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空愈發黑了,是過多的血色疊加在一起,将原本鮮亮的紅染成了伸手難見五指的暗色。
安琳呆滞地看着周圍,難以控制地開始自我懷疑。
她無比困惑地伸手在自己眼前比了幾個手勢,自言自語每天醒來都要思考的一個問題——“我瞎了嗎?為什麽會黑成這樣?”
因為周圍環境太黑,邪神的袍子也是黑色的,所以他整個神也開始變得難以分辨。
只有他袍子上的銀色紋路刺破黑暗,在閃閃發光,就連他的皮膚也在透着晶瑩白淨的光芒,成了昏暗世界中唯一的亮色。
和之前一樣,在安琳發出這個疑問時,邪神依舊沉默不語,多問兩句他就會突然消失,過一會兒又像只大寵物那樣期期艾艾地回來,睜着那雙好看的眸子充滿祈求地望着她。
安琳冷靜地跟他解釋:“不是我非要逼你回答,主要是這樣下去,我很快就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邪神瑩白的臉上,出現非常明顯的掙紮神色。
“我……”
他吭吭哧哧。
“我……”
他欲言又止。
眨眼間,他又消失了。
這到底是觸及了什麽領域,為什麽會這麽難回答?
安琳很冷靜地四處望了望。
事實上,當這個世界由一片鮮紅轉為暗色,她的視力其實變好了不少。
作為一個沒有色盲的視力正常者,當看到的東西違背了大腦一直以來的認知,就會導致她之前的問題——分辨不出距離和顏色深淺。
但是當一切都暗下來,像是太陽落山、月亮暫未升起的時候,雖然很黑,但仍舊有餘晖映照着一切,反倒是和她從小到大的認知相符。
新條約施行後,電力緊張到每天家裏只能有很短的幾個小時可以開燈,所以她的眼睛早就練出來了。
只要有一點光亮,其實她就能正常生活,因為她已經這麽過了三年。
當一切都暗下來後,其實她感覺舒服了很多,看東西都不覺得頭疼了。
而她之所以一遍又一遍地質問邪神,主要是不想讓他高興。
當然,太黑了也不是沒有壞處的。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安琳轉身往桌子那邊走去。
出于自我保護意識,她伸出雙手,探向應該是桌角的位置,免得被磕到。
但是她伸出的手,摸到了另一雙手。
在血色昏暗的世界中瑩瑩發亮,在接觸到之後,她自己的手也閃耀着相似的熒光。
她和邪神面對面,手拉手,就差唱着歌轉圈圈,就能和幼兒園的小朋友做游戲一樣了。
鑒于邪神古裏古怪的舉動越來越多,安琳現在沒那麽容易炸毛了,她很冷靜地問:“你在幹什麽?”
邪神一臉的無辜,好像他真的是黑暗中盛放的那朵小白花。
“我怕你撞到,那樣你會受傷。”
他看上去很是憂心忡忡,又一次說起了他說過很多遍的論調:“雖然你受傷之後我可以把你治好,但那樣對你的精神會有一定影響,如果治療的次數太多,會出現很不好的後果。”
巴拉巴拉老生常談,巴拉巴拉……
面無表情地聽他念完,安琳用一句話終結他:“那你把光線調亮點,或者告訴我為什麽越來越黑。”
邪神安靜了,他暫停了他的唠叨,乖巧地站立在她面前,像是搗亂之後過來認錯的家養寵物。
掙了幾下掙開他,安琳把他扒拉到一邊:“讓讓,我要喝水。”
邪神很懂事地把水杯遞給她,裏面的水清涼爽口,但是又不冰,是她最喜歡的溫度。
有獎有罰才能讓邪神更乖,安琳喝完水,耐心又溫柔地摸了摸邪神垂在腦後的柔順長發。
“乖,做得很好。”
邪神的眼睛發亮,安琳很懷疑,如果他有尾巴,說不定會瘋狂搖一陣子,讓她知道他的開心。
經過了這麽長時間,從五色石裏拿出來的文件安琳看了不少,對整個“方舟計劃”的也算是有了個大致了解。
C國境內,有上萬個看過視頻的人,對于當時的政府來說,那就是有上萬個可能變異成怪物的不穩定因素。
将一萬多個不穩定因素聚集在一起,很可能從量變引起質變,再加上C國地大物博,空曠無人的地方很多,所以放置實驗體的地點有很多個。
是的,當時看過視頻的人被統稱為實驗體,包括她的爸爸媽媽,也是實驗體中的一員。
對于沒有變異成怪物的實驗體,方舟計劃采取的手段比較溫和,基本上也就是抽血、問話、監測身體和心理變化等。
但是對于已經變成怪物的曾經的“人”,研究人員們就沒那麽多顧忌,當然也有可能他們也顧及不到那麽多,因為怪物狂暴且無法控制,更難以被殺死。
對,殺死,怪物是可以被殺掉的,方舟計劃也殺了不止一個怪物。
那裏面有沒有她的爸爸媽媽?
