請了一些人過去。他們都耐不得寂寞和清冷，做了沒幾天，都跑了。我看過你的簡歷，知道你可以堅持下去。你不要想的複雜。婉儀是晚輩，一些話不便說，就由我來說。我哥哥沒有任何怪癖，更絕無不良嗜好，絕不可能傷害你。他只是一個孤獨的、被圈在牢籠裏的衰老猛虎：毛發脫落，牙齒松動，筋骨搖晃，過不久，便要抛屍荒野了。”她的語氣帶着調皮。

“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林心接話。

聽她這話，老太太非但不傷感，竟還噗哧笑出聲來，道：“他也這樣說。”

林心錯愕。

“留下來吃午飯吧！”老太太迅即轉移話題說，“人多，吃飯熱鬧。”她嘆息一聲，又說，“人老了，就害怕無聲無息的，像是進了墳墓。”

“媽，您一定長命百歲。”費太太笑說。

“活百歲？還不成妖精？”老太太也開起玩笑。

坐到費家的飯桌上時，又多出了一位祖奶奶。一個婦人攙扶她在主位坐下，她的目光牢牢盯住林心。

“梅姨！你再看下去，這孩子就要羞的鑽地縫了。”老太太說。

梅姨一臉驚奇，問林心：“丫頭，你是怎麽了？還要鑽地縫？”她又看向老太太，說，“立華啊，是不是日本人又打來了？快叫你爸躲起來。他這個無法無天的，日本飛機一來，人家都去跑警報，他偏偏要去看看日本人的飛機！你說氣人不氣人！”

她的羅嗦立即讓林心了然：這個祖奶奶是有些糊塗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人老了，越明白，越痛苦。

費太太遞給林心一個慚愧的微笑。

“立青他媳婦，你們這回又待多久？”外祖奶奶問林心。

“梅姨！”老太太嗔怪道，“您呀！凡是來個女的，都是你兒媳婦。”

費太太悄聲對林心說：“你見諒。外婆她是想兒女了。”

她的兒女去了哪裏？讓她如此牽念？林心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