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人相見
花滿樓是在東方不敗失蹤的第二天遇到令狐沖的。
當日胡不喜出手陰狠,花如令不慎被爆炸傷到了,花滿樓為了看護父親,只好留在花家莊中,并且委托陸小鳳去尋找東方不敗。
陸小鳳是在子夜三更時分走的,而令狐沖一行人是在次日破曉時分來的。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裏,花滿樓寸步不離的守候在父親的床榻前。五更時分,花如令蘇醒了過來,口中輕輕喚道:“樓兒。”
花滿樓聽到父親的聲音,緊張握住父親的手,溫和地回應道:“爹。”
花如令疼愛地看着兒子,他蒼老的手反握住兒子健壯的手,慈祥道:“樓兒,不用擔心,爹沒事。”
想到父親受傷的來龍去脈,花滿樓還是忍不住自責,花如令看着這個一向想得開的兒子如今眉頭緊鎖,于是說道:“樓兒,有一件事爹要拜托你。”
“爹,您說,無論什麽事我都會去做。”
花如令呵呵一笑,他心中一直有件事梗着,現在趁機說道:“樓兒,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一直想給你找個媳婦。但是你的性子好靜,為人又清淡,尋常的女子怎麽能配得上你,所以我想……”
花滿樓不解道:“想什麽?”
“樓兒,你這麽多年來都是孤身一人,如今好不容易遇見個喜歡的姑娘,爹想成全你們。”
緊握着父親的手在顫抖,花滿樓閉上眼睛,都說天底下的父母心是最偉大的,為了孩子的幸福可以包容一切,現在他就切身感受到了。花滿樓不禁感激生命,生命中能遇到這麽多美好的感情。一想到将來東方姑娘可以和自己琴瑟和鳴,他的心中湧起融融的暖意,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不少。
他有千言萬語,最後只化為一句感激的話:“爹,謝謝你。”
“傻兒子,趕緊讓爹抱個孫子才是真的。”花如令打趣道。
就在這時,下人匆匆忙忙來報,說是又有一隊魔教的人馬來了,花滿樓安慰好父親,提劍走了出去。未走到門口,花滿樓就聽到了一個醇厚爽朗的男聲,帶着七分敬意說道:
“在下令狐沖,特來拜訪花老前輩,麻煩三位大哥替我轉達。”
鷹眼老七嘴快,啐罵了一句:“我們正道不去找你們,你們反倒找上門來了,奶奶的,當中原武林沒人了嗎!”說完,鷹眼老七撸起袖管準備開揍。
布袋和尚攔住鷹眼老七,單掌豎起,說道:“阿彌陀佛,實不相瞞,東方不敗昨夜已經離開了花家莊,請各位施主去別處尋找她吧。”
青衣男子愣了一下,問道:“她已經走了?”
趙把頭冷哼一聲,說道:“我以應天府六十三家镖局總瓢把子的名義發誓,那個東方不敗已經走了。”
男子失望地嘆了一句:“本以為這次可以找到她的。”正當令狐沖想走時,一個清雅的男子從莊內走了出來,只見這男子白衣似雪,樣貌清俊,更難得是自有一股溫潤如玉的氣質,仿佛谪仙一樣的人物。
就算是見多識廣的令狐沖,一瞬間也被這個男子的風采吸引住了,對他頗有好感,于是抱拳作揖道:“在下令狐沖,請問閣下是?”
“在下花滿樓。”
“原來是花家的七公子,幸會幸會。”
“令狐公子不必多禮,”花滿樓頗有深意道:“公子千裏跋涉而來,如若不嫌棄,可以在花家莊小住幾宿。”
鷹眼老七和趙把頭對視一眼,都叫了起來:“花滿樓,你是不是瘋了,他是任我行的女婿啊!”
