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髒在鼓噪
在那個死亡問題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 姜小圓都覺得背後涼嗖嗖的,有點心虛,還有點一丢丢後悔。
不過, 想到秋秋絕對不可能知道她的來歷, 她就釋然了,才消停了兩天,嚣張的氣焰又起來了, 也敢繼續在對方抄書的時候, 在他的書上滾來滾去進行騷擾了;也敢繼續找他幫忙讀不認識的字了,恢複了黏唧唧鬧哄哄的粘人精本色。
在姜小圓開始攻讀第二本替身文學的時候,陳秋已經抄到最後一冊的五十遍了。
剛剛抄完那本書,姜小圓就聽到系統叮咚一聲, 她打開了面板一看,是這段時間【明君書單】累計的積分到賬了。
他要抄的書一共是12本, 所以到賬了120積分。
連帶着這段時間的抄書學習, 少年的學識值也有了提升, 漸漸地爬了3個點。
姜小圓數了數自己積分, 才發現經過這段時間的風平浪靜, 她的小金庫終于有了一些剩餘。扣下600積分留給那本針灸術,竟然還有130積分可支配!
眼見得建章宮之前修補好的屋頂又有漏雨的趨勢, 姜小圓決定全面升級一下少年的生存環境。
作為一個合格的養成系統,姜小圓早就注意到了升級環境,對于少年的各項數值增長有加成效果——
奈何她好窮好窮啊,至今才終于有了一點點小積蓄。
這還是多虧容妃娘娘生病的福了,畢竟她沒空搭理建章宮, 內務府也摸不準對廢太子的态度, 于是這個月的月例非常罕見的正常起來了, 足足有一整袋米。
随着天氣轉暖、食物充盈,姜小圓不需要額外花銷,每天日常積分就可以攢下來了,竟然也漸漸有了一些積蓄。
姜小圓也不是守財奴,今天【明君書單】的積分到賬後,便開開心心地盤算着給秋秋買東西了。
這次的采購是很有必要的,一來是升級環境,二來就是陳秋馬上要去南書房讀書了,雖然還不清楚南書房具體是什麽情況,但南書房是個是非之地,多準備些總是好的。
陳秋在原著裏面并沒有去南書房,但是原著裏不止一次寫到他因為破舊的衣衫和斷腿被人嘲笑……更不用說建章宮可以說是一窮二白,連蠟燭都用不起。
姜小圓一頭紮進了系統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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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便是衣,姜小圓在服裝裏挑挑揀揀,給他買了兩身細棉布的衣服,春天穿剛剛好。系統也很智能,款式和尚衣局發的差不多,并不會突兀,只是比發給他的那一身用料更好,也更加合身。
至于夏裝倒是不着急買……
就是姜小圓在系統裏面翻的時候,看到了一套月白色的,姜小圓幾乎是第一眼就覺得這種飄飄似仙的風格非常适合少年——只是看了看價錢……
姜小圓玩奇跡秋秋的夢想破碎。
他的靴子也只剩下了一雙,質量并不算好,一到下雨天老是進水,她就特意給少年買了新的靴子,系統出品的鞋子,防水防滑還透氣。
除此之外,床上用品也被姜小圓換了個遍。
陳秋很愛幹淨,可惜床品沒有新的,舊的都已經洗得發白了,建章宮的被子很破舊,姜小圓也一并換了——還是鴨絨被。
姜小圓還夾帶私貨,給少年換了一個湯圓枕頭,雖然姜小圓現在更加喜歡人肉沙發,但是軟乎乎的湯圓枕頭誰不愛呢!
餐具倒是不用換,她倒是想要買個新的竈臺,奈何這東西藏不住,又不好解釋來歷,只能繼續用建章宮暖房那個小小的竈臺了。
最後的最後,姜小圓買了一盞led臺燈。
他現在抄書非常辛苦,往往要抄到深夜,偏偏太監處的蠟燭沒兩只,少了容易引起懷疑,姜小圓就給他買了一盞led臺燈——
當然了,系統非常貼心地僞裝成了蠟燭的樣子,但是亮度吊打蠟燭,完全不用擔心少年會傷害到眼睛。
這一番折騰下來,姜小圓花了巨資,積分又回到了解放前,除掉留給針灸術的,還剩下可憐巴巴的40積分,但是姜小圓卻覺得非常值得。
又花了十積分修補了一下屋頂,姜小圓一本滿足,繞着偏殿轉了一圈,總算是覺得像個家的樣子了。
日落西斜,陳秋正在院子裏面借着最後一點光亮抄寫。
下一秒,眼前就出現了一只蠟燭。
蠟燭的光比普通的白蠟要亮很多,陳秋被這光亮弄得一愣,第一眼就看見了燈下比蠟燭要矮上不少的小姑娘。
她得意洋洋地領着他來到了煥然一新的偏殿。
陳秋看見了幹幹淨淨的全新床鋪、整整齊齊的箱籠,上面還擺着全新的兩套裏衣、一雙嶄新的靴子。
他從小養尊處優,八歲之前沒有嘗過任何缺衣少食之苦,更加不能理解貧苦之家何以為生計而發愁;
八歲之後,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吃不飽穿不暖,忍饑挨餓幾乎要成為了常态。
沒人會在意他的饑飽、苦痛,就連他自己都漸漸地習慣了苦難。
至于家?
