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景山睛04
第四天。
杜逸思死了。
在景山療養院,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但死在這麽多人面前,如此大張旗鼓的,還是頭一回。
有人按程序過來問話,陸封潛換上了一身便服,懶洋洋地坐在對面。
“杜逸思排練的時候有什麽異常嗎?”
“沒看出來。”
“你和對方關系怎麽樣?”
“不熟。”
“對方有什麽疾病史嗎?”
陸封潛冷笑:“在景山療養院的都是什麽人,你們還不知道嗎?”
……
對面記錄的筆突然停下來,擡頭看着陸封潛,仿佛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久久沒有說話。
陸封潛離開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笑的腼腆,看見他打招呼道:“管哥。”
陸封潛不認識她,但覺得熟悉,他覺得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就像場真實的夢。
陸封潛下意識應聲:“哎,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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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在和姐姐聊天呢。”
陸封潛:“姐姐呢?”
小姑娘摸摸腦袋,指指身旁的空氣:“姐姐就在我旁邊啊,姐,給管哥哥打個招呼。”
女孩笑的溫順,好像真的有個可以依賴的姐姐在身旁。
陸封潛頭皮發麻,卻還是強裝淡定:“你好。”
他又僵硬地扯了扯嘴皮:“我還有事兒,先走了。”
小姑娘依舊腼腆,抿着嘴巴點點頭,在陸封潛走遠之後,才甜聲喊道:“管哥再見!”
稚嫩的嗓音仿佛能掐出水來,回蕩在沒幾個人的走廊,好像幽靈的歌唱。
——就如同真的要和陸封潛永遠再見一般。
伴着自己清晰可聞的腳步聲,陸封潛打開了宿舍門。
他心中也只有一個清晰可聞的目标:拿小熊。
陸封潛覺得自己現在一刻也離不開它了,小熊好像忽然變成了黏連着他血肉的某種存在。
室友看見他回來了,疑惑道:“小管,你今天怎麽沒去廣場見家屬?”
護士姐姐曾經告訴他,這裏每周都會有一次家屬探望。
陸封潛像是忽然想起來了什麽,匆匆向室友回一句:“哦,謝謝啊,差點忘了。”
然後他拿着床上的小熊奪門而出。
奇怪,明明沒有去過廣場,卻好像走過一萬遍一樣,順着心中的某種執念來到了人群擁擠的目的地。
陸封潛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母親的模樣。
唇角挂着微笑,額頭一塊青紫,眼睛像昨天的星星一樣好看。
他沖進人群去尋找媽媽。
嘈雜的聲音宛如一朵朵雪浪,應和着某種詭異缤紛的樂聲,不斷撞擊着陸封潛搖搖欲墜的理智。
時間如同潮漲潮落一般恍惚。
“咚咚咚——”
遠處的鐘聲渾厚,人群已經停止沸騰了。
廣場上只剩下了陸封潛一個人。
沒有媽媽。
陸封潛的理智在這一瞬間被野獸吃掉了。
他腦海裏只剩下一個聲音:
“拉勾,媽媽一定回來看你的,除非媽媽死了,要不然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們家管思翊。”
“媽媽一定回來看你的。”
“除非媽媽死了。”
如同孩子般的恸哭徹響,宣告着最後一根稻草已經如期而至。
陸封潛仿佛找到了丢失了很久的某種情緒,又仿佛是丢了很多很多重要的東西。
他不知道這一刻,自己終于還是變成了管思翊。
他幾乎是循着本能,走回了昨天賀鳴帶他去過的天臺。
天臺的鎖還挂着,看來還沒有工作人員發現有人來過這裏了。
陸封潛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爬上去的了,他只是死死抱住那只小熊,像抱住自己的媽媽一樣。
他望着樓下螞蟻一樣的人群。
他垂頭看了一眼泰迪熊。
下一秒,陸封潛撕開了小熊背後的拉鏈。
在層層疊疊的棉花背後,是密密麻麻的小刀片。
“哈哈哈哈哈哈。”
陸封潛,或者說管思翊笑了,媽媽還是給自己留下了最後一條路。
最好的路,最壞的路。
我的身體裏有個人人見打的怪物,所以你看,連她都覺得我該死呢。
哈。
陸封潛拿起刀片,決絕地伸向自己的脖子。
他閉上了眼睛。
動脈,一定要是動脈。
……
“陸封潛!!!”
一聲尖叫打斷了陸封潛,他的手僵硬地懸在半空中。
賀鳴跑過來,嗓子因為剛才的大聲喊叫而沙啞:“陸封潛,把刀給我!”
陸封潛怔怔望着對方,一動不動。
陸封潛?
誰是陸封潛?
賀鳴一個健步走過來,抓住了陸封潛拿刀的手。
“容慈?”
陸封潛的聲音抖的不像話。
賀鳴奪走了他手裏的刀,因為用力過猛,割破了自己的手掌。
鮮血順着手掌蜿蜒成一條細細的小蛇,纏綿在賀鳴的手腕上,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接着,賀鳴貼面而來。
嘴唇有柔軟的觸感,像是被一片花瓣包裹住。
賀鳴惡劣的把舌頭抵進來,讓陸封潛嘗到了巧克力的香味。
說不上是苦還是甜。
賀鳴把沒有血的一只手插進了陸封潛的發絲間,然後像逗貓似的,慢慢地向下。
最後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對方正在滾動的喉結。
“嗯……”
陸封潛遏制不住地輕哼一聲,就像小貓被安撫時遏制不住地打呼。
一陣難舍難分後,賀鳴才松開了手,靜靜地注視着對方。
陸封潛的嘴巴被親的有些紅,上衣被血和汗液弄濕,被扯地露出一節白的病态的肩。
賀鳴勾起嘴角,像屁大孩子一樣幼稚地問:
“我是誰?”
陸封潛像是剛剛醒過來一樣,喃喃自語:
“賀鳴。”
賀鳴拾起了泰迪熊,朝陸封潛說了一句話:
“欠你的巧克力,我還給你了。”
賀鳴頓了頓,補充道:
“欠你的一條命,也還給你了。”
……
陸封潛阖眸,起伏着胸口,腦子裏只剩下了一句話:
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