花滿樓當然沒瘋,不僅沒瘋還鎮定異常,只聽他不緊不慢地一一歷數道:“令狐公子還是恒山派的掌門,華山派的首徒,殺死東方不敗的人。”
“哇靠!”鷹眼老七跳了起來,罵道:“你小子就是殺死東方不敗的人,你大爺的,向問天要搶人家的媳婦,你直接要人家媳婦的命。姓令的,你要不要臉啊!有我老七在,這花公子的東方媳婦跑不了了,你們一邊呆着去吧!”
令狐沖聽了這話,頓時哭笑不得,只能解釋道:“前輩誤會了,東方不敗不是我殺的。”
花滿樓背過身去,淡淡的語氣不似平時那麽溫和:“令狐公子,其中的因緣糾葛,不是一天就能說得清的,但是無論什麽糾葛,都得有了結的一天,所以請你在舍下小住幾宿,等到東方姑娘來了,這一切便可以了解了。”
令狐沖吃驚道:“東方不敗會回來?”
花滿樓堅定道:“她一定會回來。”說完,便引着令狐沖進了花家莊。
待到花滿樓走了,趙把頭忽然跳了起來,說道:“你們看,剛才花滿樓的手握成了拳頭,他是在生氣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發火吶!”
鷹眼老七:“沒錯,花公子肯定比我們更想宰了這小子。”
布袋和尚:“寬廣的胸懷,超乎常人的耐心,以及一顆真誠善良,永遠為別人着想的心,這就是我佩服花滿樓的地方。”
跟随令狐沖來的,還有日月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的女兒任盈盈,“殺人名醫”平一指等人,一行人全部在花家莊住下,花滿樓擔心父親的病情,不與他們幾個客套,先行告辭了。
之後令狐沖等人眼巴巴地等了五天,五天中,花滿樓就再也沒有來拜訪過令狐沖。令狐沖于是向花家小厮打聽花滿樓的行蹤,小厮告訴他:“花老爺受了傷,公子一直在照顧着老爺。”
聽了這話,令狐沖頓時對花滿樓湧起敬意:此人真是內外如一的謙謙公子,令狐沖想到霹靂堂的火雲珠威力強大,遂對花老爺有了幾分擔憂。回房後,令狐沖喊來了平一指,吩咐他去給花老爺看病。
平一指當下不敢怠慢,立即趕到了花如令的房間,花滿樓倒也不見外,同意讓他為父親治病。平一指望聞問切的功夫極是到家,他氣定神閑地伸出一指,輕搭在花如令的手脈上,不過片刻之後,平一指心中就有了數,說道:"花老爺為火藥所傷,五髒皆有損。現在當取安神調氣之方,輔以龜苓,人參等補物,每日施金針數十次打通五髒活絡,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花滿樓感激道:"多謝。"
平一指寫了藥方,吩咐下人去抓藥,然後說道:"公子不必客氣,不過令狐公子等待與你會面已久,為何不去拜訪?"
面對這個稀松平常的問題,花滿樓沉默了,一想到東方不敗是為令狐沖而死的,他的心中就湧起一股不平和懊惱之意。眼下,他被平一指這麽一問,心裏郁結卻也藏不住了,于是轉過身去,并不理睬平一指。
以往別人問花滿樓問題,他總是客客氣氣的有問必答。而這次,他心中不平,居然在客人面前失了禮數,倘若告訴陸小鳳西門吹雪等人:花滿樓也會鬧別扭的,他們必定會打死都不信,這比要陸小鳳不喝酒,西門吹雪不吹血還離譜。
但是人總是會變的。
花滿樓不僅是個君子,更是個男人,想必任何男人遇到這種事,表現也不會好到哪裏去。花如令知道兒子的心思,于是說道:"平大夫,樓兒現在心情不好,你不要見怪。"
平一指嘆息一聲:看這樣子,花滿樓果然對東方不敗有情,只怕花滿樓的心裏肯定不待見害死東方不敗的令狐沖,難怪他不肯見令狐沖。他覺得再勸說下去也是徒然,遂起身告辭,剛走至門口,花滿樓忽然開口問道:“為什麽令狐沖不知道東方姑娘的真正死因?”