從前他的家是建章宮,後來這裏成為了一座枯萎的墳墓。
他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去想過“家”這個詞了,畢竟可以稱得上“家人”的人,七年前就死光了。
連帶着過去時光關于“溫暖”、“家”的所有詞彙一起死去,他不過是一個活在仇恨裏面的行屍走肉,在世間飄飄蕩蕩。
舉目望去,天地茫茫,何處為家呢?
可是小小的燭光,點亮了幽魂一般的世界。
小姑娘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圓圓大仙厲害吧?”
他垂下了那雙漂亮幽深的眸子,感覺到自己幹枯的心髒,再次被某種東西注滿。
他将手指放在了心髒的上方,好一會兒才笑了起來,“是啊,很厲害。”
他注視着她,心髒在鼓噪着。
他聽見自己在心底說:叫他如何能放手?
生在黑暗裏的人,要如何才能舍得那邁過漫漫長夜、寂寂人生,唯一的光?
永嘉十三年的春天,一個叫做陳秋的孤魂野鬼,有了自己的家。
春日融融,暖房裏的蔬菜長得飛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竟也大部分都可以收獲了。
姜小圓收集食物的進度飛快,等到了少年即将抄完的時候,她也完成了那個漫長的食物收集任務。
又種下了一批夏天的種子,她就把收貨食物都藏在了建章宮的地窖裏,裏面還有她冬天時候存下來的一些冰,放在地窖裏面可以儲存很久。
這些存糧和外面送來的月例放在一起,也已經從一開始小小的一堆,逐漸擴大成了可觀的數目。
就算是容妃娘娘還想要收拾他們,讓他們絕食,那裏面儲存的食物加上積分,也能夠讓他們撐上半年了。
這極大地滿足了倉鼠圓的囤貨癖,也充盈了她的積分。
滿足了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後,姜小圓又從系統裏面買了一些種子,讓陳秋幫她設計了個乘涼的棚子,在周圍種上了一圈的葡萄苗。
等到了夏天,不僅有系統出品的品質優良的紫葡萄吃,還能乘涼。
建章宮因為這些改變,一點點的變成了她設想當中溫馨小院子的模樣。
繞着這段時間逐漸變得像樣起來的建章宮飛了一圈,視察完畢的姜小圓一本滿足,剛剛想要飛進去,發現偏殿沒人,姜小圓才想起來——
對哦,秋秋好像去大殿裏面泡藥浴了。
汗水沿着蒼白卻形狀淩厲的唇往下,蒼青色的血管因為藥效發作帶來的疼痛而微微凸起,長發的少年扶住了額,盡管看上去溫和又俊逸,仿佛谪仙人一般,卻沒有人想到,他正在努力克制着身體裏一波又一波傳來的疼痛。
解毒的過程自然算不上好。
這種感覺絕對稱不上好受,渾渾噩噩的思緒,卻突然間聽到了幾聲哼哼。
哼哼聲像是小黃鹂在枝頭喳喳叫,聽不清到底在哼唧着什麽,卻勉強拉回了他一點神志。
他睜開漂亮的鳳眸,裏面血紅一片正在慢慢地消散,他輕輕揉着眉心,終于發現歌聲來源處——屏風後的一只茶壺裏。
是的,因為看見秋秋泡藥浴去了,姜小圓也有點蠢蠢欲動,就找到了個缺個口的茶壺當做了浴缸,快快樂樂地泡起了澡。
他也終于聽清楚了她在唱什麽——
“啊~情深深雨蒙蒙~”
唱着唱不上去了就破成了沙啞的小奶音,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鴨子。
他揉了揉眉心,從那疼痛中清醒,血紅的漂亮鳳眸裏竟然閃過了一絲笑意。
姜小圓在茶壺裏面游來游去,整只都被泡得美得冒泡泡,歌也唱得聲情并茂,在茶壺360°環繞音加持之下,自己都被自己驚豔到了。
等待她終于泡完了,就頂着枕巾爬出來,用枕巾将自己圍了起來,活像個移動的白胖蟬蛹。
等到那俊秀少年披着外袍,松散着長發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桌子邊緣的一只白胖饅頭,饅頭下面伸出兩只腳在晃蕩,腦袋艱難地探出來一點點,一雙圓眼睛炯炯有神地和他對視。
然後她站起來轉了一圈,翹起腳丫指了指桌子上換下來的衣服。
說是衣服,其實是姜小圓偷摸扯來的一條不明布料做的,鑒于她個子太渺小,一時半會兒也沒有發現哪裏不對勁。
一直到讓人定睛一看,才會發現……那是半截腰帶。
腰帶的主人沉默了半晌,桌上的小人繼續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姜小圓的本意是想讓陳秋發揮一點紳士精神,找塊毛巾或者帕子給她裹裹,等到衣服幹了再穿上。
但是姜小圓萬萬沒有想到——
十分鐘之後,她就穿上了款式超級漂亮的小裙子……還不只有一套,是五套!
