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如不見
看到令狐沖那一霎那,往事也紛沓而至:稻花田裏的嬉戲追逐,思過崖上的親密無間,狼群包圍中的同生共死,還有,靈鹫山下決絕的一劍。
她,東方不敗終于想起了他們之間的全部。
令狐沖緩緩走下臺階,走到離她只有十步遠時,停下腳步。青衣長衫,一如往日潇灑自如,他看了看桎梏在她手下的平一指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東方姑娘,倘若要與在下決鬥,在下領
教便是,請你放了平大夫,不要傷害無辜的人。”
東方不敗拎起平一指,向前一步走,她無所畏懼地看着令狐沖,目光磊落的很。
不見令狐沖之前,她猜想過很多種可能,想來想去覺得此生最好不見。但是,老天爺好像故意喜歡給冤家鋪設窄窄的道路。走來走去,他們總歸不會擦肩而過。只是她真心不希望這相逢之地是花家莊,因為這裏有她美好的回憶,這裏有她很在乎的人。
好在,當相見的這刻真正來臨時,她的心既沒有像陷入深淵般掙脫不得,也沒有恨極之後的殺氣沖沖。而是像一潭沉沉的秋水,水上鴻鹄高飛,落葉枯黃,那是她如煙般散去的往事,和凋零的點滴過往。
令狐沖也磊落的很,他一向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自知辜負東方不敗良多,他忽然彎下腰,甚是敬重地給東方不敗鞠了一躬。
東方不敗苦笑道:“令狐沖,你我二人早已經恩斷義絕,現在你惺惺作态,有這個有必要嗎?”
“我欠你的不知道怎樣才能報答。只要東方姑娘需要幫助,我令狐沖拼上性命,也會幫你。”
“令狐沖,你的嬌妻是你自己娶到的,你的名聲是你自己争取來的,你說,我欠你什麽?”
“靈鹫寺的事情,我忘記了跟你說一句謝謝。”
她微微動容:他居然還沒忘記,自己為了他困在靈鹫寺的事情!
令狐沖繼續說道:“靈鹫寺的方證大師是你我的恩師,我希望你還記得他的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冷笑一聲,甚是凄涼。眼下她根本沒想過殺人,這裏是花家莊,她不會笨到用自己的手玷污這裏。只是令狐沖讓她覺得很可氣,可氣到想要捅他幾刀才好,她奈何不了令狐沖分毫,只好拿平一指撒氣。東方不敗忽然反手給了平一指一掌,正中平一指的後梁,平一指痛的大叫起來:“教主,教主饒命!”
東方不敗鄙視地看了平一指一眼,說道:“你是神醫,怎麽連這點疼都忍受不了?”
平一指害怕地抱住頭,小聲地說道:“就是因為我是神醫,所以基本上不受傷,才不知道什麽是疼啊。”
東方不敗了然:怪不得平一指可以淡定無比地對活人開膛破腹,因為他自己不知道,甚至也想象不出那種疼痛的滋味。東方不敗忽然很羨慕平一指:不知者無畏。想來要不是她當初嘗過了愛的滋味,知道了什麽是愛情,也不會為愛人設身處地地着想,直至最後賠上了自己的一顆心。
她準備放手,放開之前,忽然問了一句:“令狐沖,你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
令狐沖淡淡道:“東方姑娘和我說過話有很多,不知道到底是指的哪句話?”
她心知肚明,自己能有什麽話,還指望他這個正人君子能記得?于是說道:“我的話已經不值得在乎了,你有了更好的歸宿。”
令狐沖閉上眼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喑啞道:“不錯,但是東方姑娘永遠都在我的心裏。”
只是他的一句話,她就覺的心神一蕩,然後抿嘴笑道:“你要是忘記了我,下輩子怎麽還我呢?”
令狐沖說道:“東方姑娘,請聽我說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請你放了平大夫,然後退隐江湖吧。”
她手一松,平一指立即逃離了她的魔掌,踉踉跄跄地跑到了令狐沖身邊,令狐沖抱拳作揖道:“多謝。”
忽然一句“沖哥。”傳來,東方不敗的心中一震,接着聽到令狐沖一句關切的“盈盈。”語氣可不像對待她那般的冷淡,接着一群日月神教的人圍着一個挽着發髻的美婦人走了出來,這個婦人正是身為令狐夫人的任盈盈,只見她褪去了少女的稚氣,多了幾分成熟與妩媚。當她看到東方不敗時,目光一冷,握緊了繡拳,不可思議地問道:“你,你是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冷笑道:“怎麽樣,想不到我還活着?”