平一指吓了一跳,回頭反問道:“你知道?”
花滿樓點點頭。
平一指不可思議看着花滿樓,這個看不見的男子,為何會知道這麽隐蔽的事情?他反問花滿樓消息的源頭,花滿樓只是說了句:“一個朋友所告。”
平一指倒也不懷疑,只是贊嘆道:“你的這個朋友倒也是神通廣大。”然後嘆息一聲,頗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說道:“我之所以隐瞞令狐公子,完全是因為教主當日所請求,我,我也想為教主覓個好地方下葬。”
花滿樓的手又緊握成拳,他平生很少冷言相對,但是他的這句話倒比冰還冷:“平大夫,你的醫術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救人而存在。一個感覺不到別人疼痛的大夫,根本不配做大夫!”
平一指立在原地想了一會兒他的話,最後什麽也沒說,匆忙退去。
雙方的僵局一直維持着,直到第十天的來臨。
那天一早,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如針線一般的水線網羅了天地,空氣中氤氲着潮濕的霧氣,河堤邊的霧霭如紗衣般,沉沉籠罩着半個應天府。應天府大街上的行人匆匆趕路,很多人經過花家莊,看到門口停駐的幾十輛馬車,也看到了馬車上插着的旗幟,但平民百姓怎能知道那是叱咤武林數十年的魔教日月旗。所以他們只是匆匆一瞥,然後離開。
人來又人去,數不清的過路者皆匆匆沒入滔滔人流中形影無蹤。
唯有一個緋衣女子牽着一匹青骢馬,撐着一柄二十四骨的油紙傘,長久地停駐在這裏。
彼時,正是四月江南煙雨下得最濃時,濃的像是一幅化不開的水墨畫。女子站在煙雨中,身姿綽約如畫中仙,讓人看了簡直懷疑是不是遇到了哪位美貌的仙女。
東方不敗及時趕回了花家莊,她把眼光停留在了莊前的日月旗上。很多年來,她的王圖霸業之夢,就是建立在這面旗幟上。旗上日月參差交錯,她的人生也因此大起大落。
忽而轉念一想:還有什麽好期待的?于是移開了眼光,再也不看那青白旗幟一眼。
就在這時,一個青衫書生從花家莊內走了出來,東方不敗冷笑一聲,瞬間便來到了書生的面前。
“東,東方教主!”平一指正好出門,卻不料看到她,頓時吓得面如土色,手中的藥包也掉在地上。當歸,人參,龜苓等藥材散落了一地。
東方不敗看了看這些大補的藥材,面色陡然變了,她緊張地問道:“是誰受傷了?是不是花滿樓?”
“是,是花老爺。不,不過他現在已經沒事了。”平一指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東方不敗輕舒一口氣,她想起什麽,問道:“令狐沖是不是來到了這裏?”
平一指一聽她這樣問,冷汗就冒了出來,也不答話。東方不敗一手抓起他的衣領,冷笑道:“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任盈盈她需要你的照顧,所以任盈盈也來了,是不是?”
平一指艱難無比地點點頭。
好,好的很吶,好的簡直想讓她抽了寶劍殺進去!倘若不是令狐沖威脅了花滿樓,她想不出這群魔教的人會留在花家莊的其他理由。
東方不敗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她一手提着平一指,絲毫沒有顧忌,落落大方地站在花家莊門口,大聲說道:
“令狐沖!你我二人的恩怨和花家無關,威脅無辜的人算什麽大丈夫!你給我出來!”
話音剛落,青衫一襲就已經到了門口,男子依舊是那麽潇灑自若,一股與生俱來的豪氣沒有因歲月而改變分毫,只有他的眼睛露出些許的惆悵,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包含在其中。
這是她夜夜夢魂中,看到的那雙眼睛。
令狐沖凝視東方不敗半響,半響之後,一句淡淡的:“好久不見。”他的聲音醇厚的像是醞釀了多年的美酒,從來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