陳秋只是說托胡太醫買的,姜小圓不知道他到底是拿什麽換的,本來還有些猶豫的,但是想想,這衣服做都做了,世界上也只有她能穿得上了,也就沒有太糾結了。
她歡呼一聲,沖過去抱住少年的脖子暴風狂蹭,表達自己的喜歡,就穿着小裙子在空中到處亂轉。
被她亂蹭一通,他一愣,手指輕輕摸了摸被她蹭過的地方。
他其實是一個極度厭惡和人肢體接觸的人,只是……如果對象是她的話,她的親昵不會讓他覺得任何不适。
就像暖融融的陽光照在身上,就算再讨厭炙烈的太陽的人,也不會讨厭那種明媚的感覺。
陽春三月,等到葡萄苗苗長出了一截的時候,他也終于抄完了五十遍,交給了守着建章宮的侍衛。
永嘉帝自然不可能言而無信,就算是他後悔了,外面還有虎視眈眈的言臣呢,于是禦筆一揮,陳秋便被批準了去南書房上學。
那邊建章宮算是步入了正軌,容安殿卻陷入了一片陰霾中。
宋太醫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幾乎是住在了容安宮。
饒是如此,仍然沒有将五皇子給治好。
一個月的時間裏,五皇子的病愈演愈烈,夜不能寐的噩夢折磨着他,讓他從一個胖胖的小子,徑直瘦成了一把皮包骨。
因為宋太醫治不好,容妃也顧不上此事會不會被永嘉帝知道了,去找了太醫院院判,叫了一整個太醫院來會診。
然而,太醫院對于此事也是一籌莫展。
容妃當初之所以千裏迢迢派人去西域找那紅鸠之毒,就是因為此毒難解,不發病的時候狀似健康,發病了也查不出是什麽毒。
但是現在,擱在五皇子身上也是一樣的。
莫名其妙的,解藥突然就失去了作用,太醫也找不到另外方法解毒,只能一日日地看着五皇子枯瘦下去。
當然了,最可怕的其實并不是枯瘦。而是五皇子現在已經很難維持清醒的神智了。
容妃只能夠将他關在容安宮的偏殿裏,避免他發狂的時候做出什麽來。
事情自然傳進了永嘉帝的耳朵裏,他果然勃然大怒。只是還沒有等到他遷怒容妃,容妃就病了。
大病了一場,連床都起不來了。
永嘉帝也就沒有辦法追究容妃了。
容妃對永嘉帝只說是五皇子中了來源不明的毒藥,永嘉帝問了太醫,也知道這不是容妃的錯,卻仍然認為她看管不力,讓她好生修養。
以她養病的名義,将宮權分了一些給寧妃。
寧妃最近極為受寵,風頭在後宮隐隐有蓋過容妃的架勢,皇帝也不來容安宮了,縱然容妃不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仍然被氣得夠嗆。
皇帝親自處置了五皇子身邊人,幾乎從頭到尾換了一遍血,又派了太醫一刻不離地跟着,甚至還親自去寒山寺為五皇子祈福了一次。
只是,五皇子的病并沒有任何的起色。
容妃只能派人再去一次西域。
奈何西域太遠,一來一回至少要半年的時間,到那個時候,五皇子會變成什麽樣子?