這就像是薛定谔的貓,只要它還在盒子裏,只要她沒看到最終答案,爸爸媽媽永遠可以是活着的。
但安琳知道,她最後肯定要去揭開這個答案。
只是在揭開之前,她實在無法控制自己去加快揭盅的速度。
第一個方舟計劃實驗基地,是一個被建在荒蕪山川中間的地上基地,已經被怪物踩踏得不成樣,要不是拿到的坐标的确指向這裏,邪神也在裏面找到了寫有“五色石”和“方舟計劃”的文件,安琳都看不出來那座廢墟竟然曾經是一個高大上的實驗基地。
每個實驗基地都有登記表,記錄了裏面每一個實驗體的姓名、年齡、身份證號、家庭住址等信息,這個是在京城總部沒有的東西,只能一個一個基地地去找。
站在廢墟邊上,安琳歪頭看着邪神手裏拿的登記表,緊張到有些呼吸困難地一個個看過上面寫着的名字。
“洪永勝、孔璇、薛志強、施清……”
一個個看下去,直到名單末尾,安琳也沒有看到熟悉的名字。
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胸口的重物壓得更緊了,安琳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會兒,才表情不太好地對邪神笑笑。
“去下一個地方吧,不是這裏。”
瑩白的紙張在邪神手中消失,他非常懂事地扶着她往前走,免得她在黑暗中看不見路。
安琳擡頭看了看天空,血色幾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遍遍加深過後的黑紅。
像是普通、正常、沒有月光和星光的黑夜,又像是濃稠發臭的鮮血淹沒了整個世界。
亮光真的越來越少,越來越黯淡了。
大概是天色漸黑的緣故,安琳更加喜歡睡覺了,哪怕睜着眼睛,也總有種困倦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回到房車裏沒過多久,她就躺在沙發上睡着了。
許久沒看到她有動靜,南洛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
安琳側躺在沙發上,一只手搭在腦側,另一只手撐在胸口旁邊,身體緊緊貼着沙發的靠背。
南洛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她裸露在外的皮膚。
他們兩個很像,至少“南洛”和她很像,摸起來都有一樣的觸感,一樣會呼吸、眨眼、說話,看起來也一模一樣。
他和他的契約者很像,南洛很高興。
仔細觀察着安琳有沒有被驚醒,南洛又輕輕碰了碰她的臉。
更像了,南洛很自豪,他有臉,安琳也有臉,他和他的契約者長得真像!
“安琳。”
他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呼喚她,安琳并沒有回應。
這是因為安琳在睡覺,她在睡覺的時候不會回應呼喚,但醒過來就會了。
他也是,他睡覺的時候也不會回應呼喚,他和他的契約者就是一樣的。
南洛小心地碰觸着他的契約者,但很快,僅僅是指尖的接觸讓他多了一些奇怪的念頭。
想要碰觸她,想要接近她,想要包裹她。
祂想和祂的契約者融為一體。
南洛看着安琳,在世界之外,僅有及其細微的距離的地方,邪神也在注視着祂的契約者。
想和她融為一體。
但安琳不願意,南洛有些苦惱。
人類的情緒很簡單也很複雜,簡單到除了喜怒之外再無其他,又複雜到僅僅需要這兩種情緒,就能組成無數讓神難以理解的感情。
看到他的時候,安琳大部分時間都在生氣,從他們擁有契約到現在,他感受到安琳身上的喜悅僅有幾次,短暫到無法用“分鐘”來計算,快到如果不是他一直注視着她,就一定會忽略的程度。
人類總是高興的,尤其是在見到他的時候,喜悅的情緒占據了他們靈魂的一大半。
但安琳不一樣,她看到他就生氣,是因為他做得不夠好,不是她想要召喚出的神嗎?
南洛很沮喪,身體裏翻湧着接近她的渴望更盛。
在他觸碰她時,安琳總是很生氣。
為什麽?
更加小心地接近她,南洛屏住了呼吸,這是他學習到的,人類應該有的特點。
呼吸會讓安琳沒那麽生氣,但現在,他害怕呼吸會驚醒她。
一點一點、小心謹慎地接近她,南洛終于接觸到了他的契約者。
他終于碰觸到了安琳。
大部分情況下,人類的靈魂和肉|體無法分割,它們都有着獨特的味道,結合起來則成為了每一個“人類”個體獨有的東西。
哪怕不需要呼吸也能聞到,南洛還是忍不住在安琳身上深深地呼吸着。
他的契約者,他的。
他們很快就能融為一體,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迷醉地細細嗅聞着契約者獨特的香味,南洛突然觀察到了變化。
安琳醒了。
“啊啊啊啊救命!有鬼啊!”
安琳尖叫着,揮動着手臂和拳頭,将周圍她能摸得到的一切東西都扔到了他身上。
作者有話說:
這是個甜文,不會出現男主一口吞了女主的掉SAN場面