任盈盈深深看了東方不敗一眼,然後不再理會她,徑直走到了令狐沖的身邊,一手攀住令狐沖的手臂,說道:“沖哥,剛才你那麽急的跑出來,是不是累壞了?”說完,任盈盈擡起雪白的袖子,仔仔細細地給令狐沖擦去鬓角的汗水,末了,甚是賢良淑德地一笑。
令狐笑着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不累,盈盈,你快回去吧,這裏沒有你的事。”
盈盈瞥了一眼東方不敗,然後故意大聲說道:“沖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東方不敗冷冷地看着這一切,身子不由自主地在發抖,心髒跳的也很厲害:很好,他果然做到了幸福,她應該開心不是嗎?還矗在這裏幹什麽?就在東方不敗轉身想走的時候,忽然傳來一句熟悉的,溫柔的聲音:“東方姑娘,你回來了。”
是他!東方不敗驀然回首,果真看到白衣公子從門口走出來,他的人是清雅無雙的,他的笑是柔和如水的。
花滿樓走到她的身邊,他只是輕聲說了三個字:“別害怕。”
東方不敗微微動容:他知道她在害怕,她想逃避!她有滿腹的委屈,她很想抱住他,向他述說自己心中的郁結,卻被任盈盈忽然響起的話語煞了風景:“花公子,我勸你一句:你要小心這個女人……”
“盈盈,”令狐沖忽然高聲打斷她的話,不滿地斥責道:“不要這麽說東方姑娘,她并沒有做錯!”
“沖哥。”任盈盈的眼淚流了下來,說道:“但是,但是就是她殺,殺了…
任盈盈忽然說不下去了,因為令狐沖把她抱在懷裏。令狐沖知道:任我行之死,一直是盈盈心頭的噩夢。于是他溫柔地對妻子道:“盈盈,沒事,沒事,你還有我。”
東方不敗立在一旁,傻傻地看着這個恩愛的場景,失去了所有的言語,只剩下笑:沒錯,任盈盈沒了爹,還有個不錯的丈夫陪在身邊。可是她呢?連她唯一的安慰,那個妖嬈粗俗的男子楊蓮亭也慘死在對方的手下,老天爺為何對她如此不公!
就在她的憤怒快要達到極點時,一個溫柔寬厚的掌心包裹住了她發抖的手,花滿樓熟悉的聲音響起:“東方姑娘,我們回家去。”
回家,一個多麽美好的詞。她瞬間便心動了,就在這時,任盈盈掙開了令狐沖的懷抱,說道:
“東方姑娘,你為什麽要住在花家?你可知道現在官府懸賞通緝你?”
“盈盈,你少說幾句!”令狐沖有些動怒了。
“任小姐,請不要以己度人。”花滿樓也說道。
聽到這兩個男子為自己說話,東方不敗忽然粲然一笑,她的容貌自不在任盈盈之下,而且還保持着少女的本色,這一笑,如春回大地,說不出的嬌美無雙,自然豔賽群芳。任盈盈能夠有的,她東方不敗當然也可以有!
她看向花滿樓,眸子裏流露出堅毅的神色,然後,她在衆目睽睽之下,踮起了腳尖,一個猝不及防的吻,就此印在花滿樓的唇上。
所有的人都愣住,場面一下子鴉雀無聲,人人都像見鬼似得看着東方不敗與花滿樓二人。
花滿樓自己也是愣住了,他只覺得女子的唇與他輾轉反側,甚至帶着一點侵略性的意味,以往他從來不與女子有如此親密的接觸,當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後,他在窒息之前輕輕推開了東方不敗,滿面潮紅,有些懊惱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東方不敗看向任盈盈,得意道:“我和花公子情投意合,你胡言亂語挑撥我二人的關系,算什麽東西!”
什麽叫笑死人了?就是想笑卻不能笑,活活憋死人了。現在,圍觀的布袋和尚,趙把頭,鷹眼老七,雕俠上官雲,還有花家的幾位公子都是這種狀況,衆人都是笑彎了腰,肚子都笑疼了,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眼下的場景,分明是兩個女子在争風吃醋!
令狐沖沉默不語,只是有些心疼地看着東方不敗。
任盈盈也愣在原地,她還不相信那個萬人之上的東方叔叔,也會有這麽女兒柔腸的一面。的确,她未經歷過東方不敗那種夾縫中生存,不得不女扮男裝的生活,又怎能知道女人的天性是怎樣被炎涼的世态所扭曲的,又是以怎樣癡狂的方式釋放的!
四個人沉默不語,衆人笑的不能言語,場面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無比的狀況。
花滿樓咳嗽了幾聲,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氣氛,他打圓場道:“東方姑娘你先随我回去歇息吧,各位也請自便,恕花某怠慢了。”然後,他牽起她的手,輕輕說了一句:“已經沒事了,我們走。”語氣裏面有某種舒暢的愉悅之情,連着腳步也輕快起來。
東方不敗:“嗯”了一句,然後随着花滿樓走入花家莊。就在她剛剛跨過花家的門檻時,一種強烈的疲憊感襲擊而來,她的意識頓時被拉入了沉沉的深淵,身子一軟,就此倒了下去。
兩聲:“東方姑娘!”同時響起,花滿樓抱住她,緊張地問道:“你怎麽了?”
令狐沖也沖到了她的身邊,召喚平一指道:“快給她看看!”
東方不敗知道是十日紅的藥效發作了,試着動了動手,但是她根本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斷斷續續地對花滿樓說道:“解藥,在,在我懷裏。”
說完,她就昏了過去,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