容妃心力憔悴,病得越發重了。
陳端聽聞容妃生病了,但是他剛剛封了太子,被皇帝交了差事實在是走不開,一直到了半月後才終于空出時間前來探望她。
此時容妃身體還沒有多大的好轉,只是實在是憋悶得慌,趁着這春日融融的,也沒有什麽風,便出來太平湖邊散散心。
陳端自然跟跟随在自己的母妃身後。
陳端如何不知道母親的心結,寧妃、陳源的事情都十分糟心,他也才剛剛封太子,卻也不能插手太多,只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容妃聽見他的嘆息,轉頭道,“阿端,你可知母妃最大的心結是什麽?”
“可是弟弟的事?”
容妃搖了搖頭,
“有宋太醫在吊着,你弟弟能撐到西域使者來的。母妃雖然擔心他,這卻不是母妃的心頭大患。”
陳端沉默了。
他如何不清楚,在容妃心中,最痛恨的大概便是秦皇後了,最近那廢太子重新翻身,進了南書房之事,恐怕比寧妃分權更加讓她痛恨。
陳端年紀稍長,知道母親和秦皇後的關系多少有些水火不容,便勸慰道,
“母妃,您也應當放寬心一些,廢太子那邊,孤會盯着的,不用母妃勞心了。且孤也在南書房念書,母妃何必如此……”
要說忌憚,大概也只有容妃忌憚少年,陳端其實并不怎麽忌憚此人。
畢竟光是他是一個殘廢這件事,就決定了他這輩子和繼承大統沒有關系,就算是有重瞳的異象,但是民間也都有重瞳兒的存在,也不見得各個都是舜帝轉世。
他實在是費解,甚至覺得容妃把這件事看的比陳源中毒還要嚴重,有一些本末倒置了。
就他所知的,陳源現在的情況實在是不妙,他很難理解,這個時候母妃內外皆憂,怎麽還有功夫去搭理那個殘廢?
容妃卻長長嘆了一口氣,眼中含着隐憂。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家殘存影響之大,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說的就是秦氏。
大慶開國以來,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家族可以媲美秦家。
前朝世家與皇家共治天下,世家子弟的嫡系,甚至可以媲美皇子的地位。
如此互相聯姻、盤根錯節,形成了複雜的世家圈子。而秦家,就是前朝遺留下來的,仍然具有巨大影響力的頂尖世家。
永嘉帝雷霆手段斬斷了秦家的血脈,但一刀斬斷了樹的主根,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須呢?
它們仍然在地下生長着,甚至孕育着巨大的力量。
秦家現在剩下的只有她秦容的兒子,還有秦皇後生下的狗崽子,但是秦家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須們,只能聽從一個主人。
容妃如何如何不能夠對陳秋防之又防?
只是陳端初為太子,恐怕還沒有真正接觸到暗流的核心,故而沒有切實的體會。
容妃也不知道這些從何說起,只能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道,
“個中的道理,一時半會也與你說不清,至于他……你以後就知道了。”
見到母親如此,陳端也微微蹙眉。
大概是容妃如此鄭重的态度感染了他,他終于第一次正眼去看待他這個被廢多年的皇弟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如今三弟正被大家注目,兒子也沒有辦法,若是日後還是如此惹母妃煩心,兒子便将他打發了出去。”
陳端笑了笑,有些不以為意,
“南書房也不是那麽好呆的地方,縱然他進來了,恐怕也呆不久。若是還能翻出什麽水花來,再處理也不遲。”
容妃終于呼出一口氣,低頭喂着河裏面的錦鯉,道,“你說的是,是母妃多心了。”
“對了,母妃最近聽說你與永昌伯府的崔四娘子走得很近?”
青年神色微微一動,只是輕聲道,“尚未,不過是與她遇見過幾次,算不得熟悉。”
容妃不再問下去,只是似有若無道,“她娘親是本宮的表妹,本就應該照應她幾分的,只是這永昌伯手握兵權,恐怕不是太子妃的好人選。”
陳端沉默了一會兒。
“前些日子陛下說要選幾個家室好些的姑娘進來南書房賠相宜,我瞧着,四娘子就很好,剛剛好本宮也想她娘親了,便召這孩子進來侍疾……”
相宜便是相宜公主,母親是個早逝的妃子,便被養在了容妃的膝下。
容妃平日裏待相宜公主倒也還不錯。只不過這番為相宜公主找伴讀,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容妃早就為他圈中了幾個太子妃的人選,便打算趁着為相宜找伴讀的機會,好好看看這些孩子的品行。
枝頭的鳥叫清脆悅耳,仿佛彰顯出來了這個春天的暖意融融,又是一個豐饒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